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丁柯说:“皇上口谕,公主这里不用守着了,都撤了吧。”
    丁柯往里面看了看:“皇上是怕公主做傻事,所以才要末将等人看着。眼下那位生死不明,公主……?”
    “不要紧,我有办法。”
    谢金泠走进宫中,看兰君坐在椅子上拿着书,半天都没翻动一页。他挥手让众人下去,坐在兰君面前,伸手抽走了她的书:“倒着拿书,还半天都没有发现,你这看的是什么书?”
    兰君抬起头来,好像才回魂,看见是谢金泠,惨淡地笑笑。
    谢金泠皱眉道:“瞧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模样!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兰君喃喃地说:“师傅从未喜欢过人吧?所以不会明白我现下的感受。如果没有了那个人,就等同于人生的路上没有了一切的风景。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金泠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塞在兰君怀里:“自己看吧。”
    兰君慢慢地把信取出来,起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而后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般,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了起来。看完之后,她不确定地问:“他们真的找到了他?他还活着?师傅,这封信是不是你伪造来骗我的?”
    谢金泠差点被她气死,瞪她一眼:“我谢金泠行事光明磊落,用得着骗你这个小丫头?看信上所言,他受伤挺重的,得好好养一阵子。倒是你,别没等他养好,你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兰君的心中一下子燃起了希望,重重地点头:“好,只要他活着,我便也好好活着。……师傅,你真的没骗我吗?”
    谢金泠冷冷看她一眼:“信我已经带到,信不信随你。”
    兰君不敢再质疑,从小到大,谢金泠于她而言,简直就像一种精神信仰。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师傅的话,我自然相信。”
    谢金泠内心长叹一声,忆起那年在沧州云泽城的初见。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谈笑风生,挥金如土,好像离他的世界很远。可没想到十数年过去,那人在北五州的烽火连天里,北冥山的刀光剑影里九死一生,而自己则安然地坐在这座繁华宏伟的皇宫里,享用他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太平。
    人生总有那么多事,无法预见。
    “皇上把禁军撤了,你有空去龙苍宫谢恩吧。他也是担心你。“谢金泠说完,刚要起身告辞,三七跑进来仓皇道:“谢大人,夙玉姑娘出事了!”
    原本夙玉跟着谢金泠进宫,都是在各宫宫门外等候的。今日她像往常一样站在翠华宫门外等着谢金泠,可没想到忽然过来两个宫女,惊慌地说刘昭仪丢了耳环,不找到的话,她们就要被活活打死。
    夙玉没有谢金泠的命令不敢擅自离开,可是硬被那两个宫女拉着,一下子走到了花园里。
    她毫无防备,脖颈被人重击,便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暖阁,衣衫不整地与一个男人躺在床榻之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刘昭仪便闯进来,二话不说地赏了她一个巴掌,惊动了所有人。
    谢金泠沉着脸要走出去,兰君连忙拉住他:“师傅别着急,你不宜跟贤妃起正面冲突。还是让我去吧?”
    梦溪宫里,贤妃雍容华贵地坐着,懒懒地看着殿上跪着的女子。肤若凝脂,眉目秀丽,隐隐还有些英气。人虽然跪着,却不卑不亢,脸上毫无惧色。倒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好像被吓住了,一直在瑟瑟发抖,眼神慌张地四处乱看。
    贤妃想,不愧是谢金泠□□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刘昭仪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宫廷是何等大罪,依臣妾看,直接处死!”
    男人听了,猛地看向刘美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你们可有什么话要辩解?”贤妃威严地问道。
    “奴婢是被人冤枉的,奴婢要等谢大人来给奴婢伸冤。”夙玉坚定地说。她的眸子很亮,没有一般奴婢面对上位者的那种胆怯和卑微。她口里喊着自己是奴婢,却也不过让人觉得那是出于礼节,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低人一等。
    瑶花狠狠道:“都被刘昭仪亲眼撞见了,你还敢喊冤?”
    “奴婢一直跟着谢大人,根本不认识此人,只要去查查便知。既然彼此之间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冒险在宫廷里做出这样的事来?”夙玉条理清晰地说道,“这与常理不合。虽然不知道陷害奴婢的人出于什么目的,但奴婢是被冤枉的。”
    瑶花咬了咬牙,看向贤妃,贤妃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奴婢。你说被人冤枉,你有证据?”
    贤妃话声一落,便有太监来禀报:“娘娘,承欢公主求见。”
    贤妃看了夙玉一眼,眼角的笑容更深:“谢大人没来,倒是我们一直被软禁的公主来了。请吧!”
