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也劝,“主人两天没睡,休息几个时辰再去不迟。”
    柳寻仙走到屏风后,“这次回来已是忙里偷闲,若不早些回去,恐怕欧阳维疑心。”
    四女侍皱着眉头你看我我看你,柳寻仙已走了出来,“你们三个跟着我奔波了一个月,留下歇息几日,叫霄云四个随侍。”
    织女正要摇头说不累,被何琼拦了,“你们一个个脚步浮晃,硬跟去也是给主人添乱。”
    麻姑叫了霄云等,侍子们略做准备就同柳寻仙动身走了。
    四女私下也没话,各自回房,望舒才宽衣上床,门外就有人敲门,下床去开门,却见何琼站在外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我睡不着,找你说话。”
    望舒理理头发,“我困得脑子都不清楚了,有什么话到床上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和衣上床,望舒闭着眼,随时入梦的姿态,何琼却掐着她的腰不让她睡,“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这些日子一直有不详之感,恐怕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我们跟随主人多年,血雨腥风还见的少吗?”
    望舒将何琼作孽的手钳到手里,何琼费了好大劲才抽手出来,“是见得不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让我担忧的是主人。”
    望舒翻个身拿背对着何琼,口里嘟囔一句,“主人是何许人,什么时候做事不拿分寸,你不要庸人自扰了。”
    何琼愤愤去扳她肩膀,“你说这话也没底气,我们几时看到主人对人这般用情,一回来什么都不做就陪了她一天,又弹了半宿的琴。从前我等碰碰白虎都要被主人训斥半天,他却让那女子去骑。”
    望舒轻声冷笑,“就算如此又如何,主人孤独半生,看上个人想要她陪伴也无可厚非。”
    “她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身份这么可疑,主人对她的态度……也纵容过分,她又是维王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我总觉得这其中不简单。”
    “你我是何等身份,知道的内情自然是九牛一毛,既然妄自揣测也是徒劳,不如等辛左使的飞鸽传书,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何琼一脸哀色,口中更叹声连连,“主人劳累憔悴,你看着不心疼吗?”
    望舒一直闭着的眼这才睁了,“主人乐在其中,轮不到你我心疼。我担心的是主人周旋维王有差,这事最终会露出马脚,应了你这乌鸦嘴说的血雨腥风。”
    “寻仙阁此等秘境,欧阳维的手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找不进来。”
    “话别说死,谁能想到固若天门的困龙阵被个失忆女子给破了,谁知道维王身边又有什么能人。”
    说到这,何琼却像是想到什么,“破得了困龙阵整阵的就只有主人一人,我等也只是各攻一门,那女子……”
    望舒好奇心被勾起,何琼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不说了;望舒逞强没有问,闭上眼想睡,困意却没了,上下不能之时,何琼又问了一句,“主人当真打定主意要杀苏丹青?”
    “主人还游疑未决,并没打定主意。”
    何琼抱紧被,老然道,“并非是我怕了药王庄,只是那罗刹医仙实在厉害,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近的其身,否则他如何以一身病躯立足武林,我怕主人就算得手也会反受其噬。”
    望舒也皱紧眉头,“主人想杀他还是杀的了的,只是药王庄的门人遍布天下,主人恐怕会遭报复。这事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
    “主人心高气傲,何曾隐姓埋名,只要他出手,无论成功与否,我们同药王庄的梁子都结定了。”
    两人聊着,一前一后睡了。
    嫣然半夜却醒了,白蝉吸血,她寒病发作,怀里抱着手炉冷的像冰一样,身上压了几层被还是冷的打哆嗦。
    冷着冷着,头又疼起来,她错觉自己要想起什么了,可脑子里除了欧阳维这三个字就什么都没有了。
    欧阳维究竟是何许人,究竟是她的谁,她只不过把这名字放在嘴里嚼一嚼,心就跟着酸楚起来。
    身子越不适,脑子越清楚,她突然就有了不好的感觉:柳寻仙说欧阳维吩咐他找人,那欧阳维要找的,不会就是她吧。
    那她当初会落崖,必定跟那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找到人,相安无事,找不到,就要杀罗刹医仙泄愤,那她同苏丹青又有什么纠葛?
