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阙疲惫地说:“你去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在里面?劝他们早些回去,别累坏了身子。”
    张巍领命离去,顷刻便回来禀报道:“爷,是木管事。”
    王阙情不自禁地转动轮椅,进入账房,看见桌上趴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面前是一摞高高的账本。他来到她身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到她的身上,见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忍不住帮她拨到耳后。
    “三爷……”兰君喃喃地念道。
    王阙的手一僵,迅速地收了回来,转过身去,告诫自己:你只是一个废人,你不可以对她动心。
    张巍从未见王阙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过谁,一时之间也是心念四起。看来,这个木十一已经拨动了爷的心弦,只是爷一直在逃避。
    回房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小的去查一下木姑娘的家世?只要身家清白,老夫人也挺喜欢她的,不然就……”
    王阙抬起头,严厉地看着他。
    “爷,您明明就喜欢她,您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旁人。”
    月光轻轻笼罩着地面,犹如覆盖在少女脸上的薄纱。王阙抬头静静地看着月色:“我这身子,是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的。何况你没看出来?小七也有些喜欢她。”
    张巍急道:“从小到大,七爷喜欢什么,您都让着他。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您喜欢的人啊。这么多年,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也许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个了!爷!”
    “好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不要再提。”王阙喝止道。
    他们身后的拐角处,王殊拿着一张请帖,靠在墙上。他隐约觉得,哥哥对木十一很不同,今夜亲耳听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张巍说得对,从小到大,哥哥什么都让给他。这次,换他退出,成全他们。
    ***
    云州知府史元稹送来了请帖,邀请王阙和王殊过府参加他女儿史玉凝的生辰宴。这史玉凝是云州第一美人,年芳十八,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流云居内,王阙问张巍:“史小姐的生辰,怎么会邀请我们?”
    张巍低声说:“史小姐前番本来已经定了人家,可一日上街竟被步兵营的都清看上了眼。都清虽只是个校尉,但跟撒莫儿私交甚好,也算一方霸王。史知府此番,说是邀宴,倒不如说是求救。而且,这次也邀请了钦差大人。”
    王殊惊道:“钦差已经到云州了?怎么我们一点都没收到消息?”
    张巍回道:“钦差此番是微服,到了哪里我们也掌握不了行踪。”
    兰君端着茶本来要进入书房,闻言停在门外,有些愣神:钦差到了?宋允墨此刻在云州?
    “小姐,跟我去一个地方。”三七忽然把兰君拉到旁边,低声说。
    三七拉着兰君,避过王家的耳目,来到定阳城中一处偏僻的院子。门外的人和三七仔细互对了暗号,才放行。
    一个青衫的中年男子转过来,兰君吓了一跳:“殿帅?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跪在地上,抱拳行礼:“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朱虞侯,拜见公主殿下。”
    兰君忙把朱虞侯扶起来,扭头问三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七解释道:“殿帅是奉皇上之命,一路上暗中护送我们到了云州,协助北五州诸事。他们一直隐在暗处,昨天是通过山庄内布置的眼线才找到了我。”
    兰君了然:“原来如此。王家会对付撒莫儿的事情,殿帅已经知道了吧?”
    朱虞侯点了点头:“我们的人虽然能混进王氏山庄,但流云居却固若金汤,根本无法进到公子的身旁。公主此番得到公子的信任,确是帮了大忙。本来皇上嘱咐,若非必要,臣不能暴露,但眼下发生了一件紧急的事,不得不找公主帮忙。”
    “嗯,你说。”
    朱虞侯痛心道:“臣无能!钦差大人……可能有危险!”
