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听了珠儿一席言语,抬头瞅了她一眼,浅笑道:“你倒做的好主!”
    珠儿不知姑娘这话何意,心中惴惴不安,立在一边不敢言语。
    夏春朝又道:“也罢,他们若肯来,就算咱们家的家人了。咱们家人有了病,没有不给看的道理。待会儿对你牛嫂子说,将田垄上东头的那间泥瓦房腾出来,给他们住。”
    珠儿这才笑道:“早说姑娘慈厚,果然不错。那间房子,我记得以前是给田里看瓜的老李头住的?”夏春朝颔首道:“不错,老李头去岁带着女儿告老返乡了,那房子就空了下来。虽说房屋旧了些,修葺一番就罢了。何况,那房子里外两间,地方宽敞,还带着篱笆,给他们一家三口住倒是正好。”
    珠儿笑着答应,又忙推宝儿。
    宝儿如梦方醒,连忙上来拜谢恩典。
    夏春朝微笑道:“些许小事,他们既肯来替我做事,这也都是理所当然。只要他们往后做事尽心,也就是了。”
    宝儿笑回道:“我姑父姑母都是实在的人,必定尽心竭力为姑娘办事。”说着,因想起姑父提起之事,便说道:“我这次进城,倒听到了一桩惨事。听闻,陆家二姑娘,一病没了。”
    屋里两人闻言,各自大吃了一惊。
    夏春朝忙问道:“咱们走时,红姐儿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没了?这是什么缘故?”宝儿道:“详情我也不知,我是听我姑父说起来的。说是二姑娘得了什么骨痨之症,请了几个大夫不能够好,一夜吐了几口血就走了。如今陆家还在停灵,然而天气炎热,怕是不日也就要下葬了。”
    夏春朝同陆红姐姑嫂情谊颇深,听见这一消息,甚觉凄惨,又感悲凉,当即红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珠儿心中虽也觉难受,到底有限,又情知夏春朝与陆红姐交好,深恐她一时伤感,倒伤了胎气,开口劝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罢。姑娘怀着身子,少要想这些事情。”夏春朝惨然一笑,说道:“我自然明白,你也不必操心。只是想着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心里难过。咱们走前,我只说他们自家的孩子,该会好好爱惜才是。又有老太太在,怎么也不会磨折到她头上。谁知,这才几日的功夫,人竟没了。”言罢,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珠儿还待再劝,夏春朝抹了把眼睛,说道:“说来也怪,咱们离家时,她虽精神不济,倒也没什么大碍。她那个病,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就是装出来的,哪里当真有病。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会忽然就成了什么骨痨?眨眼人就没了,真是件稀罕事。”
    珠儿无言以对,只是立在一边没言语。倒是夏春朝自家开解了,说道:“咱们既出来了,也管不着人家家里的事,这也是各人的命数。”说着,又问道:“可知道何时下葬?”宝儿答道:“这却不知,按说总要过了头七,但时下天气炎热,只怕尸身要坏,大约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夏春朝点头道:“着人打探着,我估摸着还是葬在他家的坟地里。待丧事了了,我要去祭扫一回,也算我们姑嫂一场。”宝儿答应着,珠儿在旁道:“姑娘罢了,到时候我们去一遭就好。姑娘怀着身子,别让坟圈子里不干净的东西给冲了。”夏春朝却不依,说道:“我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当下,珠儿在屋里伺候夏春朝梳头洗脸,宝儿便去跟牛氏传话。牛氏得了吩咐,自然无话,径自办差不提。
    当日,一日无事。
    又过两日,田里房子收拾出来,王二辉一家也辞了田里的短工,举家迁到乡下。
    来了夏家,宝儿便领了王二辉一家三口进去见姑娘。
    其时,夏春朝正在房里同珠儿商议田里收成,见人进来,便命收了账簿。
    王二辉两口子也算过些世面,进来见了一个花容月貌、穿锦着缎的小姐,便知是新东家,连忙跪下请安。
    夏春朝忙命起来,笑着问了几句闲话,便说道:“今儿你们才来,也不忙着说差事。你们先去,收拾着住下了,明儿再过来罢。既来了我这里,便算我夏家的人了。若是有什么短缺,又或有什么难处,不必顾虑,只管说来就是。就是你们侄女儿在我这儿,也是这般的。凡事她都知道,若不方便讲,告诉她又或者到管家嫂子那儿说一声也是一样。”
