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圆通说:“有事做事,别弄得懒洋洋的,就好像慈悲寺众僧曾经助你一臂之力,助了也就助了,问你要过香火钱吗?”
    我一摊手:“你要我也没有。不过我兜里还有一百块钱,看给谁了,给你就算了,给佛祖嘛。还能考虑。”
    “你给我我也不要。我双手不沾黄白物,”圆通说:“你要真有心,一会儿到前面大殿,塞到功德箱里。”
    “赶紧说鬼眼精灵的事。”我着急。
    “你急什么,喵喵师父说你境界突破,我看也还那样。馒头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办。”圆通说:“你先去前殿,交了香火钱再回来。”
    他不再理我,坐回桌前,盘着腿翻着古经书,一边看一边捻动佛珠。
    我算是小辫子攥他手里了。我无奈推门出去,由小沙弥领着来到前殿。大殿前人流如织,慈悲寺是挺火的,还有不少大巴车停在外面,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
    一群人正在大殿的佛像前下跪,跪在蒲团上,非常虔诚。尤其女孩子,双手合十,看着观音大士的神像,喃喃有词。
    我是由小沙弥领进来的,出场颇有不凡,大殿里大姑娘小伙子全瞅我。以前的我肯定面红耳赤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不知怎么,脸皮也厚了,可能经历生死场面多了,这些都是小儿科。
    我掏出一百块钱,塞到功德箱里,旁边有个和尚还想给我登记,我摆摆手说算了,正要回去,有人叫住我:“你好,先生。”
    我回头看,是两个女孩子。一个长发,穿着长裤。长得挺瘦削,五官精美,可是配在一起哪个都那么个性十足,不那么柔和,使得这女孩有种说不出的内敛和孤傲。另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露着两条白腿,留着短发,俏皮可爱。
    我笑了:“叫啥先生,叫哥就行,有啥事?”
    长发的高冷女孩说:“这是我朋友,她最近心神不宁,来寺里上上香。最好能让高僧给看看,你是不是认识这寺里的和尚?”
    这个女孩说话的节奏很怪,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中间停顿很短的间隙,给人造成这么一种印象,她好像很不善于和人交流。说话有些障碍的口吃。
    不过她说的话我明白了,刚才小沙弥毕恭毕敬把我请进来,使得我的身份超然。
    这小沙弥唯圆通马首是瞻,他这么恭敬必然是圆通的交待。圆通之所以这么做,肯定不是出于我是客人的原因,他会不会已经算到有现在这一幕了?
    我心理一凛,这圆通,现在的行事在无意和有意之间,看着乖张调皮,其实内藏玄机,这老东西有点玩意。
    “哦,这样吧,”我说:“我和本寺主持还有些交情,可以跟他说一声。”
    圆通你不能光玩我,我也玩玩你。
    短发女孩激动地说:“太好了,我叫旋旋,你叫什么?哥。”
    “然后再加个微信?”我呵呵笑:“算了吧,我就是凡夫俗子,相见何必曾相识,不用打听哥的名号。美女的因缘我可看不了,我带你们去见本寺主持就是。”
    这个短发叫旋旋的女孩摆手:“我不看姻缘。”
    “因缘,因果缘法,不是看你怎么谈恋爱的。”我背着手对小沙弥说:“走吧,头前带路,我带两位美女去见见主持。”
    小沙弥愕然:“这不太方便吧,请两位女施主到偏殿稍歇,我去禀告一声。”
    小沙弥叫过一个在这里帮忙的居士,让他带着我们到了偏殿,他急匆匆去找圆通。
    我本来也想跟着去见圆通,可走了,两个女孩孤零零没人陪。既然这活是我接下的,离开她们也不是那么回事,索性就陪着吧,等圆通来了再说。
    这一路上,我和两个女孩熟悉了,长发高冷的叫君君,短发活泼的叫旋旋,尤其这旋旋叽叽喳喳,围着我说个不停。要是搁在以前,有这样的美女围着我转,我非美出鼻涕泡不可,现在不知是心境变了。还是人老了,提不起劲头,和她有一搭没一搭闲侃。
    我们到了偏殿,等了片刻,小沙弥匆匆进来,圆通没来。
    小沙弥歉意地说:“两位女施主。不好意思,本寺主持正在闭关诵经,不见闲人。”
    我有点不高兴,这圆通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君君和旋旋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尤其旋旋,开始对见主持还犯嘀咕。认为可能吗,觉得圆通高不可攀,等到消息真的传来,说主持不能见她,那种失望简直溢于言表,本来挺快活的脸色变得灰沉。
    小沙弥说:“两位女施主也不必失望,主持说他来不来都是一个样子,他说两位女施主既然和小友有缘,他就写一份锦囊,里面自有化解苦恼的方法。”
    他说的小友就是我,两个女孩同时看向我,我暗暗点头,圆通这波比装的实在可以,可以刷一波6。
    小沙弥把锦囊给了君君,君君递给旋旋,旋旋刚要解开,小沙弥说:“主持吩咐了,在寺里拆看会不灵验的,回家再说。”
    两个女孩千恩万谢,旋旋马上来了精气神。也难怪,这是千古名寺第一把手,主持长老亲自书写的锦囊妙计,这样拍成照片发到朋友圈,还不引来一大波赞。
    两个女孩走了,我跟着小沙弥来到别院,圆通不看经书了,正手抄经文。
    我进去就说:“你是不是算到外面会发生这些事,所以才叫我去奉香火钱。”
    “一百块钱认识两个美女,买卖相当不错。”圆通笑眯眯继续写着字。
    我问他给那两个女孩的锦囊里写着什么。
    “佛曰,不可说。”圆通道:“你日后便知。这两个美女和你颇有缘法。先不说这个了。鬼眼精灵现在非常可怕,遁入人间,它就像你的克隆人,你所有的事,所有的坏,它全知道。而且它也要修行。靠吞噬无辜者的灵魂,最有可能出事的就是你的家里人。它真要干出什么来,你这一生都会活在痛苦里。”
    我正襟危坐:“那我该怎么办?”
