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儿,有人直接推门进来。谢金泠头也不抬:“整个兴庆宫,敢不敲门进我这来的人,也只有木十一了。”
    换装为木十一的兰君嘿嘿一笑,坐在椅子上:“师傅果然聪明。”
    谢金泠把茶具随意往前一推:“自己倒茶喝。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找我,是为那天贤妃去找你的事?”
    “师傅英明。”兰君也不瞒他,便把贤妃所言全都说出来。
    谢金泠似笑非笑地说:“你摆了卫王一道,贤妃娘娘是公报私仇来了。”
    “师傅,你快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嫁给沈毅。”
    谢金泠搁笔在案:“我的确有一计。晚些时候我向皇上进言,先帝忌辰将至,皇室应派成员前往帝陵持斋祭祀。这样你便有名目离宫,婚事也可暂时搁置。”
    兰君惊讶道:“有名目离宫?师傅的意思,不让我真的去帝陵?”
    谢金泠沉吟道:“的确。我要你离宫,往北边走,去北五州。”
    兰君不解:“可北边燕州那一带,不是很多匪盗,还要起战事吗?刚才我遇见赵周,他说可能马上要打战了。”
    “撒莫儿要反,只是迟早,但眼下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我需要你去云州办一件事。在云州当地,有一王姓,富甲一方。若能说服他们跟朝廷合作,能免边境百姓少受战争之苦。”
    “云州……王氏……”兰君喃喃地念着,忍不住问道:“可是为什么是我?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又不懂打战,怎么说服王家的人?”
    谢金泠笑着看向她,目光通透:“我想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因为当年云泽城外遇到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兰君震惊,声线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师傅,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真的在那儿?”
    谢金泠的面容又严肃起来:“自然是真的。我此次微服路过云州,想要拜见王氏家主,却不得而见。所以我也没有见到他,如今他变得如何,性情怎样,我们全然不知。但我敢肯定,你们之间必然有些牵连,否则以他当年的身份地位,怎么会出现在当时还微不足道的你面前。”
    “也许,他知道我是父皇的女儿?”
    “不像。若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必定会有几分恭敬。但我看他当年的模样,不过是把你当成妹妹一般。”
    兰君试探地问道:“他真是……当年王家的后人?云州王氏,就是京城第一世家的王家,对不对?”
    谢金泠点了点头。
    兰君倒吸一口气,许多年来笼罩在心上的那层层云障好像被吹开了。她想她要去那个未知之地,搞清楚他是谁,当年他为何而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说不出的故事被时光给掩埋了。
    很快,庆帝便下旨让兰君去帝陵持斋受戒几月,翠华宫的近身侍从随行,未定归期。旨意传达到后宫,贤妃冷笑了一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还能永远躲在帝陵不成?
    兰君回到翠华宫,便吩咐宫人收拾行装,却只把阿青和三七叫到跟前,告知实话。
    “公主,北地山高路远,再加上盗匪和战事,实在无法让人放心。奴婢跟您一起去吧?”阿青恳求道。
    兰君摇头,摸了摸她的头发:“不是我不带你,此行隐蔽,需轻车简从。况且需要有人假扮我在帝陵持斋,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只能辛苦你了。”
    阿青失望地抿了嘴唇,看向三七:“好好照顾公主,若是公主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跟你没完!”
    “那是自然,你放心,我定会护公主周全!”三七立下军令状。
    出宫那日,兰君上了车驾,就跟阿青互换衣服。等她乔装改扮好,半路寻了个机会,便和三七一起悄悄离开了。
    兰君和三七的马车一路走官道往北,沿途仍然热闹繁华。从州府,到县城,都可以看出百姓丰衣足食,脸上是安居乐业的笑容。这些年吏改,前前后后换了有十几位知府,政通人和,少不了谢金泠的功劳。
    兰君在马车里翻阅关于北五州介绍的书,试图多了解一些关于云州王氏的消息,但书中所写,沿途所闻,归结为四个字:神秘莫测。也许是真的低调,也许是为了避货。
    两个人一路上马不停蹄,转瞬便到了云州地界。这里八街九陌,行人川流,却犹如惊弓之鸟。听当地百姓说,近来撒莫儿派了一支军队在云州附近驻扎。经常有军士上街,白吃白拿或者强抢民女,云州的官府似乎都不大敢管。
    幸好入云州之前,兰君让三七把招摇的马车和较贵重的物品都变卖掉,换成碎银子和贴身的银票,骑马而行。她又在身上多缠了几道裹胸布,整个身材看起来干瘪又平整,连路边行乞的叫花子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行到云州首府定阳城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兰君和三七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们到就近的酒楼里面吃饭。兰君一边啃馒头一边跟三七说:“云州府还蛮繁华的,之前我还担心一进入北五州就有匪盗流寇。”
    三七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比起京城还是差得远了。”
    兰君有默契地点点头:“我看外头终归不安全,尽快找到王家,打入内部才是上策。”
    “公子打算怎么做?”因为兰君换了男装,三七便改了称呼。
    兰君撕了一口馒头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咬着:“这些军士虽然为非作歹,但也只敢搜刮路边的小摊子,拉拉几个民女,别的却不敢太放肆,可见官府虽然不管,在云州他们还是有忌惮的人。这繁华街道上的商铺,生意最好的都有圆形的祥云纹标识,仔细一看,会发现那中间是一个王字。在这个县城里走一圈,我就见过不下十几个这样的标识,而且很多店的名字你肯定一点不陌生,京城都有分号。”
    三七附和道:“没错。这么说,王氏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我们就先从这些店铺下手,等待时机。”
    他们说话的空当,几个身着长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进酒楼里,落座在他们身边,闲谈起来。
    “听说了吗,那家宝通钱庄在收账房。”一个穿白衣的书生说。
    青衣书生惊道:“宝通钱庄?王家的那个?待遇可是很好啊!”
