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高档商店是近江市友谊商店,店面不大,两层小楼,还带个院子,大铁门外挂着白色木牌,上写两行红字:“本店接待外宾,无关人员勿入。”
    关璐咋舌道:“果然高大上,咱们算外宾么?”
    刘彦直扬了扬手里的证件:“当然算,咱们是香港同胞,一等公民。”
    友谊商店里果然商品琳琅满目,不乏进口货,各种市面上需要凭票供应的紧俏商品,诸如电视机、双卡收录机等都可以买到,售货员态度也比较热情,明显比其他国营商店里的从业人员素质要高。
    关璐看中一件丝绸衣服,打算买下来,可是结账的时候出了问题,友谊商店不接受人民币,也不接受外币,只接受外汇券。
    “外汇券是什么东西?”关璐愣了。
    身为香港同胞不知道外汇券是什么东西,这是不正常的事情,在售货员发现端倪之前,赶紧溜吧,刘彦直以眼神示意关璐别多嘴,走人。
    出了门,刘彦直才给她科普,外汇券是用外币在中国银行兑换的一种和人民币等额的特殊货币,可以买到普通老百姓买不到的所有好东西。
    关璐到底是学霸,一点就透:“明白了,这是一种特权货币,因为当前的中国物资供应紧张,和市民的迫切需求形成了极大矛盾,为了满足和方便外国友人,所以在同一个国家,发行两种货币。”
    小鬼插嘴道:“外汇券可硬了,黑市上比人民币高三成。”
    有过一次穿越经历的刘彦直也说:“外资公司的员工发工资都是用外汇券,绝对的高人一等。”
    他们搞不到兑换券,只好去百货大楼采购生活必需品,近江市百货大楼原名红星商场,坐落于近江市中心,大商场里摆满木质玻璃柜台,天花板上吊扇忽忽转动,营业员们带着淡淡的倨傲神情,坐在柜台后面聊天,对顾客爱答不理。
    与21世纪不同的是,现在的商场真的是什么都卖,大到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小到针头线脑,电器柜台前人头攒动,一帮人正在选购电视机,叽叽喳喳热闹得很,柜台上摆着三台同样款式的玉兔牌十二寸国产黑白电视机,都通了电,天线拉的老长,球面屏幕上正在播放中央台的节目,年轻的赵忠祥老师用充满磁性的声音播送着新闻。
    人群的核心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瘦瘦高高的,灰色涤纶衬衣的口袋上插着两支笔,人们都称呼他为“关工”看他熟悉摆弄电视机的样子,应该是个电子方面的专家。
    关璐驻足观看,神情困惑。
    “怎么,想买电视机啊?”刘彦直问道。
    “不,那个是我爸爸,好像是,我不能确定。”关璐低声道,继续盯着家电柜台前的关工看。
    关工似乎感觉到了,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瞬间脸红起来,继而手忙脚乱,语无伦次,方寸大乱。
    刘彦直揶揄道:“你把你爸迷住了。”
    家电柜台前的工友们顺着关工的目光看过来,也发现了关璐,大家嘻嘻哈哈,硬是把关工推了过来,刘彦直也很识趣,带着小鬼到一旁的副食品柜台买零食去了。
    关工走到关璐面前,很腼腆地挠挠头,搭讪道:“逛商店啊。”
    “是啊,随便逛逛,你帮朋友买电视呢。”关璐忍着笑答道,她看过家里相册,爸爸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文质彬彬的,听妈妈说,当初爸爸木讷的很,毫无情趣可言,没想到还会在外面搭讪女孩子。
    “你买电视么,我帮你挑。”关工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下一句。
    “我家里有了。”关璐说。
    关工很失落,又没了下文。
    “如果有朋友要买电视的话,我会找你帮忙的。”关璐一句话给他解了围,小伙子立刻兴奋起来:“好啊,不光电视机,收录机也行,我还会修,你家的电视要是坏了,尽管找我。”
    关璐心道你个花心大萝卜,见了漂亮妹子就搭讪,我妈怎么办,不过转瞬之间一个念头闪过心间,老爸不会把自己当成老妈了吧!
