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脚狂……”归晓用脚踢他。
    秦明宇拎了不少新鲜水果回来,这一探头了不得,又缩回去当没瞧见。
    是夜。
    路炎晨借着上网查资料的空档,搜了搜妊娠期的甲状腺问题,又顺便看看其它并发的妊娠期病症。烟一根接一根,都不带断的,生生将秦明宇呛醒了。照理说秦明宇也是结婚过的人,还当了爹,可从没到路炎晨对归晓的这个程度上,他是相亲认识的过去老婆,就觉得结婚是生娃过日子,每个人的人生必经路,爱不爱的,最后还不是柴米油盐小摩擦里磨成了亲情?老一辈、同一辈的都是这种论调。
    可在路炎晨和他老婆身上,似乎这就成了悖论。
    爱情,还是最初的样子。
    ***
    归晓走后,路炎晨长了教训,提前打报告。
    大概在预产期附近那个星期申请回去。
    上头领导本来就用了他一个大人情从二连浩特调来人支援,看人家报告上直接标明“老婆生产”,权衡下还是批了。
    路炎晨在的这个地方是边境,近两千公里的国境线上,都是人迹罕至的地区。
    这个工厂也是,因为平时主要回收废弃的弹药,属保密单位,前后都不见人烟。这里的工人们也都淳朴,好些都是父子、父女,两代人都干这行,民间的“拆弹专家”。路炎晨闲下来时候,还经常会被他们请去,大家一起研究那些废弃弹药。
    他性子虽冷,可比别屋专家好在了在一线多年,不光能给这些人讲弹药的构造,还能说些别的,比如引爆后的现场情况,实战时的小趣事。中秋节上,人家给诸位专家送吃食,路炎晨这屋子里还多备了不少。
    还有半个月要预产期时,他和归晓通电话频繁了一些。
    电话里,路炎晨几次三番想和她讨论那些妊娠问题,都被归晓略过去,她就是一个劲儿的在电话里笑,给他八卦,秦明宇和自己同事是怎么隔空处对象的……“我和你说啊,特逗,段柔前两天才和我说,他们那天见面时候,段柔就觉得印象还不错。就问秦明宇,我觉得我们可以相处试试,你同意吗?她就和我说,眼看着秦明宇的脸啊就涨红了,大姑娘一样……”
    他坐在山顶头的岩石上,大半夜的望出去,没灯光,尽是月下山林。面前是崖壁。
    从山路往上瞧,不见人影,只有一点亮在那闪着,像缀在夜空的星。
    这根烟是临走前和秦明宇要的,没过滤嘴,抽到烫手了他才觉察,揿灭丢掉时,山下有人影往上跑,是领导的警卫员。
    “有事,先挂了。”他直觉要出事。
    “这么晚……有什么事啊?”这都十一点多了。
    “没事,秦明宇喝多了。”路炎晨这谎话扯得,都不从脑子里打弯。
    “哦哦,那你快去。”
    断了线。
    跑上来的人气喘吁吁的:“有人闯禁区了。”
    果然不是好事。
    路炎晨手撑岩石边,跃下三四米,落地就往下跑:“有人去了吗?”
