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随后也抱着车心往里去。
    这处宅子是归青燕的一个中转地,占地大,周围一圈全植上郁郁葱葱的树木摆上五行八卦阵法,寻常人轻易闯不进来,里面恰有些青燕去边疆探查的人回来,歇下还未起身回京,竟是迎来了堂主和副堂主,一众人看一眼就知道遇上事儿了。
    水千见了他们倒是松口气,兀自去吩咐待办的事情。
    云涯直直将夏暖抱到了自己落脚的院子,他的院落素来只有白姑看顾,白姑是青燕的老人也算是这宅子的管家,见着云涯还来不及说话,就看着他急急进屋去。
    云涯道:“白姑,让人打盆水来,水千也来了,还带了客人你看着安排罢。”
    云涯将夏暖抱到了主屋,放下夏暖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何时晕了过去,云涯帮她脱了鞋,伸手抚了抚夏暖濡湿的额发,指尖下滑,夏暖的嘴唇被自己咬的红肿,手指落到被咬破的嘴唇,僵了好久终是渐渐握成一个拳头,手臂青筋贲起。
    水来的快,云涯拧了个帕子,给夏暖慢慢擦干额上的汗,又小心翼翼擦了擦嘴角,洵青进来恰好撞见这一幕,洵青道:“云大人,让我来罢。”
    云涯回头看洵青一眼,一言不发,那桃花眸子竟是潜藏着冰棱寒霜,洵青正有些被看得受不住了,云涯将帕子递给她,缓缓道:“你来罢,有什么需要的叫人就是,这是主屋,先住这儿罢,我去边上的厢房。”
    说完顿了顿,又加了句:“你看看小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侍女一会就送药来。”
    洵青接过帕子,云涯倒是真走了。
    一走出主屋,水千恰在外面,手上拿了些瓶瓶罐罐道:“我从我们堂里人身上找到的,你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云涯单手扶额,疲惫摇了摇头,舔了舔干涸的唇道:“用不上,这毒有些邪性,等水西来了再说,派个人去安阳王府还有柏家报一声平安,长公主府就别去了,一起报给柏家吧,唔,人手不够就先去安阳王府。”
    水千点头。
    云涯道:“找白姑来给我处理一下伤口,其余的你看着办就好。”
    水千:“好,堂主,你先休息罢。”
    云涯慢慢走去了西厢房,白姑用酒先替他清洗了一遍伤口,背上的伤尚可,破了点皮,左手臂上的可就有些狰狞,白姑料想水西还要配药,也不缠上纱布,只让云涯脱了上衣敞着伤口。走前在云涯胸口那枚平安扣上留了个神,并不多问。
    云涯待白姑走后取下玉,塞到枕头下。
    手往里推了推,云涯复又端坐在房间开始运内力调息。
    主屋。
    夏暖的衣服上沾染了点点血渍,虽少,洵青还是将夏暖的外衣褪下扔了,打了水脱了夏暖的衣衫,雪白的肤上尽是冷汗,洵青用热水给夏暖擦身,擦过腰际发现有一圈淡淡的淤痕,想来是云涯抱着夏暖的力气过大的缘故,手腕也有一圈淤痕,洵青给上了药。不算重的伤,可夏暖从小金尊玉贵,皮肤嫩得很,那淤青在白肤就显得有些吓人。
    一场打斗洵青也累了,料理了夏暖,趴在她床头休息起来。
    夏暖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擦暗,她抬头看了看床幔,素洁得一丝不苟,可又没有任何刺绣,夏暖脑海中顺了顺思路,方知道这定是蓉地的宅子了,她坐起来愣愣清醒了会,才慢慢开口唤着:“洵青。”嗓音有些哑。
    一人撩开幔帐,是霜河,她跟着后一批的人不久前刚到。
    霜河忙给夏暖倒了杯水,夏暖喝下全身暖了些,霜河伺候着夏暖起身,还好带了换洗的衣物,此刻也不讲究,挑了套淡水红对襟褙子给夏暖换上,夏暖起身找了一圈都没有梳妆镜,有些不习惯。
    洵青不多时也回来了,拉着夏暖的手给她手腕再上一次药。
    霜河则给夏暖梳发,夏暖嘴唇哆嗦了一阵,低声问:“我现在样子是不是挺糟糕的?”
