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拿了钱,雇了几个短工打包行李,出门把“转店公告”贴到了门扉上,又亲自举大叉将牌匾取下,抹开了上头的灰尘,回首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门面,又见了台阶上得意洋洋的梅氏,轻蔑笑了。
    有几个平日里处的不错的店家都来相送,夏颜笑着同他们招了招手:“各位别介,待我新店开张,再请各位吃酒去!”
    梅廉知道夏颜的店铺出了事,急慌慌跑了来,跌足道:“谁成想这铺面竟是她的私产,这下可亏大发了!”
    “你怎比我还痛心,要我说,幸亏这事儿发作的早,要是待扎了根再拔起,那才是塌天之祸,你这姑姑竟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呵呵。”夏颜煮了一锅菊花脑蛋汤,拿勺挖盐搂了,这个天儿就该吃些野菜败火气!
    “那你往后的营生可如何是好?你那儿还养着五个长工罢!”
    “放心,零售的生意虽做不了了,可也有几个饭货郎定期进货,我这儿的灶火一时还断不了呢!”她又举着厨刀把蒜头拍散了,咚咚剁得直响,这辣货就该用力整治!
    夏颜心里憋着一股火,心想定要一举翻身把丽裳坊踩到脚底才痛快。幸亏前段时间已托中人选铺面了,眼下也不至于乱了手脚,不过是把开分号的计划再往后推一推。
    这次她要寻一个同何家小院一样的铺面,前店后厂。铺子门头难扩展,就先开个成衣厂,货郎小贩日进三五十件才是大头,还有几个码头上跑船的商人,也订了几百件成衣,就端看这几日能不能做出来了。
    虽然遭了这样的变故,可夏颜一点没灰心,如今的情况可比当初白手起家好多了,只需调整好心态,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丽裳坊这样不厚道,在玉明街上算是人缘尽了,连个刚起家的小店都这般处心积虑打压,谁知道往后会不会背地里捅刀子。商人最讲究诚信,这梅老板竟连毁约撕契的事儿都干得出,可见生意上头也是个刻薄的,本就是一寡妇,是非不断,因这事儿一出,风评就更坏了。
    新寻的店铺虽比不得玉明街气派,可也隔着不远,四间半的铺面很是宽敞,原是个饭庄。一楼是大堂,二楼是七八个独立小包,留一间做工作室,另一间做会客室,其余便可请人拆了改成大通间。
    这一带都是商户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居多,人气也旺盛,就是房子有些破旧了。盘下来得花上三百二十两,后院只剩些断井残垣,厨灶俱都不能用了,若是定下还得重新累砌。
    毕竟是一大笔钱,夏颜一时也拿捏不准,如今她能动用的不过五百出头,还得再留一百两做本钱。何大林来看过一回,觉着地段是好的,屋舍也很宽敞,可要修整齐全,定然耗时耗工耗钱。
    左不过这两日就得定下,她能等得起生意却等不起,铺面越早开损失越小,如今外头不少人都问欢颜成衣怎说没就没了的。
    夏颜找印刷作坊制了一批宣传单子,雇了人在原来店铺周围散发,可没几日,就得到一个更叫人愤懑的事情。原来的铺子门头挂了新匾,招牌竟然是“歖颜成衣铺子”!
    夏颜只觉荒唐至极,这梅氏竟然连这么掉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说她卑鄙无耻都算夸奖的话了。可转念又一想,这八成是专门来恶心她的!越是这样越不能动怒,否则就落了恶人的圈套。夏颜冷冷一笑,要正式开战?好,奉陪到底!
    当下就找屋主把房子定了,这回她请了三个街坊做旁证,把定契审了又审,连一丝漏洞也不放过,永除后患。马不停蹄请匠人进门,把后院的墙全拉了重砌,多添一排罩房。何大林也全力相帮,把手上的单子都推了,只一心一意帮夏颜打家具。
    夏颜绘了图,请他打了四张带爬梯的高低床,还有几张大案桌。院里的屋舍尽够了,宿舍、厂房并库房都能置办齐全,时日紧凑,多耗一天就是几钱银子的开销,何大林手头的活儿一下子重了起来。
    “爹爹,这回劳累你了,我手头紧,一时凑不全工钱,待宽限几日再给你。”夏颜把一箩箩河沙堆起来,揉着肩膀道。
    “说甚傻话,一家子不就是困难时相互帮衬么。”何大林点了她一句,继续踩着木头桩子锯木料。
    何大林白日里在新买的小院里忙活,监工的活儿就一并交给了他。腾出手来,夏颜便开始思考反击对策。她先花了几日研究对手的战术,发现不过是把店里成衣价格压至最低,用这招数想把先前的客源抢过来。
    既如此,她就来个声东击西。
    舆论战,自来就是最好的武器,若是这一步走得好,能让敌人的战术全部白搭!
    夏颜先找了写话本子的相公,让他写一出小戏,主角的名字就叫欢颜、喜颜和丽裳。又亲自画了几幅小像,把欢颜的遭遇解释得清清楚楚,刻了拓板印成彩页,反面印上黄历、日历等实用物件。最后又请梅记教坊出马,请弹写先生创了一曲婉转悲怆、潸然泪下的词曲。梅廉觉着家里的姑姑如此下作着实丢人,更是觉着几番都对不住夏颜,有心补偿,便毫无保留地相帮。
    “军备”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夏颜每日连轴转似的忙活,跑印制作坊,请说书先儿,采买泥瓦沙料,踩机子做衣……几乎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虽忙得腰酸背痛,可干劲十足。是非成败,全在此一举了。
    这日她正把印刷好的日历按序串好,做成巴掌大的挂历。那图上的小人活灵活现,几句话就把首尾交代得详细清楚,就是那不识字的小儿也能看出三五分意思,夏颜估算着该往哪几处分发。
    正凝神间,忽听何大林叫着她的名字跑进来:“大妞,大郎中了!咱家也出了个同进士!”
