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舌感叹之时,岳思卿已变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形象,含着泪,撕衣为太子殿下清理伤口。
    岳淡然一动不动僵了好一会,终于把目光从情意绵绵的岳思卿身上移开,姿势不雅地爬起来,扑扑身上的土,一步一挪走到欧阳维面前,弓腰低头喃喃一句,“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称呼由“师兄”变成了“殿下”,欧阳维心中不甚爽快,本想开口教训她几句,酝酿了半天却悲哀地词穷,亏得一旁岳思卿善解人意地将与淡然明嘲暗讽了一通,太子殿下才解气。
    岳淡然将挑衅全盘生吞,多年的历练让她对言语攻击的防御能力提升到九成九,基本就是毫不在意。她垂着眼皮听岳思卿发挥完毕,向欧阳维鞠了一躬就要离去。
    欧阳维冷颜看岳淡然停尸,在她的转身瞬间爆发戾气,“你想上哪去?”
    岳淡然被太子殿下没头没脑的吼叫吓的浑身一抖,转过头来答一句,“我去扶哥哥过来。”
    欧阳维本以为岳淡然受了委屈欲负气而去,没想到她没出息到这种地步,放下心的同时禁不住又烦心,冷笑三声不够,外带冷哼三声,眼看岳淡然耐心十足地由着他阴阳怪气也没积极互动,内里便更加焦躁,“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人受了这种待遇,都得上前甩给无理取闹的人一个春光灿烂的大耳瓜子,外加福星高照地骂一句“不是你他妈的让我站住的吗”,可惜,受了这种待遇的人是岳淡然。
    这种待遇对岳淡然来说就是正常待遇,她对正常待遇的反应就是正常反应,她的正常反应就是一丝不苟向太子殿下行礼,恭敬地转身离去。
    欧阳维望着岳淡然的背影有点失神。这么多年,她向他行过无数个礼,每回都是架势十足,真材实料,该屈膝屈膝,该弯腰弯腰,虽从未得到过正经答礼,却次次热情不减地埋头继续。
    岳思卿见太子殿下直了眼,抽噎更大声以提高存在感;欧阳维闻声,忙回神安慰一旁的泪美人。
    太子殿下与岳思卿你来我往的当口,岳淡然终于挪步到摔的像滩烂泥一样赖地不动的岳思凡身边,试探着过去瞧他伤势。
    岳思凡支起上身,轻喘中透露压抑的疼痛,“没什么要紧,就是腿摔断了。”
    岳淡然弯腰撕开他裤子,右小腿受创,腿骨在内碎断。
    岳淡然没学过接骨,没那个胆量给他处理,唯有力所能及将人扶到肩上充拐杖,撑着他一步步与另外两人会合。
    岳思凡比岳淡然长三岁,高一头。岳淡然把他大部分体重都接手抗在身上,却也没腿酸脚软走不动道。此种负重作业的耐力与爆发力,与吴梅景从前布置的举沙包,端水盆的操练很有关联。
    无论怎样,岳思凡对比岳淡然,在外形上算是个庞然大物,两人靠在一起走的视觉效果相当冲击。于是当欧阳维目睹他们以此种既暧昧又凄凉的姿态蹭到眼前之时,就本着人道主义情怀拔剑截木,三劈两砍削了支简易拐杖递到瘸腿人手中。
    岳思凡接过太子殿下的赏赐,口中喋喋不休谢恩,一边假模假式拿拐杖当摆设衬托他风度翩翩,一边还牢牢把胳膊压在岳淡然身上不放松。
    欧阳维本还隐忍不发,直到岳思凡对岳淡然的搂抱越来越紧,叫疼声越来越响时才忍不住闹心,由着性子一把分开两人,盯着岳淡然嘟囔着骂道,“没用的东西,慢慢腾腾磨蹭什么?”
