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也是早出晚归,家里的米缸还剩一层底子了,便都倒了出来用水淘澄,切碎了青菜熬粥,又摸了两个咸鸭蛋切成小丁,一齐倒进了粥汤里熬。
    早上还吃剩几个馒头,一并切成了片,裹着鸡蛋汁下油锅,不一会儿香味就飘散了出来。
    何漾鼻尖翕动,肚里虽空着,心头却满足,任他俩再怎么吵闹,总不消一刻钟就能和好,倒真像两个稚童似的,想到此,又无声笑了。
    夏颜在厨房里翻找一回,把短缺的食材都记下,明儿正好赶大集,菜市里的菜肉便宜,定要多屯一些口粮家来。
    两人对坐吃饭,何漾说了些读书的趣事,夏颜闷闷应上两声。饭后何漾回屋继续作画,夏颜便进入空间做衣,直到打更才出来,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端了一碗热汤水送去便回房歇了,也不知他究竟熬到了多会子。
    翌日清早何漾就把画稿赶出来了,双眼熬得通红,怕是一宿没睡,夏颜不禁又有些心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多等几天也是成的。”
    “你既这么看重这幅图样,想来是极重要的,早早替你画好,也好早些安心。”
    夏颜接过一看,眼神顿时一亮,加了一件牙色纱衣立马就不一样了,去了低俗,更加高雅妩媚。一想到这件改良的设计是出自何漾之手,又要穿在晚晴身上,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下半晌晚晴如期赴约,夏颜不经意细细打量起她的容貌来,五官算不上绝美,气质倒是出尘,苏敬文替她求的那件衣裳是极衬她的,眼角一颗小泪痣极有韵味,越看越觉得有种吸引人的特质,也不知她和何漾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晚晴见夏颜眼神有些空了,嘴角微翘轻摇了她:“夏掌柜,现在就量尺寸吗?”
    夏颜回过神来眨眨眼,把皮尺挂在脖颈上,忙清了清嗓子:“对,你随我来里间,褪了衣衫再量,那衣裙贴身,可得量准了。”
    经过被何漾磋磨的那一通,夏颜更是下定了决心要把画练好。原本抱着三分玩乐的态度彻底改了,只拿出十分精神来练。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何漾把绘画技法都教给了她,剩下的端看她自己了。写意泼墨,花鸟虫草一概不碰,只钻研工笔人物,从何漾那儿搜罗来几幅名家画作,挂在墙上照着临摹。
    腕子上坠着秤砣,执笔坐得板板正正,仅勾线就能练上半个时辰,再长些就不得了,每日里还有许多工要赶。
    晚晴这件衣服右衽掩襟是仿照旗袍样式,于高腰处收身,对接了一块弹性双绉百褶裙,开合处用风纪扣相连,隐在布缝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体的。外头罩了一件雏菊蕾丝镂空纱,曼妙身材若隐若现,尤其是那盈盈一握小蛮腰,叫人见了就移不开眼。
    “姑娘腰身虽细,可坐久了易皱,记着时刻收腹,身板也要挺直。”夏颜替她把曳地衣摆放平,察看可有不合之处。
    晚晴掩唇一笑,对镜把领口的细褶抹平:“省得了,夏掌柜倒比我家妈妈还细致。”
    说了这话又自觉失口,便不再多言了,去里间把衣裙换下。夏颜拿了一只同款布兜装裹好,这也是给顾客的一个福利,凡是高级定制的顾客,夏颜都会亲制一些配饰,或手包或腰带,搭尖儿相送。
    结账时,夏颜低头写收据,晚晴在店里来回逛着,忽而在一排衣裳前立住,无意识摸着上头的衣料:“我跟夏掌柜原来早就相识,只没打过照面儿而已。”
    夏颜正在心算账单,并未听进,只询问般扬声嗯了一句。
    “我有一件莲叶裙,就是夏掌柜做的罢,我瞧见了这些衣衫里头的‘颜’字,这才知道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夏颜亲制的衣服,都在里头缝上了布头商标,考虑到名声的问题,只有晚晴的这一身没缝上,可她到底认出了这个,想来也清楚了夏颜同何家的关系。
    写字的手一顿,夏颜诧异抬头,正想该怎么接话时,就见门口僵立着一身影,雷彩琴一只脚还未跨进门槛,扶着门框脸色铁青。
    “原来是你,”雷彩琴冷笑了两声,剜了她二人一眼,扭头对丫鬟说道,“作死的小蹄子,这样的脏地界儿也敢带我来!”
