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行又将头埋下,肩胛骨耸立着,压抑着他灼眼的心痛。
    他好他妈痛,也好他妈爱,他为什么不早几年碰到这人,把他从绝境里捞出来?为什么要等到高中?
    “你别哭啊。”陈荏轻轻说,“我能说出来,就表明我已经看开了,”
    林雁行说:“我没哭。”
    “你看我眼睛。”陈荏说。
    林雁行抬头,陈荏并未闪避,而是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瞳粲然有光:“你看,我现在不怕与人对视了。其实我以前胆特小,多大了也不敢跟人说话,更不敢瞧人眼睛。上初中那会儿,班上有好多的同学到毕业了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拍出毕业照来还拿着问呢,说这人是谁?”
    他勾起嘴角:“那是我,因为我坐第一排,平常总是钉在座位上看书,从不说话也不抬头,所以他们都不认识。”
    “从小被吓着了?”林雁行手指轻擦过他的面颊。
    陈荏点头:“真怕,捧起饭碗挨骂,洗澡挨骂,就算什么都没做也会突然挨上一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要了我的命。按理说我亲爹曾是丽城的著名混子,手下最多时有上百号人,我不应该是这种畏畏缩缩的性格,可我直到上初中都只敢拿余光偷偷瞧人。”
    但他在初中其实是平静的。
    那是丽城最差的地段初中之一,里面装满了混账东西,他们逆反、愤怒、暴戾,互相撕咬,前程渺茫,可他们不欺负弱者,尤其陈荏这种与世无争的弱者。
    陈荏上小学时还被同班孩子推打过,说他是野种,是拖油瓶,到了初中反倒没有了。
    偶尔一次被人堵在墙角里要钱,吓唬要揍他,还被路过的小混混同学解救了,说你们欺负他干嘛呀?他挺可怜的,现在挨你们的揍,回去还得挨他后爸的揍,别缺德了,放他走吧。
    那帮堵他的学生便松了手,他吓得浑身发抖,低头就跑。
    陈荏后来挺懊悔这件事,当时应该勇敢一点,向解救他的同学道个谢。
    好多年后他才打听到这人死了,在街头起争执被人捅死的,死得窝囊且无聊。
    可对于陈荏而言,他仗义执言,是个公道人,所以陈荏长大后每年清明、忌日、鬼节和大年三十给亲生父亲烧纸时,也给这人烧一份,烧的时候还絮絮叨叨地嘱咐:
    爸,你照顾郑佳伟呀;郑佳伟,你好好跟着我爸混,我爸当年手底下十多个场子,总有你安身立命的地儿……
    他微侧过脸,问林雁行:“你知道我人生中最勇敢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反抗孙国光和我妈,跑来读了高中。”陈荏说,“我把命都赌上了。”
    可他当年的高中是怎么样的?表面光鲜的炼狱,他真正被霸凌是从所谓的名校十一中开始。
    但这些没必要说了,已经被抹去了,他现在很好很好。
    林雁行心里难受得不行,这些他都知道,他媳妇儿饿着肚子来上高中,搞得胃痛不已几乎晕厥。
    他媳妇儿挨了牛肉汤店泼妇老板娘的一巴掌,被打得满脸是血,只为了要六百块钱。
    他媳妇儿请他吃了一碗清汤生日面。
    他媳妇儿在他的生日宴上一言不发埋头苦吃,好似饿死鬼投胎……
    许久,陈荏轻拍他,“林雁行,让我起来,我这样不好受。”
    他被箍得太紧了,虽不至于喘不上气,但身上的有擦伤,被碰到毕竟疼。
    可这只是说得出口的理由,说不出口的是林雁行温热又强硬的气息笼罩着他,低而磁的声音近距离敲打着他的耳膜,他感到燥和痒,而且从内而外地软绵。
    他有些不知所措,渐渐地开始渴望,他突然惊觉自己迄今仍害怕那事儿,但并非无可救药。
    他喜欢林雁行的味儿,真好闻,叫人沉醉与悸动。
    他是冷感的,看小簧书都不一定能热乎,很难尝到悸动的滋味儿,可林雁行能治他。
    他甚至想勾着林雁行的后脖子将他再度拉下来,贴到最近,交缠厮磨,在对方炽烈的手底熔化,像一滩水般蒸发。
    但不是现在——他们大敞着房门,保姆李阿姨随时随地能进来。
    也不是这种关系。
    他知道林雁行对他好,但生怕那是善良,是同情,是哥们儿之间的仗义。
    他想等以后有机会把这份感情讲清楚,说我喜欢你,我要收了你,你来给我治治心病……还有那隐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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