    “什么意思?!”兰君上前一步,着急说道,“我刚才听说钦差已经到了云州,云州知府还给他发了帖子。”
    朱虞侯摇了摇头:“臣奉命带二十人在定阳暗中协助公主,而另一队约有三十人,保护钦差大人北上。因为钦差卫队里头,似乎有撒莫儿的人,谢大人不是很放心。本来这一路上,我们两边都互有联系。可就在几天前,联系突然断了。臣立刻派了手下过去侦察……但,至今未归。”
    兰君倒退一步,她自然知道未归意味着什么。她问:“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若宋大人真的出了事,北五州地界,只有公子能帮上忙。”
    “你要我请动王阙,帮忙搭救宋允墨?可是我……恐怕并没有那个能力。”
    “公主,无论如何请您试一试!”朱虞侯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个礼,“宋大人是国公唯一的嫡子,又是自动请缨来涉险,若我们不能保护好他,愧对国公英灵啊!”
    兰君咬住嘴唇,想起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点头道:“好,我愿意试试。”
    临走前,兰君问道:“殿帅,请你老实告诉我。父皇给你的命令里,有对王家不利的吗?”
    朱虞侯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并无。公主为何这么问?”
    “当年王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朱虞侯的脸上讳莫如深:“此间种种,恐怕只有王雍大人和皇上知情,外人又从何得知?不过公主不用担心。王家虽然离开了京城,但只要崇姚大长公主还在,皇上不会拿王家怎样的。”
    真的如此吗?兰君忧心忡忡。
    回去的路上,三七询问兰君要怎么做。
    兰君思忖:眼下,她不能硬闯驿馆,好在史玉凝的生辰宴就在两天之后,只要让王阙带她和三七去史府,一切便自然知晓。
    她回到流云居,本只是试着提了提,没想到王殊替王阙一口答应下来。
    但这样一来,随行人员不得不有所变动,本来要同去的谷雨也只能留在山庄里头。
    ☆、倾城舞女(修)
    史玉凝的生辰宴会在史元稹家的钟鼓楼举行,钟鼓楼里四面墙上摆着百种乐器点缀,正中从天顶垂下一个巨大的花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但也蔚为壮观。今天请的都是平日里来往的达官显贵,亲朋好友,据说史玉凝善舞,会亲自表演歌舞给来宾观看。
    都清和钦差迟迟未到,史元稹只得频频向王阙等人举杯劝酒。
    酒过半酣,忽然有一队兵士闯了进来,围在宴饮的人群四周。
    众人皆惊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穿着甲胄,身材高大,脸部轮廓很深的男子大步走进来。与他并行的是一个炫黑长袍的男子,眉目俊朗,气度不凡。这便是李盈的表哥,步兵营校尉都清。
    史元稹连忙起身说道:“都校尉怎么来的这般晚?”
    “临时有事耽搁了,我来为史大人引荐钦差大人。”都清说着,侧身把黑袍男子让到前面。
    史元稹行礼,夸赞道:“都说钦差大人姿容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史大人客气了。”黑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态度傲慢疏离。
    史元稹又向二人引荐王阙。王阙一一行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黑衣男子。都说国公之子,貌若湘君,气度不凡。眼前的男子虽也刻意表现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但怎么也无法与传闻中的宋檀奴划上等号。本是惊为天人的容貌,怎么可能如此平庸?
    史元稹给都清和黑衣男子让出上座。王阙退让到一旁,发现兰君的脸色很难看。
    “是不是不舒服?”他轻声问道。
    兰君的手抑制不住地在袖子里发抖,脸上却还是挤出个笑容,示意王阙没事。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连钦差都敢假冒?宋允墨此刻在哪里?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的面色煞白,种种可怕的念头划过心尖,双腿不由地一软。
    王殊扶住她:“到底怎么了?脸色真的很难看。”
    “七爷,我的确有点不舒服,想独自出去透透气。行吗?”她强调了“独自”两个字,王殊也不好陪着。
    兰君给三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钟鼓楼。
    待走到无人的角落里,三七低声问道:“公主,我们该怎么办?那真的不是宋大人!”
