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放心,我已与宣国夫人说过,她虽不高兴,还是同意婚事作罢。本来就是随口一提的婚约,做不得准。”
    “如此就好,来,再饮一杯!”
    梦溪宫里花团锦簇,作为主角的牡丹花仿佛为了应景,也开得十分热闹。几盆魏紫,几株姚黄,争奇斗艳,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却形态各异的牡丹开满花园。舞姬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在花园里跳舞助兴,花与人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不过一会儿,三个皇子陪同贤妃来到花园里头入座,杨雪薇和崔梓央等人也随侍在旁。
    贤妃一眼便看见人群里的兰君,光彩照人。她又四处寻找朱璃的影子,发现朱璃虽坐得离兰君不近,可是光芒却全被掩盖住了。
    杜冠宁等人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兰君。出云郡主在民间美名极盛,甚至超过了不怎么公开露面的承欢公主,很多人引她为东青国第一美人。可是没想到她跟兰君同坐一处,竟然一个像星星,一个像月亮,高下立见。杜恒宇已经努力把目光落在朱璃的身上,可没来由地就会去看兰君,因她实在是太耀眼了。
    贤妃吩咐开宴,早已经准备好的御厨,上菜上的很快。宋如玥看了看四周,轻声对兰君说:“民女瞧着,相比于菜肴,大家仿佛对公主您更有兴趣。”
    “大概很少见我穿得这么隆重吧。”兰君同样低声开玩笑,“你见过我平日的样子,其实也就那样。”
    宋如玥忍不住笑,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您太谦虚了,你就算是平常的样子,也足够当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了。连我哥哥……”
    三七猛地咳嗽了一声:“宋小姐吃菜。”
    兰君疑惑地看他,宋如玥虽然单纯,但也看懂三七眼神里的意思,便没有再往下说。是哥哥喜欢公主的事情,不能说给公主听吗?可是为什么呢?
    ☆、迷药(修)
    宴席之上,为了附庸风雅,行酒令作诗,做不出或者做不好,就要惩罚。有的小姐甚至故意输掉,只为了求一个在皇子面前表现才艺的机会。杜恒宇一直在暗中观察朱璃,见她面上淡淡的,对自己乃至整个宴席,好像都没多大兴趣。
    朱璃只觉得自己好像透明的一样,在那个光芒万丈的人面前,毫无存在感。她郁闷离席,杜恒宇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朱璃对身边的丫环吩咐道:“寻个借口禀报贤妃娘娘,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
    “照我说的去做。”
    “是。”丫环不敢忤逆,正要退开,杜恒宇上前:“郡主怎么这么急着走?”
    朱璃后退一步,行礼道:“见过殿下。”
    “可是宴席的酒菜不合胃口?”杜恒宇近前一步,闻到她身上淡雅的花香,跟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庸脂俗粉并不一样。按理说,朱璃也是万中挑一的女子,今日若不是承欢在场,她便是全场的焦点。
    朱璃恭敬地回道:“殿下恕罪,酒菜都很好。只不过舟车劳顿,我身体还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不忙。既然劳累了,我们便不参加宴会,去那边凉亭里休息一下吧。”杜恒宇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分明不让朱璃拒绝。
    朱璃心中虽然戒备,但又不好明着拒绝,只能跟着杜恒宇走到凉亭里坐了下来。
    此处离宴席有些距离,欢声笑语已然是听不见。杜恒宇吩咐宫人上茶点,一边亲切地与朱璃交谈。
    朱璃早前听说杜恒宇去古州办流寇的差事,杀戮无数,推断他性格必定暴戾,没想到倒是与想象得很不一样。杜恒宇亲自给朱璃倒茶,又劝她尝尝宫里御厨新做的糕点。朱璃心不在焉,匆匆尝了一口,再次提出告辞。
    杜恒宇脸色不霁:“本王就这么可怕,你避之唯恐不及?”
    朱璃在家时,已然听到朱轻方说过多次。与宋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眼下,卫王是最好的选择。朱璃心中明白父亲的处境不好,可宋允墨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啊,她怎么可以轻易舍下,委身他人?
    “不是殿下不好,是臣女已心有所属,殿下何苦……”她只觉晕眩,用手撑住额头。
    杜恒宇关心地问:“郡主没事吧?”
