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不是说……”
    那名禁军压低声音:“昨夜我跟王殊大人喝酒,王大人说了,皇上糊涂!沈大人大义灭亲,本该是嘉奖的义举,却被囚禁起来,皇族失了人心。而且郡主是谁?相王的爱女啊!我听说相王还没出兵……郡主若有事,相王还会出兵吗?”
    “可大哥,你平日里……”
    “我若是对他们太好,难保有人不去御前打我们的小报告,到时候换一批人,比我们更糟糕!何况请大夫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等小角色能做主的。现在承欢公主来了,就不一样了。”
    另一名禁军听了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啊。”
    魏北领着兰君他们到了一处厢房前,推开门进去。杜文月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回过头来问:“老北?”
    “郡主,承欢公主把大夫给您找来了!您再忍忍!”魏北上前,握着杜文月的手说。
    兰君回头给了大夫一个眼色,大夫连忙上前,阿青也过去帮忙。
    阿青看着杜文月面色土黄,脸上都是汗水,气道:“公主!那两个禁军平日里欺负郡主,为何刚刚不给他们点教训?”阿青此刻早就不就得以前杜文月是怎么跟兰君作对的了。在她眼里,眼前就是一个被虐待的孕妇而已。
    兰君坐在桌子旁边:“两个小小的禁军若没有上面的命令敢这样对郡主?你跟他们起争执,动起手来,会引起旁人注意,到时候把我们赶出去,别说给郡主看病,她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眼下要救人,多一事不如小一事。”
    阿青幡然醒悟:“奴婢明白了。”
    杜文月看向兰君,自嘲一笑:“没想到大难临头,是你来救我。”
    “我也没想到,新皇会囚禁你们。”
    “那个呆子,我早就说过,太子……新皇对沈家有芥蒂,要他跟我逃走,他就是不肯,说相信道义,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杜文月摇了摇头,不知在笑沈毅还是笑自己。
    大夫诊断之后,跪在兰君面前:“郡主的身体虚弱,胎儿恐胎位不正,要及早治疗,否则生产的时候凶险万分。”
    兰君问道:“你开个药方,我出钱请一个医女过来贴身照顾,你看可行?”
    大夫点点头:“这样最好。”
    “那就这么办吧。”兰君招手让三七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一阵,三七就跟大夫出去了。
    杜文月看着床帐上的金钩说:“我听说父王还没有出兵?皇上这么对沈毅,父王肯定更不会出兵了。”
    “为何这么说?”兰君觉得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当初我父王并不同意先皇在太子一出生的时候就立他为太子,说皇子年纪小,品德还看不清。还为此劝了先皇好几次,立储之事一度搁置……是以我父王跟新皇一直都不亲厚,他出兵帮忙平定叛乱,胜利之时,便不怕皇上也是恩将仇报?”
    原来还有这么件往事……但新皇所为确实让人心寒。从前他是太子,养尊处优。后来皇后死,崔家没落,他处处被卫王和沈家的人压制,甚至还要看贤妃的脸色,活得十分憋屈。如今他成为皇帝,当时被压制的那种心情都释放出来,却已经扭曲成魔。原以为他仁厚,不似卫王,现下看来……兰君摇了摇头。
    ***
    时已暮秋,古州的天气仍然如同夏日。这几日阴雨连绵,潮湿闷热的天气最让人难受。
    王阙给相王府送了七次拜帖,皆石沉大海。前线的战报不断传来,朱轻方率领大军势如破竹,很快就要到颍州和濠州的的边界。
    王阙派张巍得知,相王最宠爱的妾室爱听戏,便让张巍收买她,告知看戏的时间地点。
    这一日,梨园里散场,相王和妾室起身回府。下楼梯的时候,发现台阶上立着一人,神态悠闲,面容比戏台上的小生还俊俏。
    相王一愣,知道避无可避,向台阶上那人道:“靖远侯何苦如此执着?”
    王阙微微一笑:“相王不请我上去喝杯茶么?”
    相王无奈,抬手道:“请!”
    梨园里的厢房布置得也是精美,墙上摆着几张脸谱。相王的妾室上了茶之后便退下了。
    相王自顾喝茶,也不说话。王阙却直言不讳:“相王准备何时出兵?”
    相王一愣,随即倒:“我但求自保,侯爷又何必苦苦相逼?”
    “相王此言差矣。敢问先皇待您如何?”
    “自是恩重如山。”相王想也不想地回道。
    “既是恩重如山,如今我军跟朱轻方的军队苦战,就等着您的援兵,您缘何迟迟不动?难道等要等朱轻方打到京城,拥护卫王做皇上?”
    相王把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面有怒色:“卫王做皇帝又如何?现在的皇帝扣押有功的沈毅,宠幸对社稷无功的谋士。本王为何要去帮一个昏君?”
    这些事王阙都已经听说。谢金泠跟宋允墨去了冀州军营,重新布防,谨防北边有变。想必是东宫的旧臣撺掇着睿帝把沈毅□□起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佞臣!
    王阙语重心长道:“皇上是不是昏君暂且搁下不提。朱轻方奸诈狡猾,他若辅佐卫王登基,先要割五城给赤羽国,还不知他们与北漠还有什么勾当,到时候国家分崩离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东青国的基业是历代皇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到了先帝,河清海晏,就凭着先帝跟您的手足之情,您忍心看着它毁于一旦吗?”
