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仙帮越嫣然扯平衣角,“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我陪你走一趟也没什么,可……”
    “你是怕我故地重游重温梦魇,还是怕风尘女子觊觎你的容貌前仆后继投怀送抱?”
    越嫣然挤眉弄眼,柳寻仙啼笑皆非,“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啊。”
    “青楼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春怡院是京城第一馆,花娘个个色艺俱佳,碰了你就要收钱,不会主动投怀送抱的,阁主大人大可以放心。”
    “我原本也没在担心这个。”
    柳寻仙言辞凿凿,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越嫣然对着镜子正正脸上的面具,“你现在想装出生人勿进的模样,晚了,那天暗堂一剑挟持你时一只手可搂着你来着,我倒没见你不自在。”
    “剑客怎能同花娘相比?”
    越嫣然在心里默默,这一帮自诩为武林高手的总有些知英雄惜英雄的知己情结,想来当年的梅锋柳刃大概也是不打不相识,打成至交好友的。
    柳寻仙见越嫣然脸上挂着一个可疑的微笑,心肝都颤了几颤,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越嫣然索性笑出声了,“暗堂一剑也算是个风高雪冷的剑客,那日他掀了你的面具之后,一双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圆,我虽然没能亲眼所见,料想他黑布后面的脸肯定滑稽的很。”
    第117章 春怡楼
    柳寻仙绞尽脑汁回想那天的情形,实在没觉得绑匪与人质的角色扮演有什么纰漏,当下被越嫣然的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看着,越发哭笑不得,“他认出了我的本面,当然会吃惊。”
    “吃惊你的束手就擒,还是吃惊你的容貌?”
    “你整日里都在想什么。”
    这口气分明是不想就这个无聊的话题无限延展,越嫣然却不依不饶,“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们两个的主子又不是一个人,从前怎么会有机会见面,除非……”
    “除非什么?”
    柳寻仙隐约觉得越嫣然又要胡说八道。
    果不其然。
    越嫣然贼贼一笑,“那日我听望舒等说起,有人专门画你的画像出书流传,也不知有多少人每日对着你流口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初真不该把个恶犬当良畜。
    柳寻仙头顶都要冒烟了,自己被当成取乐的玩意大肆流传的事,一直都是他的禁忌;一传十,十传百的东西,任凭他再有本事也无可奈何。
    阁主大人原本就诟病自己的容貌,偏偏世上总有不知廉耻的下三滥。从前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也不是没发过脾气,可为了一些无名小卒大动干戈又实非明智之举,气哄哄地摔了几天茶杯,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越嫣然见柳寻仙玉面浮上一层晕红,一时心神荡漾,抓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下,“难道你是暗堂一剑的私人收藏?所以他见到你本尊才那么吃惊?”
    做了坏事还没跑成就被柳寻仙抓住了搂在怀里掐,“你别再胡乱揣测了,但凡有些江湖地位的人,都来过武林大会,暗堂一剑明里大概也有别的身份,他见过我有什么稀奇。”
    越嫣然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你那么聪明,要是明里见过他,怎么会猜不出他的身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之所以会安排我们来京城,恐怕也是抱着一点私心吧。”
    “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辩解的,”柳寻仙唉声叹气,连连摇头,“眼中染墨,便觉天下皆黑,我如今成了给你解闷的人了。”
    越嫣然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倒十分坦然,毕竟她从前都不曾同谁这么随心所欲地开玩笑呢。
    撞坏脑袋看来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人要是有太多顾及,难免举步维艰,身心俱疲。
    从前的岳淡然,无论是在苏丹青面前,还是欧阳维面前,总要戴着五彩斑斓的面具,遮遮掩掩隐藏本心,喜欢的东西不敢抓,讨厌的人也不敢动,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活的没有一点滋味。
    “我是说着玩的,阁主大人不要生气了,你管得住你身边的人,可管不住这天下的人,他们想看美人,想听故事,乱说话,乱做事,靠一点可怜的幻想活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越嫣然被柳寻仙抓得咯咯笑,只得哀哀求饶,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轻轻摸摸他的睫毛,“凑近了看还真是又密又长,不知画你的人画得出这么漂亮的睫毛吗?”