    朱璃暗叫不好,杜恒宇已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往琳琅阁去了。
    朱璃的丫环作势追了几步,被天苍拦住。天苍面无表情地说:“行了,回去禀告你家大人,剩下的事情不用管了,殿下自会处理好。”
    “是。”丫环出门前,朱轻方已经有交代,因此也未多言。
    朱璃虽然浑身无力,但意识尚留。她推了推杜恒宇的胸膛,轻声道:“殿下自重,请放开我。”
    杜恒宇却不理,径自把她抱到琳琅阁上的软塌放下,自己则坐在塌旁。
    朱璃看着眼前的人,虚弱地说:“殿下贵为皇子,怎能行如此卑劣之事?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
    杜恒宇不怒反笑,伸手抬起朱璃的下巴:“说实话,美人本王见过不少,但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你倒是第一个。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有些话,不如此行事,恐怕郡主你不肯听。”
    朱璃惊讶,杜恒宇却放开手,向后看了一眼,天苍缓步上前。
    “天苍,把你所知的都告诉郡主。”
    “是。”天苍眼睛只看着地面,“宋大人在北五州遇险,被关押在一座寺庙中,险些丧命。后小的搜查关押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他把一个小巧的卷轴递过去,那上面还有斑斑的血迹,绸布的地方都皱巴了,显然被人长时间紧握着。
    朱璃没有力气去拿卷轴,杜恒宇便帮她展开。画上的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朴素的衣裙,正威风凛凛地骑在黄鬃裂马上,。她身后的一轮太阳,似乎照得她发了光。
    “这位姑娘是……”朱璃疑惑地问,隐隐觉得眉目之间有些熟悉。
    “看了这个,你明白了吗。”杜恒宇指着画轴的角落,一共十朵兰花,“承欢的闺名中有一个兰字。宋允墨不敢画得太明显,可依稀还能辩清容貌。他在慈云寺受尽非人的折磨,我听天苍说,都是非常可怕的方法。他当时一定是紧握着这副画,凭着信念才能硬撑下来,可见画中人对他有多重要。”
    朱璃抿唇,眸光渐渐冷凝起来。早在益州的时候,她就听到了很多流言,原以为只是坊间之人无聊的戏言。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之前说好的婚事一拖再拖,宋允墨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喜欢的是承欢公主,纵自己用尽办法,也捂不热他的心。
    “本王从不喜欢强人所难。但郡主要选自己所爱之前,是不是考虑下令尊的处境?撒莫儿已死,杨修是太子妃之父,我堂叔相王本就是皇族。至于你父亲,掌管着益州,之前溃堤之事……总之,本王是你们朱家最好的选择,而非宋允墨。”杜恒宇自信地说。
    “殿下不必再说了,我心中明白。”朱璃望向塌的里侧,“只是请殿下给我些时间考虑吧。”
    “自然。”杜恒宇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放在朱璃鼻子底下晃了晃。过了一会儿,她就有劲了,慢慢地坐了起来。
    “郡主休息好了之后,便可自行离去。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杜恒宇起身,端的是丰神俊朗,器宇不凡。他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带着天苍离开了。
    宴席结束,众人各自离去。沈毅看了眼兰君的背影,沉着脸走到角落,招手叫来一个丫环:“过两天把这信送到翠华宫去,就说你是宋府小姐的人。”
    丫环正要领命离去,杜文月走过来:“你约承欢去宝云楼?”
    相王带着她拜访过沈府,她和沈毅见过面,知道他喜欢承欢。若沈毅能娶到承欢,就没有人跟她争衡哥哥了,所以她乐见其成。
    “郡主想阻止么?”沈毅不悦地问。
    杜文月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刚刚我就看你的目光离不开她身上,就知道你有别的打算。可承欢不是那些没脑子的京中闺秀,你用自己的名义约她,她去不去两说,但肯定戒备着你。”
    “那郡主说如何?”沈毅本想着去找姑母帮忙,但眼下姑母忙着跟朱家联姻的事情,恐怕无暇顾及他,他索性就自己动手。
    “我来帮你。承欢刚刚不是跟宋家小姐相谈甚欢么?刚好沈嘉常与宋如玥一块儿,我去取个宋如玥的信物,这样行事就方便多了。”
    沈毅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你想得到她,我不想她缠着我喜欢的人。我们达到各自的目的,不好吗?”杜文月笑吟吟地问。
    春分之后,柳岸斜风迎来南方归燕。宋允墨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北五州的事情刚平定,皇帝便急急召他回来。他此次北上,险些丢了性命,该办的事却没有办成,十分怄火。他前脚刚踏入城门,便有婢女过来:“公子,小姐请你去一趟。”
    宋允墨认出这是朱璃的贴身婢女杨柳,沉默地跟着她到了城门边的一家茶楼。
    朱璃倚在二楼的窗边,穿着十分朴素,姣好容颜却藏不住。
    宋允墨走过去坐下,朱璃犹如少女般欣喜:“允墨!”她还以为他不肯来。
    “母亲给我写信,说你父亲已经把婚事退了。”宋允墨淡淡地说。因为清减许多,脸上并没有多少肉,五官显得比过去凌厉。他也是沐浴过战火的男人了,宋家的男人历战火便如凤凰涅槃。
    朱璃的手指扯着自己群上的结,苦笑道:“之前我一直等你的消息,期待你同意婚事。可直到你去北五州,生死未卜,你也未松口。我明白,你不喜欢我。”
    “一直以来,我都把你看做朋友。我们有同门之谊,我对你却没有男女之意。”
    这么残酷的话,他却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衣服上落了一片花瓣,挥挥手就可以拍掉。朱璃的眼中水雾弥漫,脸上却在笑,喃喃道:“是啊,我早该知道……输给她,竟然输给她。”
    “什么?”
