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听够了溢美之词,岳淡然脸皮也厚了,女人赞女人本来就是客套,美啊美啊的说多了,有几句是走心的?
    寒暄来往几句,明哲弦似不经意问起岳淡然出身,岳淡然抬头瞧了眼上位坐着的闻人骄,皇后娘娘的笑容僵了有一瞬,随即笑道,“皇嫂出身名门,与皇兄自幼就相识。”
    话说的含糊,各人心里都各有想法。
    满堂坐的不是侯府小姐,就是邻国公主,岳淡然一个出身绿林的庶女,在皇妃王妃眼里怎么算得上出身名门,以闻人骄的身份,连喻瑶这种公侯小姐都勉强称个姐妹,更遑论山野出身的岳淡然,台面上冠冕堂皇的说辞只为维王殿下面子罢了。
    明哲弦自然也听出闻人骄话里有推搪之意,与喻瑶对望一眼,笑着看向皇后娘娘,“哦?我怎么听说皇嫂是铁云你的表亲呢?”
    岳淡然脸上不自在,多心这几个女人合着伙不让她好过;闻人骄才说她与明哲弦关系亲密,那她投胎到北琼皇室的事,明哲弦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庭广众这么问来问去是何居心。
    喻瑶从头到尾都在旁淡淡地笑,不问话也不插话,一双如水的眸子盯着岳淡然,莫名地让人心里发毛。
    岳淡然的表情僵硬,笑的比哭还丑,“是皇后娘娘说的言过其实了,比起诸位皇妃王妃,民女实在高攀皇室不起,神剑山庄这些年虽有些虚名,却也是在野莽绿林间,登不得大雅之堂。”
    明哲弦讶异,“皇嫂出身神剑山庄?怪不得说与维王殿下青梅竹马。这几年我倒也有所耳闻,他身边形影不离有个岳小姐,只恨缘浅从不得见。”
    看明哲弦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不像装出来要人下不来台的,说的话却都有句句诛心的意思。
    岳淡然反而把心放平了,也不提她不是长年累月跟在欧阳维身边的那个岳小姐,且厚着脸皮听她们去说。
    闻人骄坐在高座上推笑不答话,她的近身尚宫却从鼻子里发出轻轻一个哼。
    这一哼把满堂都哼尴尬了,岳淡然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她对攀龙附凤这种事原本就敬谢不敏。
    从前在神剑山庄过下人的日子过惯了,嫁到药王庄算过了几天人过的日子,却也饱受了些媳妇气,最后还强兵弄武地把七出之条犯尽了。
    本以为这辈子一闪而过,谁想到阴差阳错得偿所愿,不用躲藏在暗处,却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身份地位,岳淡然从来就没放在眼里,可欧阳维既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她就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让他难堪。她一个弃妇再嫁的卑贱女子,有什么资格做王妃,这桩姻缘丢脸的,当然是那个执意妄为的那个人。
    想到这,皱着的眉头也就纾解了。
    明哲弦拿眼看了看岳淡然,好奇心还没得到满足,转头向闻人骄笑道,“铁云,你的苏合可是越来越放肆了。”
    名叫苏合的尚宫自知失礼,忙跪下赔罪,“下官不是有意,只因这几日吃多了辣,喉咙不舒服。”
    喻瑶拿手帕掩住嘴笑,明哲弦更嗤笑出声,“可怜这么个闺秀才女,为了铁云连身份也不要了,整日对着我们低头叩首的也就罢了,对宫里那些无足轻重光有品级的人也要拜来让去,喉咙恐怕常常不舒服吧。”
    明哲弦就事论事,岳淡然不知内情,又误解她意有所指。
    比岳淡然还不自在的是被点名的闻人骄,皇后娘娘苦笑着对明哲弦嗔道,“胧夜你整日里仗着我谦让你,时时玩笑不知分寸。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懂你的知你好,不懂你的岂不结怨了?”
