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太快,让一向淡然的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不必卫麟多说,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只是他一贯尊敬太子,也从无雄心壮志,若说最大的野心,其实也只有日后太子登基后,自己能够做一个辅佐君王的贤王。
    但如今,显然这个野心早已与现实不再匹配了。赵晋延心里却并无欣喜,也无慌张,有的或者只是茫然。
    赵晋延自小便因为身世缘故,一直被忽视,入宫之后,不算疏忽,也决计没有得到重视的长到现在。他跟在太子身边,一贯低调,虽才能学识都过的了关,也无特别突出,反倒是赵晋安,在诸位皇子中一贯遥遥领先。
    嫡长已有太子,优秀也有二皇子,可到了最后,这位子,却落在了一直表现平庸的三皇子身上。
    皇上不知道这个儿子心中如今是什么样的想法,可他却知道,一个男人,尤其是皇家子弟,骨子里其实便有那么一份野心。即使如今的赵晋延还没有,日后也一样会有。而他如今时日不多,能教给这个儿子的并不多,所教的也不会是如何治国御下,唯一能够教的,是让他迅速从曾经那种心态,迅速过渡到一个继承人应有的心态上来。
    “你手上这伤可马虎不得,若落下了病根,日后批阅奏章只怕又得你吃苦了!”
    这是皇上看到赵晋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晋延目光闪烁了两下,反倒是坐在皇上床边的皇后,忍不住惊呼出了声:“皇上!”
    皇上只是看了一眼皇后,并没有对她说什么,又看向了赵晋延,开口慢慢道:“坐下吧,别杵着了。”
    “多谢父皇。”
    赵晋延微微犹豫了一下,开口应了。
    皇上看着赵晋延从进门至今依然保持着的淡然模样,心里倒是难得点了点头。他和这个儿子接触不多,也不知道这个儿子究竟是怎么样的模样,可至少至今,他还是满意的。若赵晋延进门至今,被他这番话弄得一惊一乍,他反倒是要考虑,是否该换个人了,即使他如今可供选择的人几乎是等于零。
    但一个遇事淡定不了的君王,注定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如今,他还未起过换人的念头,他对于赵晋延,是满意的。
    皇上接下来倒并没有再说什么其他惊吓的话,而是中规中矩的抽了赵晋延一些书本上的问题,赵晋延也一一冷静的回答了。
    在听完赵晋延的回答之后,皇上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说赵晋延的回答不好,若太子尚在,或者赵晋延是他的臣子,而非他选下的继承人,他或许会十分满意,甚至龙心大悦。可作为一个继承人来说,赵晋延回答问题时思考的角度以及做出的答案,他其实是并不满意,甚至在他心中,可算是不及格的。
    但皇上除了皱眉头,倒也并没有再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对赵晋延开口道:“不急不急,四书五经之类的书,你学的已经很好了,今夜回去,便好好读读《昭鉴录》,日后再将一些君王传记、资治通鉴都捡起来。”
    《昭鉴录》又名《储君昭鉴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去读,去观阅,这其实是作为一个帝王或者说一个储君的入门书籍,太子当年结束与皇子们的课程,由名士大儒进行单独辅导之时,首先学的便是这一本书。
    皇上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不过了。
    虽然赵晋延确实是有想过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太过于玄幻,以至于真的面对了,赵晋延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了情绪,却并未立刻应下,而是跪在了皇上的床边,开口说了一句话:“儿臣觉得,现今儿臣开始读《昭鉴录》并不合适,还是等太子妃诞下肚中麟儿再议。”
    皇上没料到赵晋延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而皇后也没有想到。皆有几分侧目的看着跪在床边的赵晋延。
    最终,皇上回了神,只笑着问了一句:“此言当真是你肺腑之言,若真按照你所言去办,若太子妃生下皇长孙,你便没有机会再问鼎那个位置。”
    “儿臣想过,只是太子兄长在世之时,儿臣所愿,只望能成为辅佐兄长的贤王。如今兄长不在了,儿子也愿成为辅佐皇长孙之人。”
    赵晋延低头回道,语气真诚。
    皇上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晋延,父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的时候,没有野心,未见得是一件好事。”
    “太子妃肚中是皇孙还是郡主,尚且未知。便是太子妃肚中确是皇孙,朕也等不及他长成。国不可一日无君,君弱臣强,从来不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该有的情形,朕不想让自己御统下的国家变成这副情形。”
    ☆、第38章 三十八、生产
    太子跌马去世,三皇子被囚,皇上病倒,一系列变故之下,此次随驾而来参加秋猎的众人,自是没有了闲心再去玩乐,也唯恐因着自己的一时不慎而惹了贵人的怒气。
    好在,变故发生的第三日,皇上便传达下了命令,起驾回宫。
    虽然这一命令完全颠覆了往年秋猎需要待多日的传统,但……众人也并不觉得诧异,毕竟太子乍然去世,后事亟待安排,若仍选择呆在围场内,那才是稀奇。
    不过,听到了这一命令,有部分人心中又在计议,先时有消息称皇上病重,一律求见人等,除了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位,甚至连袁贵妃和四皇子殿下都被拦下了,众人还当皇上病的有多重,但如今既然能下命令说回宫,显然皇上的病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的严重,应是并无大碍。
    只是,晋阳长公主在听到这一命令之后,直接未经通报便闯入了皇上寝宫,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枯朽如同枯木一般的皇上,冷声道:“你真是不要命了,难道太医没有与你说过,这个时候回宫,你可能会死在半路上吗?”