    前面有个万丈深渊,再走几步就会掉下去,她却收不住脚步,困顿幻觉中,眼前出现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像从天而降助她脱困的谪仙。
    她连唤了几声柳寻仙,他却不应,只笑望着她,眼中尽是不惹尘埃的风华。
    第102章 柳氏寒剑
    柳寻仙一走又是一月余,再回来时,嫣然的断骨好的八九不离十,他见她时,她正在肃宁园耍剑,白虎在她身边蹦来跳去。
    他站在一旁不出声,直到她发现他,他才笑着上前,“你的身子怎么虚成这副样子,我在远处都感知到你一身的寒气。”
    嫣然笑着相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生想念阁主大人。”
    柳寻仙一阵面热,眉眼之间却藏着无尽笑意,“是我疏忽了,忘了白蝉还在你身体里,等我安歇几日,就帮你把它逼出来。”
    “我也不喜欢日日发冷,可是总觉得要是不冷了就要有别的不自在,一想到不知要怎么受苦,骨头都跟着发紧。”
    柳寻仙默然不语,脸上的表情却渐渐露出阴霾。
    嫣然却笑的很开怀,“要不是我阴差阳错走进了寻仙阁,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只是时不时冷一冷,总比万虫蚀骨要强得多。”
    她话不过脑就脱口而出了,引得柳寻仙一脸惊愕,“什么万虫蚀骨?”
    嫣然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一句话,绞尽脑汁地想也是无果,只好一笑而过。
    柳寻仙却笑不出来,拉起她右手叹道,“你这只手果然不能拿剑了,刚才使的那几招没有半点气力,稳准狠半个都没有,真是糟蹋了一套好剑法。”
    嫣然眉一挑,把剑递到柳寻仙手里,用左手轻轻地按摩右手腕,“连我自己都记不得这是什么剑法,阁主大人知道?”
    这一问把柳寻仙问得面色黯然,眼中流溢的神采也消失大半,“多年前我有幸天天都看这套剑法的主人舞剑,当真精妙绝伦,但凡学武用剑的,怎不心生仰慕。”
    “剑法的主人是什么人?”
    嫣然问的随意,柳寻仙却一脸正色,拉她到亭子里坐了,方才娓娓道来,“我并非寻仙阁的第一位主人,之前的那一位命途多舛,英年早逝,他也是你刚使的那几招寒剑剑法的主人,柳寒烟。”
    嫣然瞠目,“柳寒烟?你们都姓柳,莫非……”
    话没说完就被柳寻仙不着痕迹地打断,“这套剑法的心法,你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吗?”
    嫣然心里烦乱,眼中却清明,“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都记得,兴许是从前教我剑法的师父硬让我背的也说不定,除了这一套剑法,我脑子里还有许多别的。”
    柳寻仙垂下眼,长睫在如雪的肌肤上留下一对剪影,美的不可方物。
    “柳寒烟的这套剑法从不外传,他生前有个挚友,两人在江湖并称梅锋柳刃。”
    “梅锋柳刃……”
    四个字念在嘴里,字字透着亲近。
    “同柳寒烟八拜相交的是上代暗堂一剑,吴梅景。”
    吴梅景的名字飘进耳朵的那一刻,嫣然的头就开始丝丝阵痛,脑子里闪过一些凌乱的片段,却组不成章法。
    柳寻仙并没发觉,语气依旧淡然,“吴梅景做过太子武师,他也曾是你师父。”
    脑袋里像是有甚么东西爆炸了,嫣然疼的拿头扶住头;柳寻仙这才看出她神色有异,忙起身走到她面前,“头疼?”