    柳寻仙被调戏的又脸红起来,拿食指戳戳她的脑门,“你呀!闲话少说,预备好了我们就出门吧。”
    越嫣然靠拍马屁逃过一劫,心里窃喜;她对柳寻仙成了小人书的事幸灾乐祸,直到一年之后她自己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话本人手一例,才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偏偏拿他们当素材的是同一个,在越嫣然风靡江湖之前,那无良奸商可没少拿阁主大人开涮。
    两人才从客栈的房里走出来,楼下用餐的客人就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看,越嫣然被看得心惊胆战,小声向柳寻仙道,“他们是不是发觉什么蹊跷了?我们不会一件事都做不成就被拖进维王府吧?”
    柳寻仙却很是淡然,“进房时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转身出门就变成了两个男人,你说他们好奇不好奇。”
    两人故作无恙地出了门,越嫣然看看柳寻仙,再看看她自己,“入夜了穿些深色的衣服才不显眼,白日里该去买两套的。”
    “新衣服不过水我是不穿的。”
    柳寻仙昂首挺胸,顾自往前走,越嫣然唉声叹气地跟在后头,两人穿着素丽,都戴着一般无二的面具,好在京城的花街本就鱼龙混杂,他们混在人群里倒也不怎么惹眼。
    越嫣然隔在柳寻仙与行人中间,一只手死死拉着他;柳寻仙被扯了几回,终于忍不住笑道,“你是怕我走失了,还是怕你自己被人拐跑了?”
    是怕你被人拐跑了。
    越嫣然在心里叫嚣。
    “我担心你受不了人挤人跳到房上去。”
    “跳什么啊,我如今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喏?这家?春怡院?”
    越嫣然看着面前的招牌,心一沉,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淡定,说不在意,还是没法不在意。
    柳寻仙有些担忧地看她的侧脸,“你还好吧?要是改变主意了,我们现在回去也不晚。”
    “不回去。”
    “我们这一路走来,别家妓馆都门可罗雀,春怡楼反倒冷清了许多,你不是说这是京城第一馆吗?”
    “贩夫走卒都去得了的地方当然门可罗雀,你别小看了春怡楼的风水,这里往来无白丁,宾客虽然都不透露身份,动辄就是上品大员。”
    “既然如此,倒也不是没有规矩的烟花之地,那些披着官皮的达官贵人比贩夫走卒更喜欢乱七八糟的花样?”
    越嫣然嘴巴一开一合,“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来风月之地寻欢,有买有卖,总比强取豪夺,欺压良民好得多。”
    柳寻仙一脸不解,眼中更藏着愤愤,“你要为虐待你的人说话吗?”
    “他只不过是虐待了我的皮肉,总比凌迟了我精神的人要好得多。”
    原本也没想着会用到“凌迟”这个词,不知怎的就从嘴边滑出来了。
    柳寻仙长叹一声,“此处既然归属维王,驰王党怎么会贸贸然跑了来闯祸?”
    “有人从中作梗,设下圈套。”越嫣然同柳寻仙使了个眼色,“春怡院的护院个个武功高强,非等闲之辈,当初要不是有人设计周密,又怎么敢在欧阳维的眼皮底下做动作。”
    “虽然走的是一招险棋,倒也是看准了才走的,布局的人胆大心细,对各人各心揣测的十分精准,想来也是筹谋已久。”
    “皇上?”
    柳寻仙摇摇头,口气笃定,“皇上日理万机,朝政民生都要压垮了他,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未必能事事亲力亲为,依我看,大约是有人专策阴谋诡计。”
    “明司一笔?”
    “你也知道这个名头?”
    越嫣然哼笑一声,“欧阳维有四位帝师,其中一位是上一任的明司一笔,他如今既然能同皇上争权天下,想必也少不了那位周先生的功劳。”
    柳寻仙攥紧越嫣然的手,两个人在楼下的大堂里坐了,叫了茶水点心,漫不经心地打量厅中来客。
    老鸨迟迟不来招呼,柳寻仙只得唤来茶童,悄悄亮出一块龙争虎斗的玉牌;那茶童大约也见过几分世面,急忙报了上去,管事妈妈应声而来,眉开眼笑的招待。
    态度虽恭谨,口气里到底还是带着三分惊诧与嘲讽的,“奴家有眼不识泰山,怠慢贵客了,不知您二位是喝酒还是听曲?”