    一阵风似的打了个旋儿就走了,只留下她二人面面相觑。晚晴歉然一笑,低眉顺眼接过了布包,轻语了一句“告辞”。
    雷彩琴的怒火让夏颜有一瞬间脑空,倒不是担心她会和自己作对,而是担心贵妇圈里会传出不利于铺子的风评,那自己多日的苦心经营就打了水漂。
    一连几日,夏颜都在思考着对策,也想过是否要备礼拜访,可这件事于情于理自己都没什么错,不过是卖出了一件衣服而已,犯不着为她们的私人恩怨买单。
    雷彩琴应当还没那么大影响,左不过是损失些订单而已,自己还不必做出那掉价的事情,想过一回就丢到脑后去了,梅记教坊的活招牌在那里,每日的流水也是见涨不见收的。
    梅廉听了她的建议,还准备把教坊里也搭个台子,平日里就对平头百姓开放,每五日演一场,靠对外贩票获利。
    “不光如此,小食、茶水甚至鲜花果子都可备起来,这些利虽薄,但赚头长,若嫌麻烦,就包给外头的商贩,也是一个进项。”梅廉兴头头地说着,夏颜一边练画一边笑听。
    以往梅记教坊总是高高在上,寻常百姓难得一窥,如今也渐渐向外头野教坊靠拢了,这让梅廉在族内着实惹了一番非议,可看着账面上越来越好看的数字,他坚信这条道没走错。
    虽营生方式变了,可歌舞品质却没落下,照样还得官家子青睐,广阳王府一月里就要点上两回,还有些民间的高门头老店,也三不五时请去热闹一番。梅廉两头赚钱,场次竟渐渐有些排不过来了。
    这日秋高气爽,梅廉背着包袱前来告辞:“我得去江南采买几个小丫头,你可有要捎带的东西?”
    夏颜把家里刚买的油泼鸡撕了一只鸡腿给他包了,又裹了两个饭团给他带在路上吃,歪着头想了一回才道:“旁的到还罢了,听说江南有种辑里丝极好,你若得空就替我寻些来,有那便宜的湖珠,也买上两把。”
    送走梅廉不出几日,就有一件事儿砸了下来,欢颜成衣铺子的名声在坊间也算传扬开了。
    第30章 花魁(一更)
    近日来市坊间谈论的最多的,莫过于广阳王亲点了一名花魁——兰馨坊的晚晴姑娘。
    据传是由五彩花车载着送进府的,至今还未送回。有人说是要纳进府里做妾,有人又说玉簪街的小院都买好了,就等着新外室住进去,夏颜听着这些人嚼舌根子,觉着都不靠谱。
    妓子卑微,别说正经抬作姨娘,就连进王府做丫鬟都不够资格。只有寻常商户才会纳个青楼相好回去,像苏敬文这样的朱门公子都不能干下这种出格事儿,何况那广阳王上头还有个寡母镇着,断不可能让他做出这种荒唐行径来。
    自打晚晴成了花魁,苏敬文日日喝得酩酊大醉,这日他又来何家烦扰,酒桌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喊着晚晴的名字,又叹着说“这回好了,再不会被打了。”
    何漾大多时候都无言相陪,苏大少心里苦,闷下一杯他就帮忙续上,自己却并未喝多少,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劝道:“你这梦早该醒了,她不是甘于人下的性子,纵然爬不得多高,自保的手段总有。”
    “那往后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了?”苏敬文也听信了坊间的传闻,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整天为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夏颜实在看不过眼,夹了几样菜进碗里,端到院子里去吃了。
    这个晚晴闹出这么大动静,夏颜心里是有些惴惴的,那件衣衫上没有欢颜的名号,只希望这位姑娘不要透露些什么才好。
    可到底还是渐渐有了风声,花车相送那日可是有不少人瞧见了那身行头,寻常老百姓与官家命妇不同,花魁在他们眼里就是高不可攀的星辰,只有那跟风效仿的份儿。
    可这跟夏颜预想的行径不同,被这事儿一闹,炒名气的路子就开始跑偏了。那些官家夫人会怎样看待欢颜?若是将欢颜同青楼挂上钩,那就几乎把高端市场的路子堵死了,再要翻身可就难了。
    夏颜这几日也是强颜欢笑,眉间的郁色也愈发明显,何漾问过许多回,也没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心里头烦躁,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晚晴这个名字。
    目前看来一切风平浪静,铺子里的生意也正常。继续想这些无解的难题也无益,夏颜逼着自己潜下心来练画,只有做出更典雅高贵的衣裳来,才是眼下迷局的唯一破解。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辆高棚马车从王府角门驶出,载着新晋花魁回到了兰馨坊,继续挂牌接客,只是声名鹤立的晚晴姑娘,再也不是那等白衣能肖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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