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欢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难道就是欧阳维一贯的行事做派?
    岳淡然突然觉得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她自以为她了解的,都是他精心包裹了给她看的。至于金玉里头的是什么,她只瞥了寥寥几眼,就已毛骨悚然。
    欧阳维对她的感情毋庸置疑,说疯狂执着也不为过,可对待他爱的人,他都狠得下心把人折磨的支离破碎了再要过来,对用性命保护他母亲的恩人,他都下得了凌迟的刀。
    这样的人,会放过违抗他心意的吴梅景吗?
    “师父在哪?”
    岳淡然把堂中每个人都打量一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的,丑的让人不忍直视的,在场的故人大多让她痛彻心扉,不堪回首,哪里有吴梅景的影子。
    欧阳维明知躲不过,索性不再躲,“师父就在王府中,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见人,等过了今晚,我带你去见他。”
    什么叫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
    吴梅景变成什么样子了?
    “师父怎么了?”
    岳淡然语气惊惶,欧阳维蹙起眉头,犹豫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师父遭奸人所害,身子废了。”
    身子废了是武功尽失的意思吗?
    听到这话,岳淡然反倒放了悬着的一颗心,吴梅景废了武功,总比被自己徒儿凌迟的结局要好。
    更要紧的,若是吴梅景还活着,那欧阳简对她所说的一切,就都成了别有用心的谎话,她看到的那一封信里写的旧事,自然也都不是真的。
    岳淡然拉住欧阳维,一刻也不想再等,“现在就去看师父。”
    欧阳维反握住她的手,“今天是你我大喜之日,你若看到师父的惨状,必定大煞风景,我答应你,明日一早我一定带你去。”
    连“惨状”这么严重的词都用上了,岳淡然怎会不担忧,“师父到底怎么了?”
    欧阳维黯然道,“师父遇害的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你却意念执着,不愿被蒙在鼓里。有些事,知道了反徒增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
    他说的对,有些事,的确是知道了更伤心。
    欧阳维语气越沉然,岳淡然的心就更揪紧一分,“带我去见师父,今天要是见不到他,我只会悬一夜的心,一样的大煞风景。”
    欧阳维自知拗不过她,深吸口气,拉她的手往后堂走,转身前吩咐王府的管家陪客。
    满堂宾客见新郎新妇要走,都敲桌打碗地起哄。喧哗中岳淡然看了一眼面上仍带一丝浅笑的欧阳简。
    欧阳简无半分闪躲,目光灼灼地回看岳淡然,绝色的容貌隐着威严,眼角眉梢却带着清淡零落的哀凉。
    她被他看的心惊肉跳,头上像多了一层乌云笼罩,说不出的压抑。
    入住王府这么久,岳淡然对其中的格局却还没掌握完全,跟随欧阳维七转八弯的走时,她才暗怨自己从前太不用心了。
    这个偏僻的院落,恐怕就是所谓深门大户不可告人的密所,门口虽无一人把手,暗中却伏着重兵。
    岳淡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预想着无数情景,可真的看到屋中人的惨状,受到的打击却是之前无法想象的。
    欧阳维轻描淡写的一句“身子废了”不如形容其万一,那卧在床上的人分明断了双手双脚,眼盲耳聋断舌,除了还有一口气,哪里还像活人。
    岳淡然全身都像被冰水浇了一般,从脚趾冷到牙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前,又是怎么忍着不适细细打量那人彘的。
    虽受尽酷刑,五官皆损,岳淡然却还是分辨得出,那的确是师父的容貌。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对师父下的毒手?”
    岳淡然问这一句完全是出于本能,她其实并没有在期待回答。
    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人一激动,情绪难免会影响判断力,此时无论欧阳维说什么,她恐怕都听不进去。
    “皇上一心要收服暗堂,自然第一个从师父下手,师父顾忌我不肯受他的利诱,惨遭毒手。”
    岳淡然不是没有疑惑,欧阳简要铲除吴梅景,大可杀了他一了百了,为何将人折磨至此授人以柄。
    严刑拷打是为了逼吴梅景就范?可把他毁成一个废人,如何为他所用?
    欧阳简身为暗堂之主,不可能不知道暗堂之人威武不能屈,所念的也只有生死忠。此一举若为了杀鸡儆猴,搞不好会起到兔死狐悲,得不偿失的结果。
    何况,以师父的性格,受此侮辱肯定不会苟活。
    这事莫名奇妙透着诡异。
    “还能同师父说话吗?”
    欧阳维面有难色,“想说什么就在他断臂上写字,师父开不了口,只能点头摇头。”
    言罢他就走到吴梅景床前,在他只剩半截的胳膊上慢慢写“淡然来了”四个字。
    人彘闻言连连点头,过不多时竟老泪纵横,看的岳淡然的心也是一疼,不自觉也走近些,坐到欧阳维身边,“师父是何时落到欧阳简手里的,你又是何时解救他出来的?”
    欧阳维低头思索了一会,“两年半了。”
    这么说来,就是在她与吴梅景最后一次见面后不久。
    岳淡然泪眼朦胧,望着欧阳维道,“你告诉师父,我们今天成亲了,他的心愿终于得偿。”
    欧阳维眉头一皱,有些为难,“师父心愿得偿?他从前不是一直阻止你喜欢我吗?”