    蓝衣书生说:“好有什么用,要求也是很高的。听说十里八乡不少神算子都败下阵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三爷出的题有多难。简直是变态!”
    兰君拉长耳朵,先头那个白衣书生惊讶得夸张:“哦?怎么变态?”
    蓝衣书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说:“听说是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把一个账本的问题查出来。一个账本,正常的账房先生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算出个大概,一个时辰既要把账算出来,又要把问题看出来,简直不可能!”
    青衣书生摇了摇头:“但三爷就能做到。他从来不会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去要求别人的。”
    听到这里,兰君忍不住插嘴道:“几位兄台,不知道宝通钱庄在哪里呀?”
    几个书生纷纷朝她看过来,见她年纪不大,白衣书生便问:“小兄弟,你要去换银子吗?”
    “刚才你们不是说在选账房先生吗?我想去试试。”兰君摸着后脑勺笑道。
    “就凭你?”几个书生异口同声道,随即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余嬷嬷:(哭)我被人换掉了,连镜头都没了!!
    烟:安息。
    ☆、云州王氏(修)
    宝通钱庄在县城繁华大街的街心口,此刻已经有了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不时有账房先生拿着算盘从里面跑出来,嘴里低低地咒骂几声,又怕被人听见,扶着帽子就跑远了。
    兰君身边有围观的路人大婶,多嘴说了两句:“选半天了吧?还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大婶旁边的一个姑娘说:“进了宝通可是给王家做事,每个月的工钱比外头赚一年的还多呢。我有个亲戚,在王家看门的,跟我透露了一些……”
    众人听她这么说,都起了兴致,连忙围了过去,竖起耳朵听。
    那姑娘有些得意,悄声道:“三爷这次选的可不是放在钱庄里头普通的账房,而是在山庄里头做事的账房。你们也知道,王家家大业大,三爷又要管人又要管账,身体本来就不好,所以就想选个人分担一下。”
    “我能不能问问这个王家三爷是谁啊?”兰君小小声地说。
    那大婶转过头来,大大咧咧一笑:“小哥外地来的吧?王家的三爷,就是云州王氏的家主呀。北五州谁不知道王家三爷的名头?玉中之王,商中之王,我们三爷可了不得呢!”
    周围的老少女子纷纷应和,有些还面容羞赧,仿佛都是豆蔻少女怀春。兰君暗自思量:谢金泠虽然没有给她透露太多的消息,但王家做主的这个三爷肯定很厉害吧?见到他的话,无论是谈跟朝廷合作的事情,还是找那个人,应该都水到渠成。
    看账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难。木十一在吏部,跟谢金泠彻底地学过。再加上从小谢金泠就教她算术,而且都是很神奇诡谲的法子,算得又快又好,只不过这个本事她从来不怎么亮出来。她也曾经请教过太师,没想到连博学的太师对那些法子都是一头雾水。
    不消片刻,里面传出一声大叫:“一群废物!”
    立刻便有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出来,手里还拿着算盘,抱头落荒而逃。
    紧接着,一个着碧纱衣白长袍的少年,气急败坏地从里面走出来,怒瞪着人群。他与兰君仿佛年纪,眉目俊朗,英气逼人,只是眉宇间有股稚气未脱的骄傲。
    少年高声说道:“偌大的县城找不出一个会算数的吗?谁能把账算出来,爷我赏五锭黄金!”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恨不得人手一个算盘,不管行不行,先算了再说。
    兰君问身边的大婶,这位又是谁。大婶说这是王家的七爷,是三爷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刚好在此地收账,便到钱庄来坐镇选人。
    兰君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关键人物!她连忙举起手道:“我来试试!”
