他一夹马腹,一抖缰绳。身下的马匹早已熟悉主人动作的一切指令,顿时撒开马蹄飞驰起来。幂篱的薄纱顿时飘飞起来,风也变得呼呼作响,沈沅初始有些害怕,渐渐地就感觉兴奋和激越起来。但见眼前的风景开阔起来,山丘起伏,飞快地从耳边掠过,原野绿得似乎在流淌,无边的蓝色穹宇,仿佛扣在这片大地上。这是江南不会有的壮阔与豪迈。
    因为这是第一次带沈沅出来骑马,杨寄也不敢走得太远,只带着她在外城的草原上兜了两圈,不时指点给她看:
    “这是我们的牧场,上次俘虏的北燕士兵,愿意乖乖投降的,便做了我的部曲,除了每三天操练马术,练习骑兵阵列,其他时候,便是在这片放牧。”
    “这是我们的田庄,多是我们汉族的百姓与士兵耕种。凡是入我门下为佃客的,只用稍稍地交些谷子麦子给营里就行,不用另外纳朝廷的税。”
    沈沅闪着眼睛道:“这些地方都成了你的?”
    杨寄朗声道:“对。地方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不光是原来带过来的北府军和俘虏的北燕军,还有愿意投奔我的流民,甚至是当地的百姓,做我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大家上赶着要来,只怕要挤破头呢!”
    “朝廷不会不高兴?”面对杨寄的自得与风趣,沈沅倒还冷静。
    杨寄笑道:“那也只好由他们了。我早和二兄细细琢磨过了,朝里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恁的瞧不起人,其实也不是从兼并土地开始的?有了土地有了钱,才开始琢磨着培养自家的部曲;有了部曲安了心,才开始衣食器玩上的享用;再接着钱多享用腻了,才开始搞些诗歌文赋,弄得很有文才、高人一等的样子……”
    沈沅若有所思,最后偏了头问:“那么,秣陵说书唱曲儿的先生们所讲的,像曹操、桓温那样的,一旦权势到了一定阶段,就开始想着造反,是不是也是必经的?”
    杨寄在她身后愣了愣,最后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么,你想不想我更进一步呢?”
    沈沅摇了摇头:“我只想你好好的。既不愿你冒风险,也不愿你留骂名。”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情势所迫,而你又有啥想法,你就不用顾及我。我一定不拖你的后腿。”
    杨寄朗声笑道:“好嘞!好媳妇就是肯与我荣辱与共的!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不负你,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夕阳渐渐西沉,草原上浮着一片温柔的金光,远处的雪山更如带着金冠一样熠耀生辉。他们停下马,看着牛羊一群群归圈,毛绒绒的小羊羔在羊群间穿梭。美好的感觉如夕阳边的万缕红霞,凝滞在所有人的心间。
    “狼!狼!”沈沅突然惊叫着,指着羊群旁。
    杨寄笑道:“这是你男人的地盘,狼怎么敢轻易露面?放心吧!那是牧人养的犬,帮着放羊可是一把好手。这里牛羊多,不可能跟咱们江南那里似的都着人看着,所以,牧人把捉来的野狼和家中的狗交_配,生出这样的狼犬,从小驯养,放牧牛羊的本事不比人差。”
    沈沅的魂魄这才定了下来。杨寄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只忠心耿耿的狼犬,突发奇想。
    他把沈沅送回将军府,进了二门却不往里了,歉意地说:“阿圆,我今日有事,晚上晚些回来,你和阿盼早点睡。”出了大门,他才对跟随他的几个人说:“今晚到营署边那条巷子里,找几家当红乐户来帐中侑酒。”又嘱咐道:“你们悄悄去办即可,别张扬,更别说是我吩咐的。”
    他带着另几个人,打马到了自己的将军营署中,里头有开阔的明堂,灯烛点得明晃晃的。帮他办事的人很得力,让姑臧最好的酒家送来了好酒,最好的饭铺送来了佳肴,最好的点心铺送来了干湿各色点心,又摆上瓜果,生起炙炉。少顷,数十个乐户人家的年轻儿郎和女子带着各色乐器,穿着精致的舞衣,按班排好。
    杨寄先给自己斟上一碗酒,借着酒香打量着一排营中的歌妓,点点头说:“诸位今日拿出本事来,若有能耐,或许便能脱了乐户的贱籍,看你们的修为了!”