    岳思凡瞬间失去支点险些又摔了个狗吃屎,还好他在存亡瞬间显露本性,不顾君臣之礼一把抓住龙臂,才东倒西歪地勉强站稳。
    岳淡然自以为太子殿下埋怨她脚程慢,可是拖着个半残之人在身边,怎么可能健步如飞。
    皱眉头犹豫一会,终于有了对策。
    她绕过欧阳维走到岳思凡面前,背对人稍稍弯腰,把岳思凡拉住太子殿下的手环到她脖子上扣好,再向后伸胳膊捞人双腿。
    初时欧阳维还不知岳淡然要干什么,惊悚万分看完她一系列动作后,才有猜出她“雄心壮志”的苗头。
    岳思凡也觉得不可思议,挑着眉毛任由岳淡然动作,下意识把两手叠搭之时,两条腿已离地面,膝盖弯落入岳淡然臂弯,被牢牢稳住,身下人一个发力就迈腿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岳思卿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幕。
    对于她来说,女子的柔弱要表现在每时每刻,一举一动,即使有那个能力去背负男子,也得装出四肢瘫软等男子来抱你。
    欧阳维吃惊之余,更多是生气,岳淡然都大步流星走出百余步了,他也没弄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直到岳思卿微笑着走来挽他胳膊,才想快步去追已飘远的那两人。
    胡乱闹了这么一场,二虎丢了两条命,四人失了三匹马,一男断了腿,一男花了背,一女开了眼,一女现了脸,众生平等,天下大同。
    一行人相扶持走到天黑,迷路的越发彻底。
    岳淡然背岳思凡走了两个时辰,早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欧阳维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也猜出她体力透支,虽有善解人意的想法,却没助人为乐的心情,恨她故作强悍不肯服软,本着让她吃亏受罪长记性的心态,也隐忍着不说休息,只等那没眼力见的丫头开口求饶。
    岳淡然天大的冤枉,她不是不肯求饶,是压根就不知道她可以求饶;太子殿下不发话,她就是累死了也不敢喊停。
    两个人都等对方主动,等来等去搞到两败俱伤。
    直到岳家兄妹熬不住了,众人才皆大欢喜,普天同庆地停了脚。
    岳淡然把岳思凡送到树下安顿,自己歪栽斜在一旁,死人般动也不动。
    眼前这个情景,欧阳维见过无数次。从前无论怎么被吴梅景有理没理的疯狂折腾,岳淡然都能咬牙坚持到精力流失尽,受难结束后,她总会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等待超生的鬼样。
    四人一时无言,各怀心事坐在地上。
    岳思凡想的是他的伤势有无大碍;岳思卿想的是救兵何时从天而降;岳淡然想的是今晚如何熬过;欧阳维想的是谁人在这深山老林中摆了一套鬼打墙。
    不出一会,各人的想法都有突破。
    岳思凡从腿伤想到腿残;岳思卿从太子殿下迷路几个时辰救兵还迟迟不到中品出蹊跷;岳淡然的想法落实到怎么生火;欧阳维放弃没有边际的猜测,预备先收集有实际作用的柴禾。
    第27章 疗伤圣药
    不约而同地撑起身捡树枝之时,岳淡然和欧阳维在黑暗中无意识地对望了一眼;一个忐忑,一个惊诧,想起彼身份,才各自作出符合时宜的接续动作。
    岳淡然躬身,“这些小事,不敢劳烦殿下动手。”
    欧阳维也不谦让,甩手把体力活都交给了岳淡然,自己坐在那无声消磨后背从开始到现在都未停断的惨痛。
    岳思凡看岳淡然摸着黑来回移动,好奇问了句,“淡然在做什么?”
    岳淡然看也不看他,“捡柴生火。”
    岳思凡闻言闭了嘴,一点也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
    欧阳维在岳思卿的协助下钻木取火;岳思卿何时做过这活计,被烟灰呛得直咳嗽。岳淡然试探着上前接手,三人折腾半天,才把这堆火烧旺。
    围着火堆取了暖,几个人都有些肚饿。岳家兄妹扛不住奔波劳累,先后倒身睡去。迷糊中只闻岳思凡眠中叫痛,岳思卿梦里唤情郎。
    太子殿下也背对着火堆侧躺,身上的伤痛着实难熬,睡也睡不着,索性眯着眼闭目养神。
    岳淡然守着火不敢犯困,时不时动手添上一把柴。
    欧阳维听着身后不停不断的碎响,忍不住问一句,“你不睡?”
    岳淡然消化半天,才敢断定太子殿下是在同她说话,“火熄不得,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欧阳维哼笑一声,“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岳淡然听得出太子殿下字里行间的嘲讽之意,原本抱定的事也不敢讲死,“若师父在……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就算是师父的手下,也会……千方百计找来的吧?”
    欧阳维肩膀微微耸动,只觉半边胳膊被压的麻痹,就想着要支起身子坐起来。
    见太子殿下皱眉歪嘴挣扎起身,岳淡然慌张无措想过去扶,爬到近前却突然怯了底气,搞得欧阳维等她扶也不是,不等也不是。
    待岳淡然犹豫伸出手,欧阳维早就凭借自身力量挺直了腰,恶狠狠瞪着她迟迟送来的胳膊,厌恶地挥手拍开。
    岳淡然被甩了手,反倒心安理得起来,很快恢复到自我放逐的心境,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不出来。
    欧阳维见岳淡然透过树缝抬头望天,似乎已经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自尊心大受打击,“你在看什么?”
