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一日,淡然得知真相,便会明了为师的用心,我却希望你不要一生都怀着怨念过活。”
    “徒儿明白师父的苦心。”
    吴梅景长叹一声,神情寥落,何其惨惨,“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为师希望你明白,又希望你不明白……情生情逝,都是命中注定,我虽万般阻拦,你却还是泥足深陷。”
    岳淡然心中一酸,屈膝跪了下去,“徒儿辜负了师父,明知飞蛾扑火,我却已回不了头了。”
    吴梅景走上前扶起爱徒,仔细瞧其面色,又出手试了试她脉门,“你为何这般痴情,竟已伤身至此?”
    岳淡然眸子里流转的都是绝望,“日复一日,度日如年,不知何时是尽头,却要咬牙夜行,师父,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是否还能走得下去?”
    吴梅景正要开口,苏丹青却在门外叩首拜见;师徒二人本还有千言万语,不得已言尽于人来人往。
    吴梅景拒绝了药王夫妇盛情挽留,三言两语话别珍重,告辞走了。
    岳淡然不知是否劝动了吴梅景,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苏丹青将妻子的消沉看在眼里,便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腊八吃粥,苏夫人独子召见儿子媳妇,初始闪烁其词,扭捏了一会才直言,“淡然嫁来这么久,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岳淡然如遭雷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苏丹青在旁瞧她垂头委屈的神色,愧疚爱怜心起,对苏夫人道,“当初是娘亲吩咐我们不可沉迷闺房之乐,淡然顾忌我的身子,才不敢过多亲近。”
    苏夫人被呛的气闷,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自己斟酌。”
    两人才出门,苏丹青就拉着岳淡然一路快步,到无人处,苏公子终于忍不住乐弯了腰,“娘脸色都变了还不好说什么,气急败坏的模样当真好笑。”
    岳淡然想起刚才的情景,不自觉也咧了嘴,复又正色,“夫君何必出言顶撞,让娘下不来台?”
    苏丹青抬头理她略凌乱的鬓发,柔声笑道,“谁让娘天天都不给夫人好脸色,偶尔让她吃一次亏,就当为你出气。”
    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真是亘古恒言!
    岳淡然望着苏公子的笑颜愣了半晌,“兴许是我做的不够好,兴许娘亲有她的道理也说不定。”
    苏丹青出食指轻点她额头,“夫人又自怨自艾了,该罚。”
    岳淡然腼腆一笑,低下头不接话;苏公子胸中升起浇熄不灭的冲动情愫,催使他伸手抬起她埋在胸前的下巴,无视她双眸中的一点惊恐,稳稳将双唇压了上去。
    躲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能躲过他的情不自禁。
    岳淡然不敢抗拒,吻她的人是她的夫君,他对她做这种事是天经地义,她接受他的亲近,也是理所应当。
    心却冷的像寒冬腊月。
    那人也吻过她,第一次那么动情,之后他们却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第二次时,他已经得到了她,兴许是情之所至,兴许本无意识,他狂虐地像是要吞了她;之后的纠缠中,她又被他地吻了无数次,或轻或重,或粗暴或温柔,像开刃的利剑一样蛊惑诱人却极尽危险。
    苏丹青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青涩暧昧,毫无技巧,双唇因过度的紧张而轻轻颤抖,动作凌乱而专注,从蜻蜓点水到缠绵深入,让人抗拒不得。
    情丝升温火热,岳淡然不得已用力推开他,“夫君,这是在院子里,若是让人看到了,娘亲恐怕又要责怪。”
    苏丹青初尝蜜饯,脸红红的都是桃色,望着岳淡然因为一吻而剧烈的呼吸起伏,情动中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拉起人跑完后半程路。
    木香白术本在屋子里打扫,见主人回来,结伴上前讨要腊八的喜钱,苏丹青被缠的好不纠结,惨兮兮地东翻西找打发丫鬟。
    偏偏两个丫头拿了赏钱也不肯走,左右加工拉着岳淡然求花样子;苏丹青面皮薄,不好直说要她们回避,唯有可怜巴巴地拿了本书,故弄玄虚坐在桌子前看。
    女孩子凑在一起聊天,谈笑声起,苏少内里焦躁,捏了满纸的汗。
    直到就寝时辰,木香白术才打着哈欠退出门,岳淡然偷瞧眼皮打战的苏丹青,自以为逃脱升天,便微笑着走到他身边,“夫君,上床睡吧。”
    话音未落整个人被抱了个满怀,苏公子目光炯炯,哪里有一点困倦的模样,“夫人……春宵苦短,你我也该遵从高堂之命,为子嗣谋划才是。”
    岳淡然打了个激灵,适应不了他突如其来,“夫君今日是怎么了?”