    嫣然嗯了一声,任柳寻仙轻手轻脚地替她揉。
    “难过的话就不要想吴梅景了。”
    “疼一下而已,也没有很难过。”嫣然忍着不适,强作笑容,“你再同我说说柳氏寒剑的主人。”
    “柳寒烟年少成名,二十七岁就夺了武林大会的剑魁,以柳氏寒剑威震江湖;二十九岁与上代黑山魔尊一战,两人势均力敌,打了三天三夜,一场比试堪称武林盛世;三十一岁成了寻仙阁的主人,才隐居两年就被迫重出江湖,之后为保护妻小投身暗堂为奴,成了昭奉皇后的死士……”
    嫣然不知怎的就把话接了过去,“昭奉皇后对柳寒烟生情,文帝心存妒忌,因顾及皇后不得处置,后昭奉皇后受奸人所害,身中剧毒,文帝借机迁怒柳寒烟,下令将他凌迟处死。”
    柳寻仙闻言怎能不吃惊,“你怎么知道……”
    嫣然摇摇头,一脸的纠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经意间已脱口而出了。”
    一时万针锥心,柳寻仙伸手将嫣然抱在怀里,“柳寒烟去世时年仅三十五岁,柳氏寒剑自此失传。”
    一字一顿,沉音中无尽悲戚,“可怜柳寒烟的妻子,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因病痛也过世了,死前受尽苦楚折磨。”
    他语气虽极尽平淡,内里却透露无尽的辛酸仇怨,嫣然不自觉就将搂他腰的手收紧了,轻轻抚摸他的背,“你说这些话时这么伤心,还是不要说了,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柳寻仙果然沉默下来,从她手臂里挣脱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越是对望,他眼中悲伤就越发浓烈,“可怜我明知戕害他们的凶手,也不能报仇,就连他们的遗愿,也还没有完成……”
    两人正悲思,远处却传来一声零碎的杂响。
    望舒早就来了,一直躲在远处眼巴巴地往园子里看,望见二人缱绻不敢靠近,也没敢离去,躲在一旁百般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听到了。
    柳寻仙放开手,拉嫣然从凳子上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望舒这才低着头现身出来,“主人,辛左使送来消息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瞄了瞄柳寻仙身边的嫣然,转眼见自家主子神色凌厉,吓得立马垂下眼不敢再看。
    嫣然才到望舒要禀报的事同她有关,就找个借口走。
    望舒见她走远,才低声禀道,“嫣然小姐就是维王妃,维王娶亲时轰动京城,人人都道他娶了个北琼皇族,殊不知那只是他给小姐请来掩人耳目的身份。”
    皇族人士玩移花接木的把戏算得上是避人耳目的秘事,辛辞能查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柳寻仙虽点着头,拳头却握的紧紧的,“之后呢?”
    “之后的事无几人知晓,却更离奇,二人大婚当晚,小姐刺杀维王,失手后欲自尽不成。”
    “之后呢?”
    “之后……”望舒抬头瞧了瞧柳寻仙的脸色,被他眼中的血气吓得身子发抖,“之后……维王殿下将小姐送到青楼受苦,小姐从黑虎崖跳了下来。”
    柳寻仙指甲插进手心,望舒不敢多留,几不可闻地告一声退就吓得逃走了。
    奔到寒宁轩门口,望舒的心还在狂跳,她家主子的表情,分明是要杀人的前兆;何琼与织女迎上前,个个神情凝重,麻姑站在远处,只等她三人结伴走近了才问,“主人发怒了吧?”
    织女笑不成笑,“幸好没牵连望舒。”
    何琼半点假笑也装不出来,“那女子同维王殿下的牵连千丝万缕,情深不可测,彼此折磨,主人想要介入其中,无异于一脚踏进无穷无尽的是非,从此再无安生。”
    麻姑也是脸色灰白,“维王如何发狂,这两个月我们看在眼里,他对那女子的执着,非一时半会消除不得。若不是最后他把身子折腾垮了,主人根本脱不得身。”
    织女思及种种,也是心有余悸,“维王不吃不睡,服食过量无忧,整个人都不清醒,昏话连篇,几度生死,被属下强行带回京去医毒,若非他这一病如山倒,主人也不会有喘气的时机。”
    四人正低语,柳寻仙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前,冷冷看她们一眼,“有多嘴舌的功夫,不如去做事。”
    女孩们吓得慌慌散了,柳寻仙咬着牙进门,把指甲戳破的掌心洗干净,用棉布缠了缠,心也像被包了几层一般密不透气。
    在屋里徘徊了一会,终究还是进了密室,再出来时,神情总算如常,顺势吩咐人把他的饭也摆到雅宁轩。
    在此之前,嫣然从不敢想柳寻仙会同她一起用餐,他吃素她吃荤,她很怕他看到肉食恶心。
    柳寻仙的确很痛苦,他闻到荤油味会反射性地想吐,瞧她吃的自在受用的模样,他又不好表现出半点不爽快。
    嫣然一开始没觉出他的不适,还欢声笑语地同他聊天,聊着聊着终于发觉他面有难色,面前的素食也没动几口。
    她心有愧疚,终究也有点食不下咽,“要是你闻不得这些东西,下次不必非要陪我一起用饭的。”
    柳寻仙立马打起精神,动筷子也勤了些,“没关系,一开始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只是看你吃,又进不到我嘴里,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他打定主意忍着恶心也要与她同桌;她又有什么抛弃不了的,抿抿嘴一脸决绝,“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日日吃荤也油腻的很,未免圆润下去,从今晚后我同你一起吃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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