    ☆、洗冤(修)
    兰君走入梦溪宫,先是向贤妃行了个礼。她光彩照人,青春貌美,丝毫没有传言中的憔悴不堪,反而犹如明珠一样把整个死气沉沉的宫殿照的熠熠生辉。贤妃冷冷一笑,请兰君坐:“今天是什么风把承欢公主给吹来了?如果本宫没记错,翠华宫不是还被禁军看管着?”
    兰君看向贤妃:“不劳娘娘费心,禁军已经撤走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夙玉。”
    “夙玉被刘昭仪撞见在暖阁与人私通,本宫知道她是谢大人的随从,正愁如何处置。”
    刘昭仪扬声道:“娘娘不用愁,用宫规处置便好。”她怒气腾腾的,竟是非要置夙玉于死地一般。
    一直跪在地上的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难以置信。
    兰君看在眼里。这个刘昭仪比兰君大不了几岁,进宫不过一年多,颇有几分姿色,但这样的姿色在偌大的后宫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庆帝召她去书房伺候过两次笔墨,嫌她愚钝,也就没有再招她了。
    地上的男子面容清俊,年纪大概也就二十几岁。从他的眼神分明可以看出他与刘昭仪是认识的,只不过因为维护她,什么都没有说。
    兰君心里动了一个念头,莫非刘昭仪与这男子有染,本是他们约在暖阁见面,没想到被人动了手脚,变成了夙玉和男子私通,恰好被刘昭仪撞见?要知道刘昭仪虽然不得宠,却是冀州十万大军的将领刘善的女儿。冀州军此时在前方作战,一个处理不好……
    她看向高高在上的贤妃,见对方冷冷笑着,心中更是窝火。贤妃肯定早就知道刘昭仪的事情,偏偏这个时候,借着夙玉捅出来,分明是要她和谢金泠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兰君说:“娘娘,此事应该好好调查。夙玉平日里从不与人结交,好端端地被撞见与人在宫里私通,说不过去。”
    刘昭仪咬牙切齿:“今日我亲眼所见,还能赖掉吗?”
    兰君看想刘昭仪,眼神凌厉,刘昭仪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她知道这个公主虽然无权无势,但颇得皇帝的宠爱,无法无天惯了。但后宫里头,做主的毕竟是贤妃,如今自己占着理字,也没什么好怕的。他陈文楚敢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本来要她进宫伺候一个老头,她就一万个不愿,偏偏父亲说只有把他们家人安在皇帝眼皮底下,他在外才能放心领兵。
    这样做,等同于她就是个人质!偏偏皇帝根本对她没兴趣,宫里的日子如同监牢一般……幸好有陈文楚,但他竟敢背着她做这样的事!
    兰君知道刘昭仪在气头上,转而对贤妃说:“娘娘如果愿意,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把这件事调查得水落石出,只不过这三天请您不要动刑。”
    “也罢,就给你三天。人我就暂时收监了。”贤妃扶着瑶花优雅地站起来,招手命人把夙玉和陈文楚带下去。
    兰君和刘昭仪起身告辞。贤妃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对身旁的瑶花说:“这回差事办得不错。”
    “谢娘娘夸奖。奴婢也是碰巧看见那夙玉,才计上心来。若是证实夙玉无罪,就要牵扯到刘昭仪跟陈文楚的丑事,刘昭仪可是刘善的女儿,一个处理不好,便是得罪了刘善,影响前线。哪怕这次没事,往后也有他们的苦头吃。”
    贤妃随手摘下头上的一支金钗:“赏你了。”
    “谢娘娘!”瑶花欢天喜地接过。
    兰君和刘昭仪从梦溪宫里出来,一前一后地走着。
    早春的御花园里,花朵还未绽放,几只黄莺争相落在洒着阳光的枝头,叽叽喳喳地打闹着。刘美人停下来失神地望着它们,兰君挥手让宫人们都留在原地,径自走向刘昭仪。
    “刘昭仪,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刘昭仪回头看着她:“公主有何指教?”
    “跪在梦溪宫里的那个男人,你原本认识的吧。”兰君用了肯定的语气。
    刘昭仪一惊,不动声色地挥退左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兰君笑道:“既然听不懂,为什么又要屏退左右呢?刘昭仪你心里清楚,夙玉是冤枉的,那个男人是你约在暖阁里的。只是你现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认定他们之间有苟且之事,要置他们于死地。”
    刘昭仪瞪圆了眼睛:“你,你胡说八道。”
    “你大可以认为我胡说八道,你跟那个男人的事,贤妃早就知道了。她自己不出手处理,栽赃在夙玉身上,这样以后刘将军就算怪罪起来,也跟她无关了。”
    刘昭仪愣了愣:“栽赃?你说的不过是你的猜测,你根本没有证据。”
    兰君微微笑道:“那个男人能到后宫里来,不是扮作禁军便是扮作太监。我只要找到毕公公查一查你宫里的太监,或者找丁统领查一查禁军都不是什么难事。你这么做肯定不是第一次,连贤妃都知道了,那就必然留下了破绽。何况你真忍心让他死?”