    众人皆朝她看过来,但见她肤色暗黄,脸上有麻子,其貌不扬,身量小,身上穿的也是普通衣服,不由得议论起来。
    那少年走近人群,扫视她两眼,怀疑道:“就凭你?”
    兰君吃力地挤出人群,捋了捋衣服说:“小的是从南边来的,身上盘缠用尽,途径贵宝地,听说七爷您这儿招人。”她清了清嗓子,“小的幼时家中请了个顶厉害的教书先生,算术尤其了得。既然无人能算出来,让小的试试又何妨呢?”
    少年本是看不起兰君,但听她一番话说下来,进退有礼,竟然是读过书的,不由收起了几分轻视,又上下打量她一眼:“试试就试试吧。”
    兰君也不含糊,不要算盘,不要纸笔,只要了一个炭块和账本,趴在门口的地上就算了起来。
    众人看她画出一些奇奇怪怪,见也没见过的符号,以为是什么巫术,心里都有点发悚。
    那些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账房先生,看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来挑战他们这些半辈子在账房里跟算盘打交道的人,倒不急着走了,索性留下来等着看他出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兰君展颜一笑,爬起来道:“好啦。”
    四周响起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众所周知,这样一个账本,普通的账房先生恐怕要算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算到一半或者一半有余,这少年郎居然不到一炷香就说算好了?当下就有几个账房先生连连摇头,暗道此人多半是行骗来的。
    少年狐疑地挑起眉,把兰君递过去的账本接住,问她:“你真的算清楚了?”
    “算清楚了。这个账应该是两处有问题。一处是在半月之前,总共亏空了一百一十俩纹银,但是账面上填补了。另一处是在那之后几天,几乎每天都亏空几两银子,这半个月下来,估计得有百多两了吧。至于具体多少……因为您的题目是看出问题,所以我没有细算。”
    少年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在钱庄内的管事,见那管事瞠目结舌,心下已经知晓答案。但他不确定这个小子是不是碰巧,毕竟这么快这么准确,简直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连他那个号称无所不能的哥哥,也得耗上一个时辰才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少年心中有了主意,不动声色道:“你随我进来。”
    “是。”兰君恭恭敬敬地跟着少年走入钱庄。钱庄里面很大,堂面上摆着会客的桌椅,是上好的红木。兰君不禁有些惊讶,连一个小县城的钱庄里头会客的桌椅都这么奢侈,王家真的是很有钱啊。
    几个钱柜上本来在做事的伙计和掌柜都走出来,审视着兰君。少年请兰君坐,兰君有些不敢,毕竟这位可是王家的七爷,她现在一个升斗小民,怎么敢跟他平起平坐?
    少年不耐道:“叫你坐就坐!”然后把钱庄的管事叫过来:“你把上个月的账本拿来给我。”
    管事瞄了兰君一眼,听命去拿账本。
    少年亲手给兰君倒了杯茶,兰君受宠若惊,但又不敢推辞,连忙端起来喝了。这个七爷,虽然年轻且狂傲了点,但待人处世尚算不错,这说明了良好的家教。
    管事毕恭毕敬地把账本递给少年,少年又交给兰君,兰君连忙恭敬地接过。
    少年说:“刚刚那本帐是我哥伪造出来考人的,这本是普通钱庄的账本,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是。”兰君不敢再趴在地上算,要了笔墨纸砚,恭恭敬敬地看起账来。
    兰君算账期间,管事的一直在边上偷瞄,手心不自觉地出了点汗。他暗自思量:这小子那有意无意瞟向自己的眼神……不会吧?三爷都没有看出的问题,这臭小子居然看出来了?
    少年很有耐心地在旁边喝茶,也不催。兰君验算了几遍之后,才合上账本,把自己写的结果呈给少年看。
    “好小子,字写得真不错,若被我哥看见了,肯定要夸你。”少年的笑涡浮现。他不笑的时候,像一把利刃,这一笑,又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说不出的白净好看。
    少年仔细看了看,又问兰君:“这个结果,你确定?”他对于钱庄的事情,心中有数。管事的以为上个月贪污了一百多两银子,仔细做了账,哥哥没看出来。其实哥哥是知道他家中老母重病,不予追究罢了。
    兰君点了点头,见少年没有说破,也不多嘴。
    少年把那个写着结果的纸折起来收进怀中,一把拍了拍兰君的背:“好小子,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他声若洪钟,差点把兰君拍到吐血。
    “谢……谢七爷夸奖。”兰君狠狠地咳嗽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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