    洵青抬眼看夏暖,默了。
    夏暖惨笑着:“真是添麻烦的身子。”
    洵青心里不好过,霜河倒是劝着:“郡主别这样说,京城哪家的小姐不是娇弱,哪能真有大家闺秀提枪舞剑的。”
    夏暖还欲说什么,洵青忙道:“只是唇色比寻常淡了,郡主若是在意人前的模样,这次出门霜河带了脂粉的,出去遮掩一下即可。”
    其实夏暖脸色也苍白得很,洵青不说,霜河自是不会往夏暖痛处上踩,连忙拿了点淡色的唇脂给夏暖点了点唇和颊面,看着还真缓和几分。
    夏暖看着洵青,洵青不慌不忙道:“这样和平日差不多了,郡主,车心郡主方才醒了,去看看吗?”
    夏暖点了头,念着车心,也没再多在意自己脸色了。
    出门时洵青还是念着夏暖体弱,怕她发热给她加了件薄披风。车心和柏林被安排在了边上的院子里,是水千住的地方,还是在主屋,夏暖一踏进去就看见柏林和车心絮絮叨叨说话。
    柏林道:“姐姐,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车心正要说什么,却看到夏暖来了,微笑道一句:“夏暖妹妹你来了,我没什么的。”
    夏暖的目光落在车心脖颈之间紫色的淤青:“车心姐姐你可要好好休养。”
    车心歪头笑了笑:“我没事,倒是你,身体弱别乱跑了,夜里凉。”
    夏暖被这几句话说的心热,车心是井然姐姐的尴尬在她心中渐渐淡去,她点头,洵青搬了矮脚凳,她坐在了车心的床头,柏林看了夏暖一眼。
    柏林道:“夏暖,你脸色不好,要不我送你回去歇着罢。”
    夏暖摇头道:“睡了一下午了,走动一下也是好的。”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叫我小暖罢,我周围人都这样叫着。”
    柏林点头,车心好笑瞥了柏林一眼道:“我叫你小暖还说的过去,柏林这小子可是和你同年的,你也不怕被占了口头便宜。”
    夏暖愣愣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柏林,柏林咧着一口白牙道:“唔,姐姐,这声小暖我可是当之无愧,我可是那年初一生的,我就不信小暖能比我大了。”
    车心拿手点了柏林的脑门:“就你聪明。”
    柏林不依不饶粘着车心道:“可不是嘛,何况小暖看着也比我小,这声小暖她不亏。”
    夏暖哭笑不得,没说话。
    柏林又和车心掰嘴一会,车心才看着夏暖关切问:“今天没吓着罢?”
    夏暖想说没有,可是那喉头鲜血飞溅的画面一时抹不去,话卡在喉咙里,只得笑了笑,车心也没逼她,只说:“过段时间就好了,别怕。”
    夏暖点了点头。
    车心说了会话就乏了,柏林和夏暖告辞,柏林顺便送夏暖回另一边的主屋。
    柏林道:“你们两真是胆大,换做平常的姑娘,早就哭起来了。”
    夏暖支吾一声,道:“这没什么。”
    柏林好奇看着夏暖,夏暖只得又说:“我遇到过更糟的事情,哭又没什么用。”
    比如,那如跗骨之蛆的病。
    柏林没再问,意味深长道一句:“挺好的,果真是安阳王的郡主。”
    天色已经暗了,他们还没步入云涯的院落,一群人匆忙往里去,夏暖当即就认出了领头的水西和水东,水东也看见了他们,水西急速走进去了,水东倒是过来问候一声。
    水东是知道云涯待夏暖有多不同的,一见夏暖的模样自然知道今日这遭夏暖从未遇过,水东半开玩笑道:“小暖没被吓着罢,水南还让我带了好些糕点来给你,她目前过不来。”
    夏暖谢过,眼神往院落里瞅了瞅,水东会意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阿云。”
    柏林和他们不熟,也不掺和,说几句就走了,夏暖和水东进得院落,看着水千站在外面,他们也自然站在外面,水东知道夏暖身体不好,让人搬了张塌硬是让夏暖坐着。夏暖看着屋里灯火明亮,想着下午时云涯背上手上的伤就心颤,心急想去看看,可是知道这样太失礼,也就乖顺又倔强等在外间。
    不多时水西出来了,几人都看着他。
    水西先看水千一眼,才道:“有些麻烦,不过还好阿云聪明没让蛊虫近身,否则我可是救不了,配点药过几天就好了。不过,阿云说师父要回来了。”
    水千和水东互看一眼脸上都有些高兴,水西下台阶利落捏住了夏暖的手腕,那一圈青紫让他呆了呆,还是把了脉,他蹙了蹙眉头。
    洵青怕他看出端倪,只道:“郡主长期用药养着身子,近来才换了药的。”
    水西眼含深意看洵青一眼,放了夏暖的手腕,道:“身体弱,回去休息罢,阿云死不了的。”
    夏暖抬头看水西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想当面向云大哥道谢,能等的。”
    水西也是知道踏云楼里的传闻,也不阻止夏暖,对洵青道:“那你拿件厚实的披风吧,这得有一阵。”
    下人们忙进忙出,夏暖枯坐无趣,水东倒是搬了个凳子坐在夏暖身边,体贴道:“咦,今日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小暖你给我说说呢?”