    皇上本就是旧病复发,而这旧病又与心脏之处有些干系,加之此次旧病复发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待商榷,如今自是能好好休养便好好休养,这回宫路上这般颠簸,便是没有晋阳长公主说的这般严重,但病情加重决计避免不了。
    “晋阳,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太子总不能一直躺在这围场行宫里,他的后事必须回宫办,才能名正言顺。更何况,你也说了,赵晋安那畜生,并非幕后黑手,若我病重的时间一长久,只怕底下暗涌四起,你也压不住,对晋延日后登位并不利。”
    皇上气若游丝,却依然井井有条,条理清晰的与晋阳长公主解释着。
    晋阳长公主闻言后,倒是无言,只在最后离开之时说了一句:“皇兄若真想当个慈父,便自己好好保重,若是半路突然驾崩,倒不如如今安安分分待于行宫内。”
    晋阳长公主说话实在难听,也不懂避讳,但皇上却也只是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
    回京的队伍,若说出京之时,那是雄纠纠气昂昂,兴高采烈。那么回宫之时,却是寂寞无声,落寞之极。
    芙蕖与夏越朗坐了一辆马车,而晋阳长公主并没有在马车内,去了前边皇上的马车,似乎是有意相商事情。
    马车内十分安静,夏越朗抬头看向芙蕖之时,只瞧见芙蕖低垂着眼睑,目光似乎是落在手中的茶杯里,却又像是在发呆。
    以前芙蕖虽不是太活泼的人,但决计不是这般的沉默寡言,但自从太子去世之后,这几日,芙蕖一直惜字如金,不时发呆。
    夏越朗嘴笨,脑子也不灵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哄自己的妹妹。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坐立不安,若非手上脚上都有伤,他还真想出去骑马。
    至少,坐在车内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但夏越朗还是这般陪着芙蕖坐马车回了京,一直到马车进了京。 而芙蕖就在马车内,一直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这边马车停下后,两兄妹倒也没有再坐马车回晋阳长公主府,而是直接听着晋阳长公主的吩咐,去了文太后的行宫。
    不过,谁知道,这路才走了一半,却突然看到了匆匆往这个方向走来的文太后。
    文太后见到两兄弟的时候,脸上倒是并无多少表情,只是勉强笑了一下,轻声开口道:“越朗、芙蕖回来了,你们先去哀家宫里好好梳洗一下,哀家去一下东宫便回来。”
    夏越朗和芙蕖闻言,倒也并不吃惊,太子回来了,太后想去看看,也并没有什么奇怪。只是芙蕖闻言却是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了太后,开口道:“外祖母,芙蕖与您一道儿去。”
    其实在围场行宫的时候,芙蕖便有过念头想去看看赵晋元,只是晋阳长公主一直拦着,态度坚决,芙蕖也没有办法。但若是太后带着她去,晋阳长公主自然是没有办法来反对了。
    “你这孩子,你去做什么”文太后闻言,并没有答应,只是冲着芙蕖劝道,“你坐了一天的马车,还不累啊,回去好好歇着,哀家去看看太子妃,便立刻回来,你不必跟来。”
    太子妃?
    芙蕖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了文太后,开口问了句:“太子妃怎么了?”
    文太后闻言并没有隐瞒,如实说着:“哀家刚接到消息,说太子妃发动了,要生孩子了。”
    “真的?”