    苏公子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你我成亲半年,却还没有圆房,若不是娘亲提起,恐怕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日。说到底也是我的不是,为夫的不开口,女儿家哪里敢提,我没尽到人夫的责任,却连累夫人被家严责怪。”
    岳淡然连连摇头,“夫君不必勉强自己。”
    苏丹青见她慌乱的模样,心沉到了谷底,话音都因底气不足而微微发颤,“我并未觉得勉强,反而有些期待,莫非……是夫人觉得勉强了吗?”
    岳淡然哪敢说勉强,她对他的愧疚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能得寸进尺只顾自己?
    苏丹青自以为她默许,心里面虽然还有犹疑,却刻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都忽略。
    两唇相接,极尽缠绵,一吻完了,她的身子已经被压上了床。
    岳淡然极力压抑着吊在悬崖边的情绪,却还是遏制不住着颤抖。第一次的体验那么糟糕,随之而来的经历更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如今不是那人,却要与她做同样的事,结果又会怎么样?
    苏丹青也紧绷着一根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是他错过这次的契机,两个人又会像错过洞房花烛夜一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成正果。
    岳淡然身子越来越僵,煎熬中忍不住挥手熄灭了桌子上的红烛。
    屋子里暗下来的那一刻,苏公子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本来是想看看她的,她大概是太过害羞了吧。
    红烛复燃,两人都失了魂。
    苏丹青失魂的因由,是他惊异岳淡然竟并非处~子。
    极致的狂喜在发觉她的秘密时当场冷却,心明明还在兴奋的余韵中狂跳,却如同被扔到冰洞冻了一遭;嘴里的甜都变成苦,比过往试过的任何一味药都苦,眼却酸的发痛,甚至赛过病发时的痛不欲生。
    怪不得她一直闪闪躲躲不情愿同他行夫妻之实,她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出了她的心思,是他自己视而不见,随心任性,如今就算伤了心,也怪不得别人。
    他原本以为她与岳思凡只是有情,这么看来却早就有实了吗?
    苏丹青从前没觉得红颜祸水这四个字该用在岳淡然身上,她的性情那么寡淡无争,谨慎收敛,从不凭仗自己过人的容姿诱惑张扬,可她怎么会……做出婚前失贞的事来。
    这么一来,他原本打算不去计较的她的过往,都成了他心头的刺,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想她与她心爱之人曾经的种种过往。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第51章 人月圆
    上元节将近,药王庄本一派喜气,可是就连仆婢们都看出来少爷与少夫人面和心离,似乎是在闹别扭。
    确切地说,是苏丹青对岳淡然不甚理睬。
    岳淡然大约猜到他态度急变的缘由,却想不出方法解开彼此的心结。
    苏丹青也很纠结,偏偏她一句辩解的话不说,对他的刻意冷落更是逆来顺受到旁人都看不过去,这样一来,无异于是她自知有愧,默认失节。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她:若无其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从此不再提及,还是促膝长谈,把话摊开来说?
    遮掩着跳过这条沟壑,他没有那么大的度量,若直言问她真相,又恐怕听到她对岳思凡至今不能忘情的表白,上下不能纠结了这十几日,最后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元夕晚宴,举家合乐,苏丹青与岳淡然却各自绷着脸不自在,苏庄主与苏夫人心里着急却无从插手,就连一贯粗枝大叶苏小妹也看出了端倪。
    吃过饭看过戏,下头的人安排放烟花,苏丹朱拉着岳淡然的手高声提议,“嫂子的逍遥剑舞的最好,不如趁灯节让嫂子拿烟花舞一段?”
    下头的人齐齐拍手,苏夫人面上应承,暗下却气炸了肺:药王庄虽不是高官府邸,深宅大院,有男女宾不同宴的教条,却还是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一个少夫人,又不是杂耍伶人,怎好在众人面前戏舞,就算药王庄身在武林,有些江湖气,让儿媳抛头露面也是从来没有的。
    岳淡然也隐约觉得不妥,但见群情高涨,就连庄主大人都含笑念头着默许,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骑虎背,一手点亮烟花,一边动身耍起逍遥剑来。
    苏丹青站在角落瞧着光影玄华,赢得阵阵叫好声的女子,心中百味杂陈,一样飘逸的剑招,那耍剑的人,当初给他惊喜,如今却让他酸楚。
    苏公子正出神,就闻底下哗啦一声响……
    岳淡然瞬间就扔了爆炸的凶器,却还是被飞溅的火药烧了衣服伤了手。
    众人都吓了一跳,早想解救,苏丹青脑子一空,人已飞奔过去,“夫人!”
    岳淡然才欲说不碍事,双手就被满脸担忧的苏丹青轻捧在掌心仔细检查,“都是小妹出的好主意!”