    很有这个可能,当年两个人同在轻工系统工作,爸爸是电子厂的技术员,妈妈是轻工局的团委干部,应该有所接触,而且自己和妈妈年轻时候酷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据说当年爸妈是自由恋爱结婚,但是一波三折,主要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爸爸又胆小自卑,鼓不起勇气追求心上人,一桩婚事差点黄了。
    关璐的心开始砰砰跳,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促成了父母的姻缘,既然来了,就得发挥点作用,她嫣然一笑,说道:“小关同志,明天你来我家找我玩吧,记得给我带礼物。”
    关工惊呆了,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打得晕头转向,结结巴巴道:“好好好,我下班去找你。”
    关璐心说你个不解风情的呆爸爸,可别弄巧成拙,赶紧交代了一句:“不要乱买东西,给我带一束花就行。”
    “好好好,一束花。”关工点头如捣蒜。
    关璐扑哧一笑:“好了,选电视机去吧,你朋友都等急了。”
    关工脸红了,“那我先过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关璐冲他抛了个自以为含情脉脉的媚眼,嘻嘻笑着跑开了。
    可怜的关工久久不能自拔,望着梦中情人的背影发呆,还是工友们把他拉了回去,一帮人跟着起哄。
    “关工请客吧。”
    “快乐的单身汉日子到头了。”
    关工不好意思地讪笑:“没别的意思,就是一般同事关系。”
    ……
    在副食品柜台,刘彦直买了一堆点心、肉脯,因为没有粮票,只能高价购买,然后和关璐会合,三人来到二楼服装柜台,各自挑选了一套衣服,拎着大包小包出来,又在就近找了家大光明理发厅,给小鬼把油腻的长发给剃成了清爽的小平头。
    天色渐晚,八十年代的近江没有丰富的夜生活,晚上怎么住宿成了问题,持港澳同胞通行证住友谊宾馆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俩香港人绝对已经报案了,去投宿就是自投罗网,而普通旅社也都是国营的,入住需要介绍信和工作证。
    小鬼说:“不如你们住我家吧。”
    刘彦直问:“你不是父母双亡的流浪儿么?”
    小鬼说:“我是父母都不在了,可我也有家啊,我奶奶还活着呢。”
    刘彦直征求了关璐的意见,一致同意暂时住在小鬼家。
    小鬼家位于城市东南角的一片棚户区,土路,臭水沟,野狗,木头电线杆和墙上的文化大革命标语依稀可见,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小院落外,小鬼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旁边的巷子里窜出四辆二八永久自行车来,车上坐了八条大汉,歪戴军帽,军装领口敞着,军挎包里沉甸甸的似乎装了砖头,人造革武装带上别着三八军刺。
    “就是他!”头上缠着绷带的死鱼眼汉子指着刘彦直喊道,正是被他踹飞的那个蟊贼。
    第二十六章 雨巷的约会
    原来是小偷团伙寻仇,这帮不知死活的扒手居然找上门来,小鬼兴奋地直搓手,又可以见到师父大展身手了,关璐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接过刘彦直手里的东西,嘱咐道:“别打死人。”
    刘彦直脱了上衣,冲这伙人淡淡道:“这儿太窄,找个宽敞点的地方,我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众人被他的傲慢激怒了,为首一人将烟蒂猛地弹飞,说:“有种,河边见。”
    附近有一条臭水沟,周围有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大家来到此处,摩拳擦掌,准备开练。
    刘彦直勾勾手:“我赶时间,抓紧上。”
    一场恶战展开了,八个汉子在不到一分钟内被刘彦直尽数放倒,横七竖八的躺着,哼哼唧唧,叫苦不迭。
    小鬼看傻了,师父果然是绝世高人,就算是少林功夫也得打过十几分钟才结束战斗,师父出手,基本不用第二招。
    刘彦直没学过武术,他跟雷猛学的是特种部队专用的一招制敌,全是狠辣无比的杀招,配合他的速度和力度,对付这帮混混简直是杀鸡用牛刀,要不是留了手,现在地上就是八具尸体。
    混混们的砖头、军刺、自行车链条还没派上用场就全军覆灭了,八个家伙不由得对这个神秘人士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刘彦直接下来的举动又让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混混们就看到残阳下,那个伟岸的身影勾勾手,一旁的美女递过来一叠钞票,他将这些钱洒在地上,纷纷扬扬的,足有好几百块之巨!