    这些营妓乐户多半是罪犯家属没做奴隶,这样没有尊严的卖笑生涯,暗里都是血泪。突然听见凉州三郡最高的军事官长杨寄这样一句承诺,哪个不要打叠起精神来表现!霎时便是舞乐声起,又是裂帛一般的歌声传来,几名腰肢柔软的女子就着乐曲的节拍,跳起了妩媚的胡旋舞蹈。明堂里瞬间感觉到酒醇肉香,美色如云,好一片淫靡温软的景象即将铺陈开来。
    杨寄满意地对身边看傻了的亲信道:“去,把沈主簿叫过来。还有——”
    他隔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字、清楚有力地说:“还有北燕河西王叱罗忽伐!”
    ☆、第123章 驯狼
    沈岭刚进明堂时吃了一惊,及至看见叱罗忽伐的身影,才明白过来,不言声坐到了杨寄的旁边,低声道:“人家百花丛中过,你可敷衍得来?”
    “所以要请舅兄过来帮忙应对,以防着我说话行事不检点。”杨寄略带歉意地一笑,旋即捧起玉琢的酒碗轻轻晃动,里头赤红的西域葡萄酒打着旋儿,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叱罗忽伐被解了镣铐,换了一身干净的胡服,一脸阴沉地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杨寄大声招呼着:“河西王!清歌美酒图一醉,算我给你赔罪——这段日子慢待你了!”他见叱罗忽伐警惕的样子,挥手叫押解的士兵退下,又使个眼色给门口站着的两个漂亮乐户小娘。那两个小娘素来在军营中伺候,深解人意,巧笑倩兮地上前扶掖。
    叱罗忽伐稍稍挣了两下,左右一瞥,倒是怜香惜玉,非但没有大动作,反而顺势坐在一旁的羊毛氍毹上。那个小娘赶紧在他的犀角杯里斟上葡萄酒,又把刚刚烤好的炙肉摆在他面前的瓷盘中,跪坐在一旁递筷子、送手巾,极尽殷勤。
    叱罗忽伐傲慢而冷静,举箸吃了肉,又捧杯喝了酒,随后抹了抹嘴角说:“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
    杨寄不以为忤,举杯笑道:“痛快人!我欣赏!你敢喝我的酒,自然知道我不会害你。不过今日不谈那些扫兴的事。既然是赔罪酒,大王只管痛快地喝,痛快地吃,痛快地乐!来,听说北燕的规矩,不能喝单杯,来个双杯!”
    叱罗忽伐毫不犹疑,“滋溜”就又尽了一盏。
    跳舞的营妓拿出看家功夫,在叱罗忽伐面前旋转成一朵石榴花儿,曼妙的腰肢随着鼓点摇摆,垂下来的璎珞在酥白的胸脯上垂挂到肚皮,随着舞步抖出一道道炫目的彩光。
    歌姬们则唱起沈岭刚刚做下的曲子:“男儿胆力粗,无事但欢娱。暖屋绣帘红,壁衣花氍毹。灯前泻玉壶,金铛野酡酥。紫绂金章赋,艳光小奚奴。美人闲且都,翠眉映明矑。清歌世所无,喜闻凤将雏。可怜秦罗敷,使君谩踟蹰。绣窠紫罗襦,红牙对樗蒱。……(1)”歌声靡靡而婉转。
    “好!”杨寄带头鼓掌。沈岭瞥瞥他,又瞥瞥叱罗忽伐的表情,心里有数,见酒过三巡,便举杯道:“如此夜色,不是春宵,胜似春宵。既然酒也够了,肉也饱了,岂能让美人顾影自怜?”
    他喝掉了杯中的酒,借着那一点点热辣劲儿,起身挑了一个舞女一个歌女,自己揽一个,又把一个推送到杨寄的怀里,转过眸子故意笑道:“不知大王喜欢什么样的,不方便越俎代庖。大王只要瞧着合意……”
    叱罗忽伐的目光在四围巡睃了一番,沈岭已然心中有数,但见这位河西王倒还颇有定力,很快收回眼神,握着酒杯却朝杨寄道:“你们汉人把这样的宴席叫做‘鸿门宴’吧?我这人喜欢痛快的,杨将军有啥要求,提出来就是。我若是能够做到,才能够答应;若是能够答应,今日承了杨将军的情,心里才是舒坦的。”
    这话出来,倒也是个丈夫做派。不过,话里称呼已变,看得出是愿意合作了。杨寄虚揽着身边那名营妓的腰肢,定定地瞧着叱罗忽伐道:“好痛快的人!大王既然爽利,我也直说了。大王所恨之人,便是我们所恨之人。大王侵袭凉州,大约也是封地太贫瘠,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我借你兵,你报你的仇。日后,把冯翊和扶风地方给我,我从凉州的岁贡中拨一些给你。如何?”