    王二辉连忙赔笑回道:“多谢姑娘赏这碗饭吃,我们一家子感戴不尽,从今往后必定尽心竭力为姑娘办事!花田的事儿,姑娘就放心交代给我们两口子。我们干了一辈子这行当,保管打理的妥妥帖帖,不叫误了花时。”
    夏春朝笑了笑,抬眼将他们那女儿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女孩儿生的甚是纤瘦,一副娇怯怯的模样,脸有病容,果然如宝儿所言,是个生有宿疾的。然而皮色白净,两眼深如水井,正滴溜溜转个不住,却是有几分姿色。当即勾唇一笑,说道:“我听闻你家女孩儿身子不好,时常要请医吃药。既是这样,就不要急着来做事,还是先在家里养着,把病看好了再说别的。横竖如今这家里人少,并没那么多差事。”
    第103章 v后新章
    夏春朝此言一出,甚出王秋英的意料,失落之余,脸上便带了出来。只是当着众人面前,不好多说,只是强自忍了,心里颇为埋怨她表姐。
    王二辉夫妇听见这消息,自然是喜从天降,谢了又谢,当下便签了用工文书,方才带着女儿拜辞。
    宝儿送了出去,夏春朝方才对珠儿道:“这两口倒罢了,看着都是老实人。我看那妮子不像是个安分的,眼睛灵活的很。我才说不给她差事,就看她神色间好似很不高兴,只怕不会领她表姐的情呢。”
    珠儿递了碗茶上去,说道:“姑娘说的不错,那日宝儿同我说起,她那表妹想姑娘房里来谋差事,竟是她自个儿的主意。我心里想着,这可不是玩儿的,她常年有病,姑娘又怀着身子,一时过了病气可怎好?所以我跟宝儿说了,叫她不要同姑娘讲。不然姑娘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答应了,便是有那些不好。不答应,又显得没了情谊。还是这般含混着好。”
    夏春朝笑骂道:“我说宝儿那日怎么吞吞吐吐的,原来里头有这些事!你这个蹄子也真是刁滑,就这等弄起嘴来了!”
    珠儿笑道:“不是我弄嘴,姑娘且说,我说的有理没理?”
    夏春朝微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也该叫我知道一声才是。”
    主仆两个说笑了几句,宝儿送了人回来。夏春朝当着她面前一字儿也不提起,只问道:“送了去了?”
    宝儿回道:“去了,我姑母姑父欢喜的了不得,都叫我谢姑娘的恩典。”
    夏春朝笑道:“这也罢了,也不必急着谢,只怕以后有他们忙的时候呢。”
    宝儿道:“他们在城里给人做短工,活计也重,朝不保夕,还没这些钱赚呢。来了这儿,房子也是现成的,饭菜也是现成的,姑娘还肯给我表妹治病,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夏春朝便顺着她话问道:“你这表妹到底得的是个什么病?这些年了,都不曾好?”
    宝儿说道:“听我姑母说,怀她时失了调养,胎里坐下的病。等她出世,我姑母家的境况又不好,饮食粗糙,不能好生照看,小时生了几场病都没好利索,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寻常倒也没事,就是不能着凉,也不能累着,不然就得嗽个不停,连床连也下不得了呢。”
    夏春朝点头道:“这胎里的病,原也难治。但既是这样,更要好生调养着。让她宽心跟着她爹娘住吧,不要想那些个。横竖他爹娘做活也是一般,不在她身上。”
    宝儿想不到那些个,点头答应了。
    再说那王二辉一家,自离了夏家院子,被赵生才引着,走到夏春朝所说房屋院外。
    这一家子驻足打量,只见是所小巧院落,正面两开的泥瓦房,虽说有了年头,倒也结实。院子里都是泥土地,外头围着一圈竹篱笆。
    赵生才在旁笑道:“大哥大嫂且住下,这房儿虽说不新,倒是经得住风雨。我和我那浑家就在前面地头住,大哥平日里有什么事,只管来寻我们就是。”
    王二辉情知这是夏家的两大庄头之一,不敢得罪,连连陪笑,又请他进去喝茶。
    赵生才挥手道:“罢了,如今田里正打场,活计繁忙,我还要过去看着。大哥收拾罢,我先去。”
    王二辉连忙自怀里摸了些散碎银钱出来,塞给他道:“些许心意,请庄头喝茶。”
    赵生才似有若无,接在手里,洋洋去了。
    王二辉一家进了院落,着急进房归置行李。
    王秋英在屋前屋后转了转,见这屋子土墙泥地,堂屋地下还堆着些农具,床帐桌凳极是粗劣,蛛网遍结,尘嚣满榻。想及自己日后就要在这样屋里居住,并夏家小姐闺房的精致洁净,心中不甘之情,越发浓烈。对她表姐宝儿,更是埋怨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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