    苏丹朱满心歉疚,呼天抢地凑上前,吓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嫂子伤的重吗?”
    岳淡然笑着连连摇头,“不碍事,皮外伤罢了。”
    苏丹青气的不行,“都烧的血肉模糊了还说是皮外伤?”
    众人都想凑过来瞧瞧岳淡然伤势,碍于身份不得上前;苏千顺哭笑不得地望着儿子关心则乱的模样,“还埋怨什么,带淡然去治伤才是正经。”
    苏公子将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拉起岳淡然直奔药房;岳淡然一路小跑着呼呼生风,暗自庆幸有这么一场意外,两个人才没之前那么尴尬。
    跟着苏丹青学医几个月,岳淡然还从未有幸光临药王庄珍藏名贵的“百草阁”,此一番阴差阳错误入圣地,她心里很是忐忑。
    几排药柜,层层格格,上头密封着外头求都求不来的珍品,岳淡然见苏丹青爬上梯子为她取了价值千金的雪融生肌膏,忙冲上去阻拦,“夫君,这么名贵的药膏,平日甚少开封,你怎敢随意取用?”
    苏公子才不理会,将小小的白玉瓷缸取下,拉过岳淡然的手用清水清酒洗了两遍,细细涂上药,“烧伤不比其他,莫非夫人想留一手丑陋的疤?”
    岳淡然想顺遂心情答一句无所谓,最终审时度势没敢开口。
    苏丹青皱着眉头问,“清酒擦在伤处,夫人怎么一动不动,连叫都不叫一声?”
    他满心都是心疼她的模样,她望着他,回报他的笑容夹杂了太多不明所以的酸楚情绪,“其实也没那么疼。”
    苏丹青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岳淡然上药,间或抬头瞧她一眼,“我从小就饱经折磨,痛的滋味比谁都知道。痛的多了,就渐渐学会了怎么忍痛。明明痛了却不叫痛的人,才是吃惯了苦最该叫痛的人。”
    岳淡然心中一动,禁不住伸出没伤的手去握他的手,“夫君自幼多病,必定受了许多苦。”
    苏丹青反手握住她,本就含水的明眸像蒙了一层雾,“苏家代代行医,救命数该尽之行尸;用毒行凶,杀阳寿未尽之走肉,如此逆天而行,才会遭受天谴。兴许是诅咒或是其他,代代药王的医术就算再高明,也无法根治注定要伴随自己一生的顽疾。”
    岳淡然暗叹:怪不得苏千顺那般蹉跎苍老,原来背后还有这个因由。
    苏丹青盈盈望着岳淡然满是怜惜的眼眸,哀怨着将人轻轻搂进怀里,“夫人……让你嫁给我,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即便你心里有委屈,我却还是希望,你能陪我。”
    岳淡然靠在他怀里感受他的心跳,也将心比心地感知他的心伤,胸中愧疚的烈火仿佛要将她烧尽,“当初我就说过要一生一世陪伴夫君,你不记得了吗?”
    苏丹青将人抱的紧些,竟妄想将此刻绵延一个轮回,从此再不放手。
    “夫君……你压住我的伤口了,有些疼。”
    岳淡然不忍破坏来之不易的一瞬真情,忍的冷汗都流了半脸才喃喃出声;话才出口,苏公子就吓得慌忙拉开她的身子,“你傻了吗?为什么不早说!”
    岳淡然脸微微红,轻轻拉起苏丹青的袖子摇了摇当是赔罪。
    苏公子对这个不是撒娇的撒娇又爱又恨,岳淡然生怕他发作,先一步捡了个话来说,“常听木香白术说‘百草阁’收藏了许多不易得的奇毒珍药,却不知都有什么?”
    苏丹青一提奇毒珍药就来了兴致,将原本要说的嗔怪都忘到脑后,“收藏最贵重的,并非珍药,却是两个无方可解的奇毒。”
    岳淡然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如今竟也生出一探究竟的好奇心,“那是什么?”
    苏公子故弄玄虚笑了半晌,方才抚着她的手直言答道,“一为人月圆,一为合欢蛊。”
    说是奇毒,怎么起了这两个俗气的名字,岳淡然有些想笑,“却不知人月圆奇在何处?”
    苏丹青皱起眉头,“人月圆的来由,说来话长了,夫人可知南瑜第一大魔道?”
    就算她从小养在深闺,却又怎么会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南瑜第一大魔道。
    “自然知晓,是黑虎门。”
    “黑虎门的历代魔尊都有个不可说的秘密,江湖鲜少人知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听到秘密二字岳淡然就打了退堂鼓,“既然是……机密之事,夫君不告诉我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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