    刘昭仪哑口无言。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声名狼藉,只知道溜出宫去玩的公主居然如此敏锐厉害!刚刚她一时气昏了头,如今看到这几只相依相偎的早莺,早就已经有点后悔。陈文楚若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公主,你救我,你有办法救我们的,对不对?”刘昭仪说着就要跪下,兰君连忙拦住她,看了看四周:“此处人多眼杂,你若不嫌弃,到我宫里去说,如何?”
    刘美人顺从地点了点头。
    到了翠华宫,刘昭仪终于把事情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她跟陈文楚很早便认识,陈文楚是刘家远方亲戚的儿子,家道中落,到了京城以后,投奔过刘善,但刘善只拿了些银子打发他,并未留他在刘府。
    因为平民子弟想要入朝为官,一定要有朝中大臣举荐,陈文楚不死心,几次三番上门要刘善帮忙引荐,都被拒绝。这一来二往,他倒是跟刘昭仪熟识并且相爱了。刘善知道之后,怒不可遏,直接把刘昭仪送进了宫,想要断了陈文楚的念想。
    刘昭仪进宫之后,不得宠,皇帝连碰都不碰她。深宫难熬,恰好这时陈文楚不知何处托了关系捎口信来,说愿意冒险进宫与她一聚。
    她就像久旱的土地遇到大雨,自然是欣然应允,两个人便三五不时在宫中幽会,自认做得隐秘。
    今日她应约前去暖阁相会,哪知道到了那里就看到陈文楚跟夙玉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她气血上脑,冲上去就给了夙玉一个耳光,还大吵起来,惊动了旁人。
    刘昭仪现在想想,已经回过神来。陈文楚若要与旁人相好怎么会选在宫中,还是跟自己约见的暖阁?
    “你有没有想过,后宫守备森严,陈文楚出仕无门,又是怎么托到关系混进后宫里来的?”兰君问道。
    刘昭仪一愣,惶惶然地摇了摇头:“眼下该怎么办才好?”
    “你跟陈文楚的事情恐怕是瞒不住了。求贤妃她也不会网开一面,不如去求……”父皇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兰君生生地吞了回去。若是以前,她觉得以父皇的仁慈,肯定不会真的为难这两个人。可王家的事情之后,她忽然觉得父皇于自己而言,其实很陌生。
    “公主说不如什么?”刘昭仪着急地问。
    兰君正在思量,三七敲门道:“公主,毕公公来请刘昭仪去龙苍宫问话。”
    刘昭仪好像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样,下意识地抓住兰君的手。兰君安抚地拍了拍她,与她一道出去。毕德升微微笑着,从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皇上请刘昭仪去龙苍宫。”
    “我跟她一起去。”兰君说道。
    毕德升却摇了摇头:“皇上吩咐,刘昭仪一个人去。公主请不要为难咱家。”说着,他抬手道:“刘美人,请吧。”
    刘昭仪显然不敢去,频频回头看兰君,但太监们簇拥着她,丝毫不给她退路。
    第二天,宫里便传开了,刘昭仪被发现自缢于自己宫中,而关在梦溪宫的两个人也被毕德升连夜带走。宫里顿时议论纷纷,猜测刘昭仪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要选择自尽。
    兰君知道了之后,只觉心里一阵发凉。这就是父皇的手段,他知道了刘昭仪的事,为了防止丑事外扬,也为了自己的颜面,便威逼刘昭仪自缢,恐怕陈文楚也是死罪难逃。至于夙玉,不过是一个奴婢,只消随意编个借口处罚一下或者开罪,全凭皇帝高兴。
    她的父皇在她面前总是仁慈包容,那不过是因为对娘的愧疚。他的本质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皇帝,对一条生命正如对王家,从来不会手软。
    龙苍宫内,庆帝躺在床上,刚喝完药,便问毕德升:“人送走了?”
    毕德升点头:“按照皇上的吩咐,把他们送出城了。皇上仁慈,到底还是成全了他们。只不过贤妃娘娘故意把那陈文楚放进来,又污蔑夙玉……”
    “这么些年,什么美人宝林,栽在她手里的也不少。朕本不该出手,但刘善在北五州打战,这事儿传出去又太难听,只能这样处置。给刘善信同时送出去了吧?”
    “是的。不过刘将军眼下跟宋大人四处寻找公子的下落,恐怕要晚点才能收到消息。”
    庆帝抬眸:“人还没找到?”
    “皇上,不见尸体总归是好事。”
    庆帝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告诉朱虞侯,多派些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庆帝累了,没再多说,闭上眼睛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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