    “有,闯禁区的有六七个人,都是小年轻,”身后人紧随其后,跑着说情况,“说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啥的,进去的,就有个男的胆小不敢进去。在禁区外头蹲了三、四个小时害怕,报警了。现在全是地方上的警察在那。”
    路炎晨骂了句人,带那个警卫上了车。
    这一条地带早就拉了钢丝,挂了牌,标明是军事禁区。十几公里一条警戒线,日夜有人守着,还是被那些旅游的人穿过去了。警卫员简明扼要说着,工兵们才撤到另一块基地去,工厂里的这些专家是离这里最近的,眼下情况紧急,能配合警察的也只有他们。
    而这些专家里,最有实战经验的就是路炎晨和秦明宇几个。
    十分钟后。
    车刹在土路边,刺眼的灯光晃过前方,几个临时照明灯围在一块草皮上。路炎晨打开车门下去,正听见那个挺年轻的男人在义愤填膺地指责穿着制服的警察:“我们都是纳税人,你们就要保障我们的安全?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守着,就拉这么简单的铁丝?挂个牌子?”显然这年轻人已经混交蛮缠了很久,警察们都不太愉快了,包括一旁穿着军装也刚到的秦明宇,也被这年轻男人吵得头疼,一个劲投诉这些警察接了110来的慢,来了又不行动,就在这儿等着。
    警察还挺好脾气,解释这里是雷区,没这么简单,一定要等排爆专家来。
    秦明宇在吵闹中,见到路炎晨来,忙迎上去。警察们看到专家这么快到了,长出口气,也上来,迅速沟通着刚更新的情况。这里边还是没信号,打不通电话,只能大范围搜索。年轻男人被两个警察挡着,一个劲瞄路炎晨这里。他人机灵,看所有人簇拥路炎晨,猜想是他们的什么领导,马上跑上前:“你是领导吧?你要给我下个保证——”
    “把他给我拉一边去。”路炎晨很不耐烦。
    “你什么态度?”那人咬牙切齿往出摸手机,“给我站着,别躲,我把你这种人发网上去!”路炎晨劈手把他手机夺了,丢去给身后的人:“军事基地,拍摄就按间谍罪处理。”
    ……那男人被路炎晨目光唬住。
    路炎晨也懒得再理这人,对秦明宇说:“照我们刚说的办,你带一队,我带一队——”
    年轻男人被夺了手机,怒火上涌,看路炎晨还在部署,更急了:“我都报案这么久了,还在这耽误不进去救人!还在商量?竟然还在商量?”
    “里边是雷区!知道吗?”秦明宇终是绷不住,将那男人拎到灯下,“这些警察不懂排雷!没我们,他们进去也白搭!”
    “别找借口,你们就是办事效率低下,不拿老百姓的命当命。你当兵的吧?你对得起你这身衣服吗?平时耀武扬威的,去哪拿个警官证就不要票钱了,都是我们拿钱养着的!”
    秦明宇撸起袖子:“老子真他妈……”
    路炎晨瞪了秦明宇一眼:“穿衣服去,拿上工具,快点儿。”
    说完,他一米八几的身躯转过来,直视那个男人:“你从工作到现在交多少税?十万有吗?”“……十多万,”那男人被他唬过一句,有经验了,知道路炎晨最凶,也就装着硬气,“不到二十万。”
    “二十万我出了,还给你,”他瞥身后,“拿防爆服来,给这男的套上。来,你和我们去救你朋友。”
    “……这是你们工作,凭什么我去?”
    “放心,我职位高,会给你打报告,让你从明天开始去公园都免票。”路炎晨声一沉。
    “……我不去……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一老百姓怎么进去……”
    “警察也不懂,你和他们一样,别怕,有我带着,”路炎晨重重一拍他肩,“救你朋友,你就该义不容辞!秦明宇!”
    “到!”
    “给他套上!”
    “是!”
    ……
    年轻男人彻底没声了,看路炎晨白面杀手似的,不自觉往后闪:“你别胡来啊,你这不胡闹吗?”路炎晨看着他的脸,目光更冷了:“二十万卖命不值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哪个人的命是不值这些的?告诉你,不敢去就老实给我呆着。信佛求佛,信上帝就祷告,什么都不信就原地给我唱国歌!别耽误我们救人!”