    “拿去看医生。”刘彦直淡淡道,“以后不要欺负我的徒弟。”
    小鬼的眼睛都直了,师父帅到没变,比《加里森敢死队》里的中尉还牛逼,自己要抓紧时间练啊,争取做师父身边的“酋长”。
    “咱们走。”刘彦直接过关璐递过来的西装上衣,甩在肩膀上,潇洒离去。
    ……
    小鬼家有三间平房,一个小院,家中还有位慈祥的老奶奶,热情的招呼着孙子的两位朋友。
    “奶奶,这是我师父,这是我师父的朋友关博士,给他们腾个地方住几天。”小鬼大大咧咧地说。
    奶奶挪着小脚去收拾床铺,关璐蹙着鼻子冲刘彦直摇摇头,表示这地方没法住。
    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房子了,屋顶铺的还是灰色的小瓦,地面黑乎乎的,到处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发霉味道,床铺是那种古色古香的老实架子床,角落里尽是蜘蛛网,被子潮乎乎的,家里唯一的电器是一盏5瓦的白炽灯泡,用拉线控制的。
    “凑合住吧,起码安全。”刘彦直说,问小鬼哪儿可以洗手。
    “师父,我给你打水。”小鬼跑到院子里,拿起水瓢舀了些水倒进压水井里,然后用力上下摇动,水管里冒出一股清泉,用脸盆接了,拿出一条灰不溜秋的毛巾,请刘彦直洗脸。
    刘彦直倒是无所谓,关璐可受不了这么脏的抹布,得亏她在百货大楼里买了一条新毛巾,洗面奶、面膜等护肤品没带,只能将就着用井水洗洗脸,然后问小鬼卫生间在哪里。
    棚户区哪来的卫生间,只有五十米外的公共厕所,要么就在家里上马桶,还不是那种江南水乡用的真正马桶,而是一个肮脏无比的陶罐,里面遍布白色的尿碱,骚气冲天,关璐哀叹道:“我不管,我要住带自来水、抽水马桶和浴缸的友谊宾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关大小姐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睡在了厢房,睡前用毛巾把席子擦了十几遍,被子太潮没法盖,好在天气尚热,不会着凉。
    入夜,隔壁传来电视机的喧嚣声,邻居家在播放《血疑》,幸子和光夫这一对同父异母兄妹感人至深的狗血爱情故事,声音很吵,刘彦直过去交涉,邻居家的门是敞开的,院子里摆满小马扎,坐了起码二十多个人,正对着十二寸的黑白屏幕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也就不忍心说什么了,这年头娱乐太少,看个电视就是享受了。
    刘彦直和小鬼睡在院子里的竹榻上,漫天星光下,兴奋的韦生文睡不着,滔滔不绝的讲着近江道上的故事。
    前些年,社会秩序非常混乱,近江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帮派,每天打架斗殴,抢劫伤人,连公安局长的家属都被人抢了。
    “他们说,都是《加里森敢死队》闹的。”小鬼说,“把电视剧给掐了不让播,结果还是一样乱,中央吃不住劲了,去年大逮捕,全国统一行动,抓了不知道多少人,近江道上能叫得上名字的好汉,八成都枪毙了,剩下的发配大西北劳改,现在外面混的,都是小虾米。”
    去年就是1983年,著名的严打开端,矫枉过正,也就是关璐说的偷看女厕所都能枪毙那种严厉程度,刘彦直觉得庆幸,如果穿到去年可就危险了,指不定犯了什么错就被抓了枪毙了。
    “师父,你教我武功吧。”小刀终于绕到正题,夜色下一双眼睛亮闪闪。
    刘彦直想了想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今天就教你这一句口诀,你好好领悟去吧。”
    忙碌了一天,小鬼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师父,刘彦直沉沉睡去,直到凌晨时分被关璐摇醒,原来是喊他一起上厕所。
    公厕在五十米外,黑灯瞎火的,遇到坏人就麻烦了,刘彦直拿了手电,陪关璐慢慢走在月色下。
    “生活在历史中的感觉很奇妙。”关璐裹紧了衣服,夜凉如水,路灯昏黄,巷口外,清洁工人已经在扫着垃圾落叶,沙沙作响。
    刘彦直恍然如同回到了小时候,1984年他七岁,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年幼的自己正在酣睡,再过几个钟头,就要起床上学去了。
    公共厕所很破旧,全是老式的蹲坑,关璐心惊肉跳,上完厕所捂着鼻子出来,很自然的勾住刘彦直的胳膊往回走。
    “洗手了么?”刘彦直故作嫌弃状。
    “我没别的意思啊大叔,就是害怕。”关璐心有余悸道。
    “你怕什么?”
    “怕鬼。”
    路灯下,两人身影拉的很长。
    ……
    清晨时分开始下雨,雨下的很大,小鬼家的破房子漏雨,外面大雨,屋里小雨,动用了洗脸盆、面盆、便盆都不够,地上开始积水,墙壁也渗水严重,房子要倒塌的感觉。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带着十三岁的孩子,根本没能力修缮房屋,刘彦直看不下去,拿了雨披出门,过了半小时回来了,带了一卷油毡,又让小鬼找了一些碎砖头,爬到屋顶上把油毡铺开挡住漏雨的地方,好歹能撑一阵。
    忙完这些,雨也小了,老奶奶要出门买菜给他们做饭,家里的煤球也没了,刘彦直说奶奶您别动,在家歇着吧,这些事儿我们包了。
    拿了家里的粮本、煤本,刘彦直带着韦生文和关璐去国营粮店买米买面,打油,去菜市场买肉买菜,又去买了几百块煤球,堆在院子里,用雨布罩上,小鬼会生炉子,用木柴引燃煤球,烧水,和面,剁肉馅,包饺子。
    中午吃饺子,猪肉荠菜馅,倒点香醋麻油,掰几瓣蒜,喷香。
    “我不能吃蒜。”关璐忽然想起来,“我下午还得约会呢,不能熏着我爸爸,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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