    “没,没什么。”朱璃摇了摇头,抬眸仔细看他的反应:“父亲要把我许配给卫王。”
    宋允墨一礼:“卫王人中龙凤,是良配,恭喜你了。”
    “你……真是狠心。允墨,希望你别后悔!”朱璃气愤地站起来,扶着杨柳头也不回地走了。
    ***
    庆帝经过调养,好了许多,已经照常处理政务。
    宋允墨走入龙苍宫的正殿中时,已经有很多朝臣在那里议论纷纷。他穿一身紫色的朝服,面容瘦削,于那份俊美却丝毫无减,只是眼中展现更为沉静内敛的光芒。他走进来,仿佛带来江南最旖旎的风光,日出江花,春来江水,难以言说的美。
    沈怀良似刚言罢,皱眉看着宋允墨。这个人就如芒刺顶在他的背上,时不时就会扎到他。
    宋允墨径自走到谢金泠身边,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都有笑意。
    宋允墨对庆帝拜道:“之前朝廷要开科举,却被诸大臣说是没有得到世家公卿的支持,理应作废。此次下官从北五州带来了联名书,不乏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明科举已经不仅仅是平民的诉求。”
    他递上文书,皇帝看了之后又交给几位大臣传阅。沈怀良随意翻了翻,别甩在一边:“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乡绅,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谢金泠拿过名册,笑着问沈怀良:“沈大人仔细看了吗?”
    “这种东西,不看也罢!”沈怀良冷冷道,“谢大人不要再在此事上白费口舌,没有世家大族会同意你们这种动摇国本的政策!”
    谢金泠把尾页举起来,朝着沈怀良的方向晃了晃:“沈大人看了这边么?”
    沈怀良面露怒容,不屑地别过脸去。倒是他身边的礼部尚书章台好奇地凑前一看,眼睛越睁越大,抖着手指指着那名册:“沈……沈大人!”
    “何事惊慌?”沈怀良瞪了章台一眼。章台从谢金泠手里拿过名册,碰到沈怀良面前。沈怀良眼睛扫过尾页,不由得一惊,擦亮眼睛细看。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
    庆帝见此情景,命毕德升去把名册拿上来,当看清那上面的署名时,却是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宋允墨:“你从何处找到他们?”
    宋允墨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名册里的史知府一直在帮着臣处理北五州的事情。另外几个世家,也都是自愿署名的。至于崇姚大长公主,是臣去她清修的寺院拜访时,她要臣加上名字的。她还要臣转达一番话:选贤任能是圣人之训,为官者需要凭真才实学,要的是为民请命,为社稷谋福祉的心,而不是所谓世家大族身份。如今选拔官吏的制度,明显有失公允!”
    宋允墨的话掷地有声,沈怀良看着庆帝手中的名册,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就算原先还有些理据,但崇姚大长公主一出面,形势就陡然不一样了。她出身皇室,更是曾经第一大世家的主母,她的分量压在那里,很多老臣都无话可说。
    庆帝坐回龙椅,环视众臣:“朕自登基以来二十多年,夙兴夜寐,不敢荒于朝政,却也多感力不从心。世家大族乃朝廷之本,但百姓才是国之根本。若不给百姓更多的机会参与朝政,若不给平民出身的人才更多的机会,故步自封的朝廷乃至皇室,只会走下坡路,国家如何前进,如何繁荣昌盛?因此,朕希望众位爱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赞同或是反对,都且先看看科举的试行,到底能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这也是朕的恳求!”
    “臣等惶恐!”众臣都跪下来。皇帝的一席话,说的那些激烈反对的老臣们哑口无言。他们若是再坚持,便是剥夺了国家进步的机会,变成了社稷的罪人。这对于沽名钓誉的世家大族来说,却是万万不敢冒的风险。何况还有崇姚大长公主之尊压在上面,他们谁敢反对?
    宋允墨从龙苍宫出来,依例去德福宫拜望德妃。德妃这些年只有新年的宴会才会露面,宫里就跟没有这个四大妃之一一样。
    德福宫里,德妃诵完经,扶着身边的宫女站起来。她生得端庄清雅,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明明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看上去还像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妇模样,半点没有岁月痕迹。
    宋允墨道:“娘娘气色瞧着好了许多。”
    德妃执着他的手坐下,微微一笑:“我还不是老样子?倒是你瘦了很多……宋家的男人,历战火是早晚的事。”
    宋允墨谦逊地点了点头。
    “前两天如玥进宫来,说沈家小姐经常请她去府上玩,连文月郡主也跟她互换了贴身的香囊,说要与她做朋友。那孩子生性不喜交际,多几个朋友也是好事。”德妃轻声细语的,像是聊家常一样。
    京中小姐之间赠送随身香囊,便是要结交为好友的意思。宋允墨想这是女儿家的事,也没往心里去。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他走到乾德门时,迎面撞过来一个人,堪堪停住。
    阿青看到宋允墨,喜出望外:“宋大人,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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