    说完也不再搭理这个年轻人,揽住秦明宇肩膀去拿工具。
    “真他妈欠教育。”秦明宇窝了一肚子火。
    “教育是他爹妈的事,”路炎晨无情无绪地说,“走了。”
    过去那么多次救援,有热泪盈眶感激的老百姓,当然也会碰上人渣,不能因为一两个没教养的就放弃自己曾在国旗下立得誓言。
    两人换装,兵分两路,进入了禁区。
    这里被工兵小范围排过了,危险还算小的,只能祈祷那几个大冒险的年轻人运气好,不要再往偏僻地方走,真进了危险区域。
    “你这刚转业出去,”秦明宇临戴上面罩前,还在为路炎晨担心,“别影响你。”
    路炎晨没说话。没什么好担心的,担心这个,还不如去多忧心忧心快要预产期的归晓。就怕她又什么都不说,大事化小……
    两人分散,路炎晨带着四个人,向东北而去。
    脚下是草,面前是山林。
    青山,月色,他莫名就想到了那句“青山有幸埋忠骨”,总有不好的预感。上次,还是老队长被害得时候。
    第三十八章 归路向何方(2)
    万幸的是,这里的地理位置很给面子。
    平路没多久就是山势险峻的地貌了,攀爬起来容易疲劳,普通人走不了不多远。
    过去几个月,在工兵排雷期间,路炎晨也会时不时来现场,对这里了解程度大于秦明宇。所以他给了秦明宇一条差不多排干净的方向,算是相对安全的。不过他这路上倒也顺利,没出现危险讯号。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在山脚下,一个石碑后看到了那六个年轻人。
    几束手电光照过去。
    有个女孩子眼泪先掉下来:“我们想爬上去,从山上走去找信号报警,可摔下来了。”紧接着,四个小姑娘先七嘴八舌地说着,进来时是亮着的,后来天黑大家就怕了,手机又没信号,就只能让三个男生爬上去找信号。
    没想到其中一个摔下来带了另外一个,剩下一个下来也是魂飞魄散。男人受伤,黑灯瞎火的山林里,女孩子更不敢寻出去。就原地坐着,想着,总会有人来救。
    路炎晨去摸那受伤的年轻男人腿骨,断了。另一个还好,能走。
    “运气不错,”路炎晨收回手,将照明的电筒关上,“真碰上地|雷,就没骨折这么简单了。”男人疼得深吸着气,没言语。
    路炎晨将身上装备都卸下来丢去石碑下,背过身,对那受伤的年轻人蹲下:“上来。”
    年轻男人比路炎晨还要壮实,挺犹豫,但没别的办法,趴去他背上。
    他直起身子,背好这个受伤最重的,对几个警察交待,一带一,紧跟他原路返回。多余的一步都别走。进来时还要设备辅助,出去就纯粹靠他留下的记号和记忆力。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路上。
    路炎晨关掉了手电筒,那些警察也关了,免得影响路炎晨的视野。有自然光,对他来说认记号找归路并不难。十分钟过去,他气都没多喘一下,背上那个始终闷不吭声的大男人难为情地,小声问了句:“同志,你还行吗?”开口前措辞许久,不晓得怎么称呼路炎晨,最后就和电视里一样土里土气地叫了同志。
    路炎晨应了:“你坚持住,快到了。”
    “对不起啊。麻烦你们了。”
    漫长的寂静后,那男人以为路炎晨不会说话了。
    他低低地来了句:“这些基层警察不容易,出去和你朋友解释解释,这是雷|区,警察也解决不了。必须等我们这些懂的人来,不是不想救你们。”
    那年轻人没想过是如此一句答复,闷了半晌也没吱声。
    最多还有十分钟。
    万籁俱寂,山林都沉睡。
    突然,“轰——”一声巨响,是爆炸声。尖叫从身后炸开。
    路炎晨胸口一紧。
    活生生的现场爆炸。
    树叶如同炸弹的碎片般,簌簌落到脸上。被救援的年轻女孩再次哭起来,几个警察也交互眼色,低声安抚。路炎晨迈出大步,往出赶:“你们跟上,跟紧我。”
    一定是秦明宇那里,他必须尽快过去。
    可背上、身后还跟着一群人,要先把他们带出去。
    手心上,黏腻的都是汗。冷风嗖着,脖颈也都是冷汗。
    脚步很快,时间却慢得磨人。
    他背着人走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离了林子,远见着铁丝拉网时,大跨步跑起来。到距离铁丝网十米的安全地带将背着的大小伙子往地上一搁。抄了先前进林子前摊在地上的备用工具,耽搁不及一秒,冲入夜幕。
    秦明宇留的记号他看得懂,见到远近人影时,路炎晨反射性地说:“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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