    这是赤_裸裸地谈利益,远比忸怩作态地谈判要有效。
    叱罗忽伐髯须一掀,仰尽碗中余酒,大声道:“好!你也是个痛快人!”言毕起身,从歌姬中捉出一个个儿高丰腴的美人儿,半抱半夹在怀里,笑道:“地方呢?”
    杨寄不意他如此放得开,忙起身道:“后头有客用的营帐。”
    叱罗忽伐笑眯眯地低头在那微微发抖的美人儿额头上一吻,低声道:“乖乖莫怕,我很温柔的。”随着一员亲兵到后头的客帐去了。
    相去不远,杨寄清楚地听到后头客帐里的动静。初始还好,渐渐闻听那歌姬的呼喊声,夹杂着一些告饶和痛呼,又渐渐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杨寄的手,早已离开自己身边那名营妓的腰肢,闷闷地喝了一口酒,才低声骂道:“禽兽!”
    这只禽兽大约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杨寄到军帐处置公务时,明堂里伺候的亲兵悄声道:“把那歌姬弄得今日都起不来床,早晨是她姐妹进去伺候的,说是头发都给薅掉了一撮,身上到处掐紫了……”
    杨寄怔了怔道:“那歌姬是什么意思呢?”
    亲兵眨眨眼说:“她还是说,若是一家子能脱贱籍,受点苦也愿意。”
    乱世的女子,肚腹里都是黄连苦!杨寄轻叹了一声:“她若肯,你悄悄跟她那个姐妹说,我一定帮她一家脱籍!将来,也会尽力让她过好日子。只是现在要先吃点苦,忍一忍吧!”
    他处置掉一些杂务后,听到了叱罗忽伐求见的消息。被放出来的叱罗忽伐,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的胡子也修剪过了,整个人清爽了许多,昨夜一晚上的折腾,竟然令他精神倍增的样子,嘴角都出现了笑容。
    他见到杨寄,首先说:“昨夜那女子不错,我要了。我有个阳亢的毛病,不能离女人,不仅现在要她侍奉,而且日后我回北燕,也要带着走。如果……如你所说,我能用将军的人马给自己报了仇,甚至登上至尊的位置,我要封她做妃子!”
    杨寄死死掐着自家的大腿,遏制住想上前掐死这禽兽的冲动,而脸上是喜笑:“大王真是真汉子!大丈夫!肯担当!昨夜那女郎小名叫芊芊,能跟着大王,真是三生有幸了!”
    叱罗忽伐笑道:“既如此,啥时候给我兵?”
    杨寄道:“待到秋马肥壮,便是好时节了。但是大王打算如何用兵?”
    叱罗忽伐左右瞥了瞥,看到了中军营帐里的沙盘,连招呼都不打,径直走了过去,指点着说:“金城原是我的地盘,里头一应城关,我都是熟门熟路的,取下不难。之后沿黄河向东,南面的一片属于雍州地界,黄河折转处是洛阳地界,是你们楚国的地盘,可以一路为我供应粮草。而统万与朔方两座重镇,便是我弟弟扶风王叱罗杜文的地界,若是那块宝地可以取下来,渡河后再攻我大燕的首府代郡就容易多了。”
    谈到军事,也是个行家里手。杨寄不敢小瞧他,自己也仔细钻研了一会儿沙盘,暗暗算计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我风险那么大,你该怎么让我觉着不吃亏呢?”
    叱罗忽伐豪迈地说:“你说!”
    杨寄笑道:“秦州和雍州是我的地方,我给你供粮秣是可以的;雍州往东的荆州治中,勉强可以担负一部分;到了洛阳,就不是我力量所能及了。所以,我得一路跟着你,劝洛阳的都督分出军粮给你。金城是你的,我不好意思要;朔方是去代郡的必经之路,是你登基不可或缺的地方,我也不要;那么,统万和扶风这两个地方四六不着,若是打下来,你就送给我罢。”
    叱罗忽伐歪着头瞧着沙盘,他除了自己这个人之外,啥都没有,空手套白狼还能不口头上大方些?于是笑笑答应道:“好!给你!”
    杨寄忙完一天,下晚才终于回到家。一到正屋,就被沈沅堵住了。沈沅把门一关,气势汹汹问道:“昨儿个招妓了?”