    夏颜一咕噜站起,连带着面前的图册子散了一地,也顾不上其他,急急奔了过去,一把握住何大林的手,喜不自禁道:“人在哪儿呢?”
    “来了书信,说秋日才能回,眼下正在京城打点呢,”一提这话,何大林的脸上又有了忧愁,“手头没银子,该拿什么打点哟。”
    眼下正是家里困难的时候,夏颜手里只剩百来两银子,原本想着做本金用的,若是实在没法子,只得动用了。何大林见她愁眉不展,反安慰道:“你哥哥说了这些事不用咱操心,他自有成算,再不过,就在吏部挂名等派遣。”
    夏颜点点头,熄了刚才的念头,何漾中的名次不高,又没有靠山,就算使了银子怕也轮不到好差事,这些钱是一家子安身立命的本钱,还是应当花在刀刃上。
    想到何漾又升了一阶,不禁兴奋地来回走,双手又搓又磨,心都跟着颠颠儿的。眼下出了这样的大好事,真犹如雪中送炭,都不需何漾亲自现身,这舆论的气氛就被炒起来了。
    外头的热闹全由何大林料理,她只缩在家里,抓紧一切时间准备物料。
    第36章 童装(城)
    夏颜正在院子里察看新挖的水渠,这小院的墙边角有一处空地,挖了水渠就能养牲口,骡子就不用整天养在车马行了。
    正忙得热火朝天之际,芝姐儿背着个小包袱,小心翼翼上门了。
    见了芝姐儿,她把一手的泥洗净,奇了一声道:“这个点儿你不是在小芦河做活儿?怎的有空来我这儿逛?”
    芝姐儿一咬唇,两眼汪汪就要掉豆子:“颜姐姐,我……我被辞工了,不敢回家,来你这儿避两天可好?待我找到了新活计就走……”
    见她这副可怜相,夏颜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只递给她一块帕子:“我见不得人哭眼抹泪,又不是甚大事,总还有出路的,你先随我家去住几天,眼下我忙得转不开身,也顾不上你,等你有了打算再同我说。”
    说完便拽了芝姐儿一把,却没动弹,芝姐儿绞着包袱上的结儿说道:“颜姐姐,我……我想做你家学徒,我瞧见外头的招工告示了。”
    那告示还是两日前贴出去的,眼下院子也快修缮完工了,招人的事儿正好往前提一提。夏颜盯着芝姐儿,心里转了一百个弯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管如何,王府那场风波,她还欠着芝姐儿一个大人情,便正了正颜色道:“你可想好了,做学徒只有吃苦的份儿,保不齐磋磨个三年五载也出不了头!”
    “我不怕吃苦!真的,颜姐姐,那缫丝的活儿我做不来,是因我怕虫子,”芝姐儿哽了声儿,嗅嗅鼻子继续说,“可缝补绣花我都会做,实在行不通,烧火打杂的活儿也成!”
    夏颜本有心拉她一把,眼下见她说的肯定,也不为难她,只有一件事儿得明确了:“你这主意,是你自己拿定的,还是你爹妈撺掇的?”
    “颜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家里拖累你的,娘如今有了弟弟,也不大看顾我了,我在这儿做活,凭的是我自个儿的心意。”
    夏颜嘴角有了一丝笑意,若她真能自己立起来,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至于何氏那头,眼下巴结自己还来不及,也不会不长眼来使乱子,就算真的顺杆爬,夏颜也有办法让她占不到便宜。何况让芝姐儿自己立起来,拿捏住那头,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见夏颜点了头,芝姐儿乐得直跺脚,拉着夏颜的衣摆笑个不住,忽又想起一件事,忙问道:“阿姐,你那铺子怎么收了?才我找了去,经人一说才摸到这儿来。对了,那铺子眼下正乱糟糟的,敲了锣要拿贼呢!”
    夏颜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哦?那铺子遭贼了?”
    芝姐儿直点头,说那阵势之大,怕是丢了不少钱。夏颜一插腰仰天大笑,连老天爷也送东风来了:“趁着这个好兆头,赶紧把挂历发出去才是,妹子,今儿不忙别的,先同我一道去见识见识!”
    最近有个叫喜颜的丫头多了件烦心事儿,也不知怎的,这几日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说一出《真假千金争夫记》,里头那个坏的流水的假小姐就叫喜颜,霸占了真小姐欢颜的出身,还设计抢了人家的夫君,这出书流传极广,很是惹得一些婆妇的眼泪。又因名字相同,别的小娘可没少笑话她。还有家里烧饭的婆子带回来一叠挂历,上头也有个叫喜颜的成衣铺子,那里头的梅老板一肚子坏心眼,专程坑骗纯良,叫人瞧了好不气愤。还有那丽裳坊的名号倒是听过,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货色,嫂嫂就有一件丽裳坊的衣服,平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子也不拿出来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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