    岳淡然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师父从前阻拦我对你用情,是怕我一厢情愿,飞蛾扑火,若他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心意,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吧。”
    欧阳维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一笔一划把字写在吴梅景身上;谁知吴梅景闻言非但不露喜色,反倒一脸尴尬失望的神气。
    岳淡然这才信了一分,低头将泪掩了,又向欧阳维道,“你告诉师父,我听他的话,不再用白蝉了。”
    欧阳维一丝不苟地照做,吴梅景点头露出笑容。
    岳淡然细看那二人脸色,又放了一分心,想了想,又道,“告诉师父,自从分别后,我没有一日偷懒,对师父传授的轻功与娘留给我的五行阵谱都勤加练习。”
    欧阳维恍然大悟,“原来从前你三更半夜跑出去,就是同师父练轻功与摸索五行阵谱。”
    一边慨叹,一边将她说的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吴梅景。
    吴梅景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连连点头。
    岳淡然如遭雷劈,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袖子遮挡半天,才把惊涛骇浪的情绪波动掩盖过去,状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师父脑子还清楚吗,怎么似乎不太记得我了。”
    听她语气满是懵懂关切,欧阳维并未多虑,“师父就算忘了天下事也不会忘了你,毕竟你是他开小灶教出的高徒,他从前对我也没有这么用心。”
    欧阳维的表情虽平静泰然,眉眼之间却有不易察觉的宽怀之意,岳淡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口里含着的苦水咽下肚,强笑道,“你转过头去,我有一句私话要同师父说。”
    私话?就是秘密的意思?
    欧阳维虽不愿意,却不好拂她的意思,只好转过身去背对二人。
    岳淡然抖着手在那人断臂上一字一字地写道,“师父还记得那些年你教我五行阵谱的事吗?十三岁起,我就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都要按照你的吩咐修习。”
    人彘面上虽有一丝迟疑,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岳淡然被泪水蒙了眼睛,垂死挣扎般又写了句,“师父还记得当初你说我没有学武的天分,才教我那些旁门左道的傍身吗?”
    人彘的迟疑又多了一分,笑容和点头的频率却与之前如出一辙。
    岳淡然胡乱擦了泪,向欧阳维道,“告诉师父我们先告辞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他。”
    话说完也不等欧阳维,先一步开门走了出去。
    再呆在那个屋子里她就要喘不过气了,空中弥漫的似乎都是腐朽与血腥的味道,她一出门就吐到了院子里。
    欧阳维以为她受了太大的刺激,伤心过度,忙跟上来帮她顺背,将个瘫软如泥的人搂到怀里,半扶半抱回新房。
    仆从鬟婢见王妃狼狈至此,都好奇的想一看究竟,有大胆的多看了几眼,却遭欧阳维恶狠狠地怒视,吓得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的“非礼勿视”。
    欧阳维将岳淡然扶上床,伺候她漱口擦脸,又叫下面准备温热滋补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岳淡然也不拒绝,他伸手过来,她就张嘴去接,两只眼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满是爱恋,又似乎满是怨念,最终化成深不见底的空无一片。
    欧阳维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神,表情僵硬地赔笑道,“师父在王府有人照拂,绝不会缺衣少食,冷暖不知,你要是放心不下,也可时时去探望他。”
    岳淡然勾着唇淡淡笑,沉默半晌才喃喃说一句,“新郎不亲自掀新娘子的盖头,是不好的兆头吧。我第一次成婚的时候,姻缘就是这么被破坏的。”
    第85章 双泪落君前
    欧阳维一惊,抬头去看岳淡然.
    她的脸色并无异样,仿佛刚才的一句话就只是说笑而已。
    欧阳维却放心不下,总觉得他已一脚踩上云,上不来下不去,难以收拾。
    莫非她已心生猜忌?
    怎么会?
    他做的布置就算不是天衣无缝,也算无迹可寻,她不可能识破。
    欧阳维告诉自己要冷静,顶着僵硬的表情会露出马脚。
    “前面还放着那么多宾客,我去去就来。”
    借口找的冠冕堂皇,语气也甚是和暖,岳淡然浅笑着目送欧阳维仓皇而逃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绝望。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想尽头在哪,从前自以为熬不下去时,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如今错以为否极泰来,却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闷棍。
    原来他们真是到尽头了。
    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坐了半天还是两眼干干,服侍她的小风战战兢兢地凑到她身边,颤声道,“王妃要不要把盖头盖回去?”
    要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能像摘掉的盖头再重来一次就好了。
    岳淡然对小风挤出个笑,“你是皇上的人吧?”
    小风吓得腿都软了,“王妃何出此言?小风是服侍王爷的奴才啊。”
    好个服侍王爷的奴才……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岳淡然颇有些哭笑不得,“皇上叫你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摸清我的喜好擅长,他才能对症下药地设局见我一面。”
    小风心下已凉了七八分,“奴才不知王妃说的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般田地还在装糊涂啊。
    岳淡然喟然长叹,“暗堂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下手……你为了一个任务一辈子断子绝孙,值得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风也知无力回天,索性不再守口,“奴才七岁就净身了,十二岁进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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