    杨寄吃了一吓,急忙解释道:“军务上要用,没办法呀!”
    沈沅冷哼一声:“军事上要用?准备训练营妓们上战场打仗?跳两支胡旋舞,敌人就乖乖退兵?”
    杨寄看看左右无人,只差给她跪下了:“娘子!不是这样的!还不是排了个美人计,想哄哄那个叱罗忽伐嘛!”他又举起手发誓:“昨儿个叫了二兄去,就是怕你误会我。我发誓,我要是动了那里的营妓一指头,我今晚上就……就不举!”
    沈沅差点要笑,憋住了气狠狠说:“你今晚举不举,都不许碰我!那个叱罗忽伐是啥好东西?他手下的人都吃人的,你还把他放出来?还让好端端的女子去陪他?再是营妓,难道就不是人了?”
    杨寄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的回复完全不在要点上,不由问道:“咦,我倒忘了问,你咋知道昨晚的事?”
    沈沅点点他的额头:“今儿将军府里都在传,昨日一家姓李的乐户,因为家中的女儿跟了叱罗忽伐,一家子都叫杨大将军脱了贱籍!他们又是说‘万幸’,又是说‘可惜’,把我听糊涂了,问了才知道这么码子事儿!”
    “‘万幸’?‘可惜’?”杨寄似乎也糊涂了,“这怎么回事?”
    沈沅叹口气说:“家里头有一个犯了错,瓜蔓牵一样害惨了一家子人,女的做营妓,男的做乐手,几代人都翻不了身。所以,能脱贱籍自然是‘万幸’。‘可惜’的是,这样好的一个女郎,就送到饿狼的嘴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叱罗忽伐,除了到处抓‘两脚羊’,必要的时候,自家的小妾也是肯杀了吃的。当年他的金城郡被困,他手下的士兵饿着肚子,但是不敢下手杀人煮了吃。他就第一个把自己小妾杀了烹一锅汤,分给大家吃。吃了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这支吃人的队伍,反而让其他地方闻风丧胆呢!要是将来再来这么一遭……”
    杨寄是亲眼见过那个歌姬的,顿时心尖儿一颤,生出不忍来。可是他还是叹口气说:“我只能尽量想办法了。叱罗忽伐指明了要带着这个歌姬走。我现在要靠他,只能……”
    只能选择牺牲无辜者。
    沈沅看着杨寄脸上忽隐忽现,最终定格下来的愧色和无奈,知道他做出这样的抉择也实在不容易。她嘴唇抖了抖,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只好握住他的大手柔声道:“你尽力就是。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还有点闹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靠这个叱罗忽伐呢?”
    杨寄抬起头,直视着她譬解道:“一来,他熟悉我们不熟悉的地形,省得我们抓瞎;二来,他当马前卒,强过我们损兵折将;三来,他好控制——上回咱们骑马你还记得不?牧民养了狼,驯化繁殖后帮着牧羊。这个叱罗忽伐就是我的狼犬,我在他身后看着,他忠心的,就让他帮我开路;他不忠心,我就在后头杀掉他。”
    解释完了,看到沈沅若有所思的样子里已经没有气愤,杨寄腻上去道:“娘子,你最贤惠的,绝不会因为我的军政大事而跟我瞎作的,对不对?”