    芙蕖闻言,心里却是更加想去了。她想了想对文太后轻声道:“我陪外祖母过去,我就站在屋外看看,不会进去打搅的。”
    她只是想看看太子兄长留下的这个遗腹子,平安降生。
    文太后闻言本想一口拒绝,只是看着芙蕖满脸真诚的样子,考虑再三,倒是没有再一口回绝。夏越朗本来也想跟去,但最后被文太后一句女人生孩子,你个男人瞎凑什么热闹给拒绝了。
    芙蕖跟在文太后身后慢慢的走着,一边走着,一边听着文太后与她轻声道:“太子妃原本离太医所言的预产期还差上几日,只是今日一听得太子的消息,羊水便破了。”
    “那……会不会……”芙蕖有些不敢说出那几个字,这个时候,真的没有人比她更希望看到太子兄长的这个孩子缰绳,无论男女。
    芙蕖一想到这个,整个人便害怕的僵硬了起来。
    而文太后见此,连忙安慰的拍了拍芙蕖的背,轻声道:“不会的,太子妃只是比预产期早了几日,孩子还是足了月的,和正常诞生幸而孩子并无不同。”
    只是,当二人走到东宫之时,方才知晓太子妃的情形并没有她们所想象的乐观,太子妃的确是难产了,仿佛胎位还倒了。
    ☆、第39章 三十九争嗣
    太子妃这一胎,并非是头胎,之前她便已经生育过了,照例而言,有了经验自是应该比生第一胎时容易的多。可生第一胎的时候,太子妃是顺顺利利满了日子生下,孩子的胎位也很正,虽因着头胎艰难了些,可到底没有什么风波。
    今日,东宫内太医稳婆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焦急惊慌的神色。
    看到出现在东宫门口的芙蕖与太后的时候,他们脸上这份焦虑越发急迫。偏生与底下人这份焦虑相比,产房里的安静也便成了一种让人心慌的恐惧。
    芙蕖的手紧紧掐着手心,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产房不敢言语。
    怎么会这般安静?
    芙蕖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是也知晓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声音,产妇常常一直会痛叫到孩子生下为止。
    她下意识看向了太后,只瞧着太后脸上也是眉头微蹙,但她只是叫住了一名稳婆,简单开口问了几句:“太子妃如今发作多久了,孩子的胎位,还能正过来吗?”
    太后简单问的这两个问题,也是芙蕖最想知晓的。闻言她不由看向了那名稳婆。
    那名稳婆也是没料到自己会被太后点名提问,只吓得身子颤抖了一下,方才语气迟疑、声音断断续续的回道:“回禀太后娘娘,太子妃离发作已有半个时辰有余,孩子的胎位……胎位……奴婢们正在努力调整。”
    一般有经验的稳婆,遇到这类难产的情形,若时候早些,总是有些办法将胎位给正过来。可这也不能够保证,毕竟胎位正不正得到了生育之时才能知晓,万一不正孩子也已经落入骨盆要出来,再想调整稳婆的手段很重要,可老天的意思更重要。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难产至死的妇人。
    可这话,稳婆如何敢对太后说出来,这可是皇家的儿媳妇,肚子里怀的可以皇家子嗣,但凡还有一丝办法,她便不能够把这坏结果说出来,可更不敢打上保票,毕竟万一不成了,这不是对太后撒谎吗?
    而稳婆这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文太后心中自然是并不满意,可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进去好好照顾太子妃。”
    文太后并没有说任何威胁稳婆的话,但这一句简单的话,却掷地有声,引得稳婆身子忍不住一颤,神色之间越发谨慎,只恭敬的冲着文太后与芙蕖二人行了一礼,便转身进了屋子。
    打发走了稳婆之后,文太后看着芙蕖轻声道:“你还未嫁人,别不要进去了,先去厅里坐着,哀家进屋去看看。”
    芙蕖闻言,并无异议点了点头。
    她来也不是来添乱的,自然知晓自己在这个时候能做的,应该做的。
    “外祖母先进去看看太子妃重要,我自己去厅里便是了。”
    芙蕖连忙做了表态。
    而文太后这会儿也是有些顾不上芙蕖,听到芙蕖这般回答,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转身直接进了产房。
    芙蕖目送着文太后进屋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去旁边的厅里坐着,她其实更愿意等在门口等消息,至少万一孩子降生了她也可以马上知晓。
    但杵在这边也终究不是个事儿,芙蕖站了一会儿,正准备朝着旁边厅里走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一阵通传声,她转身一看。文皇后、晋阳长公主以及三皇子殿下赵晋安,都过来了。
    从大门而入的三人看到芙蕖的时候,脸上也皆是一愣,显然并没有料到芙蕖也会在这里。
    不过三人也是一收到消息便赶了过来,风尘仆仆,甚至连衣服都未换,这会儿也顾不上心中的疑问,文皇后直接冲着芙蕖开口询问起了太子妃的情况。
    “芙蕖,你嫂子怎么样了?”
    芙蕖并未进屋,自是不知晓里边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情形,但若是这般回答,文皇后定然不会满意,她想了想,轻声开口道:“方才稳婆说,现在离太子妃发作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正在尽力调整太子妃的胎位,外祖母刚进屋里。”
    文皇后一听这话,身子便忍不住晃了两下,捂着脸哀声道:“怎么会这样,晋元已经走了,若是太子妃和他的孩子再出事,可该怎么办啊!”
    文皇后这些年来,行事上向来有些分寸,做事也得体,不过说起来她算是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有太后维护,有皇上顾念着情面,还有顺风顺水到手的权利与子嗣,说到底并未经历过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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