    岳淡然蓦然回身,手指天笑道,“我娘曾说,天上最亮的就是帝星,只要跟着它,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可惜……我找不到它在哪里。”
    欧阳维冷笑,“你娘说的话,你还记得?”
    话一出口,欧阳维便觉失言,正要良心发现地岔开话题,却瞧见岳淡然毫不在意的温润笑颜,“我娘走时我还小,除了她曾一遍遍嘱咐过我的话,其余的都记不得了。”
    话到此处,两人都有些失神。欧阳维推人及己地想起些事情,脸上也露出难以言明的悲戚。
    夜渐渐深,岳淡然熬的越发困顿,上下眼皮打架还抵死硬撑,欧阳维居高临下吩咐一句,“你想睡就睡,我守着火。”
    岳淡然几乎立时精神抖擞,“我还好,请殿下歇息。”
    “我伤口疼的睡不着。”
    欧阳维看不惯她事事都要逞能的做派,想讥讽几句以解心头之气,恶意的话却怎么都出不了口,无意间竟说出这么一句。
    岳淡然实心眼地凑到太子殿下身边,汲取教训不敢再束手束脚,直接动手拆岳思卿的包扎杰作,小心翼翼去瞧欧阳维伤势。
    伤口不浅,虽勉强止住流血,却依然狰狞着不甚好看。欧阳维由着岳淡然拆衣布也没出言阻止,直到凉凉的似乎是液体的东西触到他伤口,才全身打着激灵回头去看。
    岳淡然被欧阳维突如其来的一抖吓的也是一抖,端袖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收放不得。
    欧阳维一脸狐疑地扯过岳淡然濡湿的袖口,问道,“这是什么?”
    “口水……”岳淡然轻轻拉回袖子,低头蚊子哼哼了句。
    还好说的是“口水”,若是她一不小心表达成“吐沫”,某皇储恐怕要当场发作。
    欧阳维本来要提声叫“你说什么”,思及在旁熟睡的两人,硬是把想喊的吞回肚去,只压低嗓门,怒气冲冲道一句,“你搞这个干什么?”
    “口水是疗伤圣药……”
    岳淡然喃喃。
    欧阳维内里烧起了一团火,“什么跟什么?你以为你的口水是黑山虎涎那等千金难买的珍物?”
    岳淡然受了训斥,越发有了闯祸的意识,头低的恨不能缩到脖子里去;欧阳维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觉得好笑,口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
    就算口水是疗伤圣疗的说法是真,你也不能用你那脏袖子擦。”
    岳淡然本想偷瞄一眼欧阳维训话时的表情,一抬头却正撞上他闪闪发亮的美瞳。
    一双明目被火光映的,让人一见便收不回眼神。
    岳淡然忘了低头,呆呆与被冒犯的龙子对视着问了一句,“那用什么擦?”
    欧阳维眨着凤眼,也盯着她瞧了半天,看神情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可惜那不明含义的笑到最后没能成型,想扯笑的人最终也还是一脸正色。
    “用舌头舔。”
    岳淡然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她听错了,第二反应就是考虑着怎么拒绝。
    奈何长期的顺从让她稀里糊涂地顺从了第三反应,那就是继续长期的顺从。
    甜软的舌尖触到伤口时,欧阳维迎来了又一个华丽颤抖。只不过此抖非彼抖,动作是一样的动作,性质是不同的性质。
    岳淡然平白无故尝到人血的滋味,没感觉恶心,反倒觉得某些被埋藏的本性也被这咸咸腥腥的味道激了出来,舌头动的也更灵活了一些。
    欧阳维只觉伤口疼的有些变了腔调。
    岳淡然重新动手包扎,被服侍的某人也不知是生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似乎没有才刚那般难熬,舒缓之下竟也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欧阳维发出略微沉重的均匀呼吸声,岳淡然才长舒一口气,正要抬头继续寻找帝星,就听到一声冷笑。
    发声的是仙女岳思卿。
    岳淡然虽不知姐姐为何讥讽,却无端生出被抓住把柄的错觉,仿佛被看穿动情的少女,变的有些忸怩不安,手足无措。
    尴尬之时,远处传来微微马蹄响,若有似无的呼喊声混着风动树摇,渐行渐近飘了过来。
    岳淡然不知她听到的是不是幻觉,也不敢贸然呼救惊醒睡着的几人,只猛劲往火堆里猛加木柴,盼这边火光闪耀的更显眼。
    嘈杂声越发清晰,并非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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