    沈沅点点头,见杨寄嬉皮笑脸过来要动手动脚,一脸严肃制止了他:“不行,今晚不能碰我!”她看杨寄垮下笑容的苦相,摸摸他后脑勺道:“没办法啊,身上来了……”
    ☆、第124章 小别
    秋后,凉州三郡的秋粮都打好,牛马到了最肥壮的时候。叱罗忽伐挑选了他原先所带的那些北燕军人,向东进发,准备借这支“友军”,去攻打自己的家园,只为心中一直愤懑不平的那口气。
    他先出发,杨寄点兵跟随在后。男人选择了从军立功,沈沅情知自己必须独自面对无数孤独寂寞。她双眼含着泪,小心帮杨寄系好狐裘的斗篷,掸着看不见的灰尘,絮絮道:“一定要当心!北燕人打仗厉害,万万不能疏忽;叱罗忽伐也不是好东西,要随时小心他反戈……马上天气要冷了,多穿点,晚上盖好被子,小心自己个儿身子骨……”
    她说的,他都懂,可是不忍心打断,连会聚的目光都没有断开分毫。杨寄强笑着劝慰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叱罗忽伐带的虽然是他原先的部下,但大多已经跟汉族的女郎成婚安家,要说卖命,还是为我卖命的多。叱罗的部队粮秣供给,也全数在我手里,等于命脉在我手里。你安心听我的好消息吧。”
    转眼,在姑臧的沈沅又看到了漫天的飞雪,屋子里笼着炭盆,温暖如春,可她的思绪总是飘飞到遥远的地方——那些有着她不熟悉的地名的地方,这会儿只怕更是滴水成冰。她的阿末,脸上会冷得发紫,手上会冻出血口子;伏击的时候,恐怕要在冰雪里半日不得动弹;休息的时候,也只有在背风处胡乱热点烧酒,咽着干巴巴的干粮……
    好在,无论是天上的信鸽,还是回姑臧送信的斥候,送来的都是大好消息:杨寄驱使的那头“狼”,节节胜利,一路照着杨寄的计划打到了洛水、关山。北燕国内震动,因为叱罗忽伐和杨寄的大军离代郡的中心地带,仅仅只剩黄河和吕梁山两道屏障。
    保护国都,会是怎样的恶战,沈沅不敢想象。她原本并不是善男信女,但自此起,每月朔望,必至姑臧城北的寺庙进香许愿。她眼看着山门口的杨树,光秃秃的枝条上慢慢爆出了白色的芽苞,又慢慢绽开嫩绿的新叶,又渐渐在春风里舒展开,在春雨里洗浴得翠玉一般。
    好消息终于来了!
    杨寄带着他的军队,凯旋姑臧!
    沈沅觉得大雄宝殿上那些闭着眼睛的泥胎,简直是世界上最慈悲为怀的!她在化缘簿上极大方地写上了一笔香油钱,提着裙子飞奔到自己的车驾前,不断地催促御夫:“快!快!回将军府!”
    她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家里,期盼着一到家,看见她的阿末站在那里等她。可是家门口,她立刻失望了。
    “夫人,将军在军营里呢!”
    沈沅落寞地“哦”了一声,又抬起头对御夫说:“我不在家等!我们去军营!”
    将军夫人的话,连将军都不敢不听,何况是御夫。于是,马蹄“嘚嘚”,又把沈沅送到了姑臧城外的壁垒中。沈沅在马车里揭开车窗帘一瞧,最高的将台上,杨寄手脚俱全,仍穿着那身绛红色的狐裘战袍,正慷慨激昂地在讲些什么。他的话音从风中飘过来,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是中气十足,显而易见。
    沈沅在苦盼中从来没有哭过,一直是笑着告诉自己“阿末一定会好好地回来”。今日,泪水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流了下来,耳边嗡嗡的,杨寄那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心舒泰得近乎困倦,这样的一场喜泪,发泄得如此痛快!
    不知哭了多久,辕门洞开,御夫骄傲地一挥鞭子,喝了一声马匹,便是自豪的声音:“车里是将军夫人!”
    沈沅被颠了一下,泪水霎时间收住了,怔怔地从半透的窗纱中看着外头,士兵们的笑脸一闪而过,中军的营帐一座座轩昂地出现,马匹缓缓停下,沈沅吃力地弓腰钻出车门,眼前一抹绛红色,瞬间把她一裹,带下了车辕。
    熟悉的温暖、熟悉的气味,还有熟悉的声音带着些沙哑:“阿圆,我回来了!”
    沈沅的泪水再次滚滚而下,在他坚硬如铁的胸怀里拼命地点头:“阿末,我知道!你是个真男人,说话算话!”她朦胧地抬起头,不知是冬天的日头,还是冬天的风雪,把杨寄白皙的面庞镀作了麦色,颧骨上是密密麻麻的细微血丝,皮肤起雾一样浮着些带紫的苍白。他的耳轮和手指上都有冻伤的痕迹,嘴唇上无数细密的血口子。
    沈沅颤着手去抚,杨寄捉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眼睛里盈泽有光:“不管这些,阿圆!不管这些!”
    他身边的亲兵傻呵呵笑着,纷纷告辞:“将军辛苦了!我们也回去看看家里婆娘。”成婚不久就出征的严阿句更是挤了挤眼笑道:“将军你忙,我老婆在我走的时候大了肚子,我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生了个闺女还是小子!”
    这些家伙知趣,杨寄自然更知趣。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当着还没走完的人的面,打横把沈沅一抱,在她的惊呼中径直走进了他寝卧的那间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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