    “对付鬼眼精灵,必须要你出头,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但你现在病入膏肓,神通不在。小孩都能扇你个嘴巴,要你出头,必须先暂时要恢复神通。”
    我来了精神:“怎么恢复?”
    圆通缓缓吟诵一首诗:“我有金刚指,化你耳神通,耳在眼不在,心在神不在。”
    “什么意思?”我问。这老和尚又开始装神弄鬼了。我就烦他说这些江湖切口,云山雾罩,有啥事直说得了。
    圆通道:“现在不能和你说,时机未到,你必须先做一件事,做好了,我就帮你恢复神通。”
    “什么事?”我问。
    “加入八家将,去找解南华。”
    “这好办,不用找南华,我现在就可以加入。”我说。
    圆通哑然失笑:“八家将这么随便进?你就算参加工作,也要在人事部登记,老板签字吧。赶紧去。你爸爸现在危在旦夕,他的命就掐在你手里。”
    被他这么一说,我着急了,急忙给解南华打电话说明事由。解南华听到我声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齐翔,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感谢你做的这一切,只要加入八家将,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这八家将怎么加入?”我问。
    解南华说:“加入八家将,最早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现在社会革新,一切从简,但有一个流程是必须要做的,八家将成员要在场,请出龙婆原尊,为你赐字。”
    “啥?纹身?”我说。
    “赏赐的赐。”解南华道:“以前中国人除了姓名之外还有表字,就是字,比如刘备刘玄德,孙权孙仲谋什么的。字代表了一个人的德行,代表社会对他的认可,姓名为父母所赐,表字为师长所赐。进八家将,必须要有龙婆赐字,表示正式入得此门。从此行走江湖便有了名号。”
    我问:“那你的字是什么?”
    解南华笑:“我的表字叫废奇。”他的口气忽而哀伤:“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龙婆赐字
    解南华说加入八家将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不但需要龙婆赐字,还要有个简单的仪式,更重要的是要通报天下同道。我挠头发着牢骚说,至于这么复杂吗。
    解南华告诉我,仪式流程代表其正规性和严肃性,由表及里,才能增加八家将成员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他说他要和同道商议日期,查找良辰吉日,让我随时等通知。
    这一等就是三天,解南华来了电话,告诉我明天沐浴更衣。下午的时候会来车接我,一起到朝阳寺。
    别说我还真有点紧张。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到下面美发店理了个发,然后到大众浴池洗了个澡,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踏踏实实等着。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来了电话,让我出小区,车已经到了。
    我看到还是那辆带我去慈悲寺的车,解南华的司机朝我招手。我上了车,和他打过招呼,车子启动,一路奔向朝阳寺。
    朝阳寺也是本市一座古刹,规格比慈悲寺要大了不少,不但在本地区,在省里也是赫赫有名,号称佛家圣地。我还是第一次去,夜幕降临的时候到了寺院区域。
    此寺在很早的年代劈山而建。气魄雄浑,尤其近几年还造了一尊巨大的佛陀持轮的法像,足有十几米高,花多少钱不知道,站立山巅,身后是滚滚江水。这气势也是没谁了。
    司机把车停在朝阳寺停车场,大晚上的车子几乎满了,远远台阶上的朝阳寺正殿灯火通明,香气渺渺。
    我们下了车,要到朝阳寺还得走一百多级台阶,看着不高,也是相当累人,这是寺里的规矩,要上来烧香拜佛,首先就得一步一步迈过百级台阶,谁也不例外,没有任何捷径。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着夜幕下的黄砖红瓦,感觉安逸,似乎沉浸到了某种境界。巍峨的寺庙大门两旁还题着一副对联: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佛号经声唤回苦海梦中人。