    越嫣然忍得好辛苦才没笑出声,柳寻仙被她的挤眉弄眼搞得浑身不爽,“楼下太吵,请在楼上开一间房。”
    “是。”
    老鸨领了赏钱笑眯眯地去了,越嫣然伏在柳寻仙的耳边笑道,“你这一路上用了两回身份,反倒把他们弄得无所适从,你可看到那老鸨的表情了吗?问的是喝酒还是听曲,半点也没提找姑娘的事。”
    柳寻仙狠狠在她腰上拧了一把,“你越发得寸进尺了,动辄就把我当成捉弄的笑料,你当日落在这里时,也是刚才那个婆子管事?”
    越嫣然笑着抓了他的手,“早就换人了,出了那种事,欧阳维怎么可能饶过渎职的下属。不过换来的这个似乎还没用从前的那个精明,年纪也大了一些,不讨人喜欢。”
    如此云淡风轻的品头论足,是刻意强调她的不在乎?
    两个人正低语,一个十四五岁的仆童前来引路,“妈妈被别的大人叫去了,吩咐我招呼贵客,请二位跟我来。”
    越嫣然呵呵两声,拉着黑脸的柳寻仙跟着仆童上楼。
    老鸨安排的客房虽然不甚宽敞,却还算雅致,小童子对着柳寻仙与越嫣然鞠躬道,“酒菜预备好了,二位想听筝,琴,箫,还是奚琴?或是叫歌伶献唱一曲?”
    “是你来奏乐,还是花娘来奏乐?”
    第118章 路边摊
    仆童被越嫣然问的一愣,陪笑道,“小人只是跑腿的小厮,要是二位客官不嫌弃,倒也不是不能伺候,只是若伺候的不好……”
    越嫣然吃吃的笑,柳寻仙被笑的面红耳赤,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让人下去。
    仆童手足无措地鞠了一躬,刚要转身出门,越嫣然却换了正色,将人叫到身边小声吩咐了一句。
    那孩子大概是见多了各色寻欢的客人,面上没现出半点异样,低着头领命去了,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月白纱赤红裙,样貌虽算不得绝色,楚楚可怜的模样倒也十分可人。
    女子微微笑着站在门口,等柳寻仙与越嫣然吩咐。
    柳寻仙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个遍,低声问月嫣然道,“这是专门应付特殊客人的花娘吗?”
    “一般的青楼女子都不愿意受这个罪,这些女子大多是世家获罪,被迫充妓的罪臣女眷。”
    越嫣然对花娘招招手,“你且过来。”
    花娘倒不忸怩,脸上也没有惧色,看来是早已习惯了,“奴家身上有些伤痕未愈,不知会不会坏了二位贵客的兴致。”
    这女子这么大方,柳寻仙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叫你来不是要做什么,是要向你打听一件事,银子照付,时辰到了你自己出去就是了。”
    花娘听了这话,反倒一副恨不得被打一顿的表情,“春怡楼的规矩严苛,我们都不能乱说话,恕奴家不能从命。”
    柳寻仙望了越嫣然一眼,斟酌着对花娘道,“这事也没有过去几个月,知情人不少,想来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我只是想问当初那个安排酒席的人是谁?领了酒席的又是谁?”
    近来发生的大事不外乎就那一件,花娘一听就明白了,可听明白了也不能随意松口,“妈妈已经告诉我们二位贵客的身份,莫非是维王殿下改变了心意?”
    她是错把他们两个当成欧阳维的刽子手了。
    柳寻仙哀怨地看了越嫣然一眼,腹语轻声道,“我说了叫望舒他们去查,何至于这么纠结。”
    越嫣然笑而不语,心里一点也没有动摇。
    两个人都觉得撒谎有失身份,可要是不撒谎,恐怕人家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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