    明哲弦笑道,“连我共事一夫的姐妹都未曾结怨,我同谁结怨?你我姐们比我一母所出的姐妹还亲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喻瑶低头笑,闻人骄也笑,却不接明哲弦的话,转而道,“皇嫂是我南瑜人,出身江湖第一庄神剑世家,只因并非官宦人家的小姐,维王殿下忌讳人言,才亲托我弄个名分之事,这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明哲弦点头,嘴一歪,“的确没什么大不了,想我琼瑜琳三国通婚,来去的王孙公主大多是出身旁支左门,像你我两个出身正统皇室的却是少数。”
    闻人骄被刺了痛处,咬牙道,“多亏你有个好姐姐,我有个好爹爹啊。”
    一堂人都不说话,岳淡然侧头喝了口茶,也不去瞧那两位公主的神色。
    皇室之事,离她十万八千里,这二位落到远嫁他乡,虽为后为妃,毕竟失了故国华贵。
    北琼民风豪放,远不如南瑜规矩繁复,做个呼风唤雨的公主,比在此处与三宫六院分一个丈夫不知好多少。
    西琳更不用说,代代女皇,女子文可出仕,武可带兵,明哲弦既然是女皇亲妹,若不来和亲,将来必定封王封府,三夫四侍,又何止今日屈居一个王府侧妃。
    闻人骄偷瞧岳淡然的表情,起初的一点尴尬现在都没有了,整个人笑的自在坦然,也不顺着明哲弦的话说,却把一双眼在她与苏合身上扫来扫去,像是找到了什么了不得。
    闻人骄把不自在都掩的好好的,“今天请皇嫂与姐妹们来,是要说中秋节的事,聊着就忘了。”
    岳淡然乐得谈话点不在她身上,“从前中秋都是在民间过的,不知皇家的中秋有什么规矩?”
    喻瑶难得开口,“说是规矩,也不尽然,不过是一家子和和乐乐地吃顿饭,玩耍一番。”
    她这句说完,岳淡然就想起三年间在药王庄过得每一个节庆,心里有些酸,强打着精神不让脸苦起来。
    闻人骄笑道,“每年中秋咱们女眷都做个游戏,怕皇嫂不知情,这才提前知会一声。”
    岳淡然莫名预感不良,心也开始突突跳,“不知是什么游戏,我生性愚钝,不知做不做得来。”
    闻人骄攥了攥拳头,说话的语气带了一丝安抚,“皇室在西郊有一座行宫,做避暑游玩之用,园子里有山有水,比宫里要怡然。往年中秋皇家亲眷都过去赏月。维王殿下年年孤家寡人,如今有了皇嫂,必然是要带你一同去的。
    岳淡然心里纳罕,赏月就赏月,莫非赏月还能赏出什么花样来吗?
    明哲弦受不得皇后娘娘的温吞,抢过话来笑道,“铁云说的游戏,是合宫众府的女眷年年要走的一个迷宫。”
    听上去没什么,岳淡然的心却莫名一个咯噔。
    闻人骄望一眼明哲弦,再瞧瞧喻瑶,对岳淡然笑道,“迷宫建在行宫里,墙维比人高,里头设置简单的机关,往年走的最快的也要半个时辰才出得来,能整个走下来的人也不多。”
    明哲弦眼睛眨了眨,笑道,“铁云说的最快的那个就是我了。”
    闻人骄笑着看了明哲弦一眼,“只是女眷们玩乐,没什么攀比的意思,只是年年中秋都做这个,成了传统。”
    “从先皇起就是传统吗?”
    “不止是先皇,园子是太宗修建的,从那时候起就有这游戏,不过那时候皇族亲眷都参与,后来为了避嫌,就只供女眷玩乐。”
    岳淡然看一眼喻瑶,瞧她只是淡淡笑着,她自己也安心不少,“维王殿下被皇上禁足,不知能不能也去行宫?要是他不去,我也不好孤身前往。”
    闻人骄道,“佳节共赏,且都只是皇亲,王爷自然是去得的。”
    明哲弦起身走到岳淡然面前,说了声“皇嫂告恕”,就把她的手抬起来细细地看;岳淡然一瞬间就把手抽了回来,做出防御的姿势,“驰王妃这是做什么?”
    明哲弦被岳淡然一气呵成的快手唬了一跳,旁观的闻人骄与喻瑶也都很是惊诧。一直躲在后头的苏合反倒沉然,“出身绿林的小姐就是与众不同,想必王妃也略懂奇门遁甲之术?”
    岳淡然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我们这些山野草莽,对刀枪棍棒,布阵排兵都懂些皮毛,比不得行家,班门弄斧罢了。”
    苏合嗤笑一声,幽声道,“驰王妃今年算是有对手了。”
    明哲弦款款走回座位,笑道,“皇嫂与苏合都抬举我了,那边坐着的才是驰王妃呢,我只不过是个侧妃。”
    一语出,闻人骄与喻瑶都有些面僵,二人还来不及开口,门外来人通报,“维王妃的侍卫求见。”
    岳淡然正疑惑她哪里来的侍卫,银剑就顶着个银面具风光登场,明明是对着一群女人行大礼,却做的半点不失风度。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拜见两位驰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禀各位娘娘,主子吩咐我家王妃按时回府吃药,今日请先行告退。”
    第78章 随风潜入夜
    出了宫门,岳淡然才把忍着的笑一齐都笑够了。
    银剑跟在车外,隐约觉得她的笑同他有关,又不好问,纠结来纠结去上下不能。
    倒是岳淡然自己先开口,“没想到风高孤冷的银剑大人也会说‘娘娘千岁千千岁’这一类的话。”
    银剑轻咳一声,“属下等为王爷效力,自然要事事顾全。”
    岳淡然开心了一会,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时,才又笑不出来了,“当初王爷把范剑留在神剑山庄暗中关照我吗?”