    兰君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假钦差一事,必定与都清或撒莫儿有关。可宋允墨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何事?他们却一无所知。
    这时一个人影往他们这边跑过来,大概是太着急了,跟兰君撞了个满怀。人影低头道:“对不起,借过。”仔细一看,是个素衣女子。
    兰君见她形迹可疑,便拦住她问:“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抬起头来,五官精致绝伦,是个大美人。
    “你……是史小姐?”兰君不确定地问。
    女子脸色大变,抱着包袱就要往前冲,却被三七强行挡住。
    “你们是什么人?拦着我做什么?”女子气恼地问。
    兰君平静地说:“史小姐是要临阵脱逃?可想过后果?”
    “我不管!爹爹若非要让我嫁给都清那个混蛋,我宁愿一死了之!都清根本就不是人!张郎在等我,今夜我必须与他一起走!”史玉凝决绝地说。
    “那你走吧。”兰君给三七使了个眼色,三七便退开。
    史玉凝反而愣住了,呆呆看着兰君:“你……你真的放我走?”
    兰君点头道:“世间难得有情郎。他明知道对方是都清却还肯带你走,可见对你是真心的。我会设法帮你拖延时间,若平安渡过此劫,请记得是王家三爷对小姐施以援手。”
    史玉凝望着兰君,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抱着包袱跑远了。
    三七道:“放走了史小姐,都清那边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兰君附在三七的耳边说了一番,三七坚决反对:“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更何况,今后我们需要史元稹的地方还很多。没时间了,就按照我说的办吧。”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都清见史玉凝迟迟不露面,已经在发难:“史小姐一再拖延时间,不出来献舞,却是为何?”
    史元稹冷汗直冒:“校尉稍安勿躁,小女的确身体不适,还在准备……”
    “砰”地一声,都清拍案而起:“史大人是要在钦差大人面前驳我的面子了?”
    史元稹看了看坐在都清身旁的钦差,心中更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凝儿已经顺利逃走了,他要拿什么来交人?恐怕今日一条老命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校尉怎么还动了怒呢?献舞的人这不是来了吗。”鼓楼之外,人未至,话先到。尤其是那刻意放酥了的柔软声音,恰如黄莺。
    钟鼓楼内安静极了,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王阙本在审视着钦差,闻声也向款款而来的那个身影看去:她穿着红色的纱衣,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红色的织锦高腰长裙,腰上是珍珠和璎珞编织的金色腰带,束得腰肢仿佛不盈一握。她的头发都绑好,收在头纱里面,脸上戴着半张雕刻精美的面具,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红唇如烈火,肌肤胜雪,身姿婀娜曼妙,可以想见倾城色。
    史元稹知道这不是他的女儿,心中震了震。
    那女子巧笑嫣然,眉梢虽看不真切,眼中却有千万种风情,顾盼生辉。她就像百花之王的牡丹,娇媚,艳丽,却又有一股压过群芳的高贵大气。
    都清双目放光,史家小姐他很熟悉,典型的大家闺秀,这妖艳的女子显然不是。但这女子更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你是谁?”
    “听说都校尉喜欢美人,尤其喜欢史家小姐。我心中不服,想来献丑。我先给校尉表演一个节目,如何?”女子悠然地行了个礼,声音柔中带媚,媚里生娇,听得在场众人骨头一阵酥麻,纷纷猜测面具之下的脸,究竟该如何的倾国倾城。
    都清的心思已经全部被她吸引,缓缓地坐下来,勾了勾嘴角:“哦?你也会跳舞?那跳一个给我们看看。”
    “跳舞我可不大会,表演个别的,怎么样?”此女正是兰君。她含羞带嗔地看着都清。以前帮谢金泠查官吏素行不端的时候,也扮过青楼女子,因此驾驭起来丝毫没有难度。
    “好,好。”都清的眼神在她身上梭巡,“你愿意表演什么,便表演什么。”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已然喧宾夺主,完全不顾钦差的反应。众人的目光都在女子身上,并没有注意,但王阙却敏锐地察觉了。
    “好。”兰君又盈盈一礼,唤来身后的两个舞女,耳语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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