    夏暖点头慢慢说了,水东不时问几句,到了最后,水东好奇着:“你没被吓着罢?”
    夏暖语噎,水东倒是点头看穿:“过段时间就好了,你要是被阿云吓着了,他该是要悔断肠子。”
    夏暖还没深想这句话,水东就带跑了话题,夏暖忙回答着。
    西厢房里。
    水西将配好的伤药推给云涯,看了看他这一身的伤,忽然道:“话说小郡主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要不要趁现在让她进来顺便帮你上药?”
    云涯暗自高兴,面上却啐一口:“少啰嗦,先给我弄好。”
    水西言笑晏晏:“哦,你还真不想装可怜讨个好?”
    云涯不屑看着他道:“这么多年了,你和水千还没好上呢,能信你?”
    水西脸色一僵,起身拍了拍衣摆,淡淡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话刚落,几步窜出去,云涯瞪大眼低低嚎着:“大半夜你发什么病!”
    水西走出门前,也笑着道:“这不是前几天刚和水千吵架了。”
    云涯:……
    水西出得门,夏暖和水东都看着他,水西道:“郡主你进去罢,看过就快回屋,要不再等明日该发热了。”这也确实是水西的考量之一。
    夏暖点了点头,慢慢往上走,脚步有些虚浮,洵青想了想,还是没跟上去,水东这种有眼力见的自然收拾收拾和水西撤走了。
    云涯身上有伤,夏暖进了门就将门合上,免得进了风不好。
    还没走几步,内室一个声音传来,有些颤:“小暖?”
    夏暖:“恩。”
    云涯声音又传来:“你现在外间坐一下,我还没上好药,你等等。”
    “好。”
    夏暖依言坐在外间,有些出神等了小半刻,忽然想到云涯有道伤在背后,水西却在云涯没上好药就放了她进来,夏暖不笨,瞬间就想透彻了水西的心思。她站起身,有些犹豫,心口隆冬沉闷,夏暖想着,大概明早小爹或者爹就会来捉她回家……想过这些,忽然生起些些勇气,慢慢往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校正的时候想,悔断肠子,该是个啥悔法……哈哈哈哈……
    ☆、心意·一回
    夏暖脚步虚浮又轻,云涯正龇牙咧嘴慢慢上着手臂上的药粉,丝毫没注意到外界,心里不时将水西这孙子提溜起来骂过祖宗十八代,夏暖走的又缓,云涯更是注意不到。
    夏暖在外间慢慢走到内室交接处,从帘子边上跨了半步,正好能看见云涯。
    本来夏暖觉得没什么可怖的,但真正见到的那一刻,却是也呆在了当场。论云涯身上的伤势并不是多么可怖,背上的看不到,手上的虽糟糕好歹没伤到筋骨,夏暖小时候经常看夏玮负伤也是见惯了的,可是云涯身上的满身伤疤让夏暖觉得分外刺眼。
    大小的伤疤数不清楚,最深的那一道从左肩开始直到小腹才收住势头,夏暖又抬头看了看云涯的脸,依旧是风月无边的桃花色,可,这满身的伤和这脸,是多么怪异的融合……
    夏暖心抽疼,顿时明白了云涯说脸麻烦的意思,所有的替陛下受着的伤都藏在了衣衫下,外人是轻易看不见他的付出,只会说妖媚惑主。这种心疼更让夏暖绝望的明白了一件事,她喜欢云涯,比宁植还更甚。
    这种喜欢已经在心底扎根,一遇合适的条件就会破土而出。
    夏暖眼眶有些泛红,慢慢走出去,这几步有些急,云涯抬头,两人的目光对接,云涯拿着药的手慢慢放下,两人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云涯从夏暖的眼里看到了从来未见过的情愫纠葛,他不知道此时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半晌,云涯轻斥,可话语柔和的像是低吟道:“不是让你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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