    银剑默然不语。
    岳淡然呼吸都有些紧,“我听说他死了。”
    银剑还是不接话。
    岳淡然突然就很想澄清,“他不是我杀的。”
    外头一阵静默,银剑头低了又抬,好不容易才开口,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属下知道范剑不是死于王妃之手,王妃宅心仁厚,绝不会做出滥杀无辜之事。”
    声沉人静,听不出是场面话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
    不管怎样,岳淡然还是有些欣慰,“当年我知道有人在暗处留意我的一举一动,就在我……他就不在了。”
    对岳淡然话里的省略,银剑也很不好奇,却不能问。
    岳淡然已然失言,忙岔开话题掩饰,“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是在神剑山庄的后山。”
    病急乱投医似的没话找话。
    银剑蹙起眉头,“属下也记得。”
    岳淡然想起当初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我听闻暗堂死士,除非主人遭遇性命之虞,否则绝不能现身人前。要不是那次王爷在后山迷路,我们也就见不到了吧?”
    “照理说,的确是如此。”
    “不过那之后,王爷似乎也不忌讳了,三天两头让你们做这做那。”
    银剑也觉得很委屈,年少时的欧阳维吩咐他做的,大多与小儿女的情事有关,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
    岳淡然还记得当初欧阳维被银剑一掌扔进水帘洞的窘态,那一次她差点就露馅了。
    还有其他许多事,她想着想着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从前觉得都是酸苦的回忆,如今一件件回头梳理,却或多或少带着少年少女的青涩与甜蜜。
    岳淡然回王府时正是晚膳时分,欧阳维早就在正厅摆了满满一桌酒菜,独坐主位等人回来。
    岳淡然匆匆换下华服疾奔正堂,把随侍甩的远远的。
    欧阳维起身迎出来,紧紧拉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一扯,“武功刚刚恢复,就拿出来炫耀了吗?”
    好意反被调侃,早知道她还不如慢悠悠地走进来呢。
    岳淡然很无奈,“我怕你等的饿了才快走了几步,真是不识好人心。”
    欧阳维将人抱住了不放,手上更用了不止三分力气,“你从前与我说话时就是太客气了,往后也这么说说笑笑的好不好?”
    岳淡然这才意识到她是有些放肆了,想来并没什么违和之感,就在他怀里轻轻点了一个头。
    抱着抱着就抱过了头,屋里屋外服侍的侍子奴婢都不自在了,欧阳维却还乐此不疲地把人困在怀里不松手。
    岳淡然正想着挣扎,就听耳边欧阳维沉着嗓子轻声笑一句,“淡然这轻功当真让我忌惮,若有一日你想走,我到哪里找你去?不如,废了可好?”
    这已经不是欧阳维第一次说要废她武功了,上回被她敷衍过去,这次还要把师父抬出来说事吗?
    她正犹豫着不知怎么接话,他却笑的身子颤颤的,“我是同你玩笑呢,要是你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我是不会伤你的,不过我们说好了,要是有一天你想弃我而去,我就把你手脚都砍了,让你飞不起走不动,只能在笼子里等我。”
    要是她真到了飞不起走不动的那一天,留在他身边恐怕就只有一个功用了吧。
    岳淡然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瞥见满堂下人想笑却还强忍笑意的模样,脸颊比被火烧还难受。
    “好了好了,我饿了。”
    欧阳维偏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从额头吻到眉毛,又措不及防地含住她的唇细细吮吻,虽然只得逞了一瞬,却已心满意足,还炫耀似的舔了舔嘴唇。
    满是暗示性的动作让岳淡然面红耳赤,再瞧那些差点把头低到地底下的家仆,她更恨不得想把欧阳维瞪出几个窟窿。
    两个人折腾了一会才落座,伺候膳食的侍从一拥而上,试菜夹菜,岳淡然看着一桌珍馐,心里面着实有些过意不去,“王爷,日日山珍海味,是否太过铺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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