    司机把我引到门口,和我说他就不进去了,寺里他也不熟悉,回车里等着。
    看他走了,我深吸口气,从大门进去。里面一重大院,香炉里插着数根长香,香烟飘散,四下是古式长廊,目光穿过大院,前面是正殿,里面隐隐可见高大观音的双脚,不少人正在跪拜。
    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我,循声去看。廊下有几个人。最显眼的就是坐在轮椅上的解南华,他头上长出一些头发茬,瘦了很多,恢复些许以前的模样,乍看上去特像韩国范的男明星。在他身旁还有几个人,我熟悉的只有二龙和何天真,今天八家将只来了他们三个。
    小辉远走他乡,赖樱死了,解铃苦界渡劫,小雪魂魄初定还很虚弱,只是不知道圆通为什么没来。
    我走过去,看看他们。疑惑问圆通呢,不是说八家将到场吗。
    二龙推着解南华的轮椅,解南华无奈地说:“圆通现在是慈悲寺主持,他不愿踏足别的寺庙,而且是以求助的心态,所以没到。今天这个仪式。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一些邀请来的同道。”
    我冷笑:“圆通号称长老,门户之见这么深。”
    我和几位同道寒暄了几句,解南华招呼大家一起往后面去,二龙推着轮椅,何天真走在旁边,其他人都很自觉,落后两个身位。
    解南华道:“本来赖樱是龙婆的乩童,她走之后,就没人能请龙婆上身了,如今权宜之计,我暂找一个人代替。”
    我们从偏门出去,有一条修葺的人工路,通到对面山坡的一座老庙。走了能有二十来分钟,到了庙前,这座庙不知建于何年何月,如今墙头生草,屋瓦老化。开着庙门,高处燃着几盏灯笼,摇摇晃晃的,里面冷冷清清。
    透过昏暗的灯光,能看到里面供奉着神龛,端坐着一位黑髯面白的神像,长得儒雅俏皮,目光中却有悲悯众生的忧愁。
    这尊神像我见过很多次,正是中坛元帅三太子哪吒。
    二龙抬起解南华的轮椅,跨过门槛,我们其他人跟在后面进来,到了老庙大殿,这里实在太冷清。香炉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烟火。
    这些人里有个年老者叹口气,感叹说,还记得当年八家将请龙婆,携手降妖伏魔,布法阵战妖女唐赛儿的情景。那时候多热闹。也是个晚上,灯火通明,三声哨入天,三通鼓响地,那是什么场面,简直就是盛会。
    这话说的,众人沉默不语,尤其是现在八家将三人,解南华,二龙和何天真,脸上都出现了沧桑的感觉。
    看来这老者讲的事可能是发生在八家将最鼎盛时期,能想象当时的浩大场面。可惜我没赶上,现在的八家将正是人才最凋零的时候。
    这时神龛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这是个面貌普通的女孩子,穿着暗色的素衣,貌不惊人,属于看一眼就忘的普通人。
    解南华道:“我介绍介绍。这位是我请来的外援,也是赖樱的师妹,叫林鸦。赖樱走了,无人能请龙婆,只好请她帮忙。”
    这位叫林鸦的女孩过来,脸上没有表情。招呼都不打,直接说:“南华,现在开始了吗?”
    解南华看看表,又看看外面的天,点点头说:“开始吧,请龙婆。”
    二龙掏出一串长长的铜钥匙。特别古老的那种,来到侧门把锁打开。解南华道:“事急从权,而今八家将大多不在,不能过轿请神邀龙婆出来,还要麻烦林师妹自行到里面做法,自请龙婆。”
    林鸦没说什么。推开门走进黑漆漆的门里。气氛有些凝重,谁也没说话,大殿里静悄悄的,我手脚发麻,眼皮子直跳。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侧门里出来一个人影。渐渐清晰,正是刚才的林鸦。令人奇怪的是,她的装扮和气场都发生了变化。她披着一条黄色大氅,面容阴沉,眼神深邃,一看就是变了个人。
    她来到我们面前,看看众人,又看了看解南华,不禁有些动容:“其他人呢?”
    她的嗓音变了,浑厚低沉,像是女中音,带着霸气。
    解南华看着她。这条硬汉居然眼圈红了,二龙和何天真站在旁边,沉默不语,都有悲凄之色。
    林鸦叹口气,摆摆手:“不要说了。南华,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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