    “皇兄啊!皇兄啊!”相王捶胸顿足,哽咽不语。
    “先帝在世时,常说起儿时跟您的趣事。年轻时,您跟着他上战场,同衣同袍,同心同德。他说:您对国忠心,对皇室忠心,倘若国家有难,只要派个人来请相王,相王必挺身而出。他百年之后,国家也可无忧。如今国家正值生死存亡的关头,您要告诉我,先皇看错了吗?”王阙眼眶红透,似忆起先帝伤心不已。
    “皇兄啊,臣弟愧对于你!”相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王阙恭敬地把他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先皇留有遗诏,就在谢大人手上。倘若新君不仁,我们可拥立洛王……相王,王阙以性命担保,您的俸制会沿袭先帝之时,不会改变。但忠勇侯和杨总督不能再等了,东青国悬于您一念之间,请速速发兵吧!”说完,他重重地跪下去,伏在地上。
    “侯爷万万不可!”相王擦干眼泪,急声向外道:“传我军令!整顿大军,明日开拔!”
    王阙松了口气,暗道:皇上,没想到您死后,仍能护佑着这个国家。他想起当初宋允墨用琴谱所传递的关于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乃至上面的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明君良臣,才是盛世的基石。自先皇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的黄金台了。
    相王道:“我明日就要出征,派人送侯爷回京。”
    王阙拒绝:“不,我跟您一道去颍州。”
    “一道?可是战场刀剑无眼……”相王有些惊愕。
    “王爷别忘了,平定北五州之时,我也上过战场。战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王阙眼眸睿智,侧影优美,于这古州平地来说倒显得山峦般奇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了哦各位~~
    ☆、遗诏
    相王的军队终于开拔前往肃州,消息传到京城,众臣都像吃了颗定心丸。睿帝又重新提出要给从前东宫的谋臣加官进爵,但遭到了吏部侍郎张臣越的强烈反对:“师出有名,擢官有因。臣敢问,除了秦大人,皇上那些旧谋臣因何升官?”
    工部尚书长孙宏惯来是个见风使舵的,没有主见。刑部侍郎李玉珂因为新晋,不敢胡乱说话。户部尚书李秋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朝上竟没有一个人反对张臣越之言。
    睿帝发了火:“朕的话,难道不是金口玉言?朕想升几个亲近的官员,还要你们吏部的同意不可?”
    方中玉上前拜道:“皇上,今时不同往日了。开了科举,选官升官便按照严格的法令。若是随意升贬,纵然您是皇上,也有失公允!”
    朝臣们纷纷应是,睿帝站起来,拂袖道:“退朝!”
    众臣从崇政殿出来,张臣越对方中玉说:“老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若一意孤行,偏宠张辽魏楚等人,我等之力也拦不住啊!”
    方中玉摇了摇头,直叹气。他没有想到生性仁厚的睿帝耳根子居然这么软,完全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现在只能希望谢金泠早点回来了。
    刘秋荣走到两人身边,低声道:“不知二位大人可知道先皇留有遗诏的事情?”
    张臣越和方中玉俱是一愣,摇头直称不知。
    刘秋荣看了看身后,才小声说:“方才秦大人告诉我,皇上身边的张辽和魏楚向皇上进言,先帝留有遗诏,属意洛王登基。现在皇上已经派了禁军去洛王府了,看着是要对洛王殿下不利!”
    方中玉直拍双腿:“皇上好糊涂啊!快,张大人快去找宣国夫人!我先去洛王府拦着!”
    ***
    兰君收到王阙的信知道他也去了颍州,一颗心咚咚地直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跑去哪里做什么?但她知道王阙不会做鲁莽之事,必定是有什么计较。
    阿青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公主!快!皇上要杀人了!”
    兰君急道:“杀什么人?你慢点说!”
    “皇上要杀洛王啊!”阿青深呼吸了口气,“外面都在传言说先帝留有遗诏,要洛王登基,遗诏现在就在谢大人的手里。”
    兰君一边往外走,一边思忖:先不说有没有遗诏,就算有,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三七驱车前往洛王府,一路上马车飞快,而兰君心急如焚。现在谢金泠,宋允墨,王阙都不在京中,朝中大臣无人可以制衡皇帝。佞臣当道,内患未平,就要骨肉相残了。
    洛王府前,已经形成对峙之势。睿帝站着,方中玉和一群老臣跪在台阶上,一直叩首:“皇上,万万不可啊!”
    张辽在睿帝耳边说:“皇上不可妇人之仁,只有杀了洛王,才可永绝后患!”
    睿帝狠下决心,对方中玉道:“你让开!”
    “老臣不能让啊!先皇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兄弟相残,皇上您如今听信谣言,就要对无辜的洛王痛下杀手,这若是传出去,天下人要怎么看您!”
    “老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魏楚上前,提起方中玉的衣领。
    “住手!”赵蕴扶着宋如玥,走到方中玉的身旁。宋如玥厉声道:“方大人是两朝重臣,你算是什么东西!”
    一众朝臣都愤怒地看着魏楚,他悻悻然地松了手,退回到睿帝的身旁。但一双眼睛盯着宋如玥,贼溜溜地转。
    赵蕴跪在方中玉的旁边,叩首道:“皇上!方大人对朝廷一片忠心,深得先帝依仗,您怎能让人如此侮辱重臣!明君者,亲贤臣,远小人。张辽魏楚之辈,只知道阿谀奉承,惑主作乱,您一定要明辨是非啊!”
    “请皇上明辨是非!”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睿帝看着眼前众人,手紧紧握成拳。这个皇位他可是差点就没了,如今又冒出来一个争皇位的洛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样的危险存在。但赵蕴是宋昭文和宋允墨之母,宋昭文在前线与朱轻方作战,宋允墨在冀州军应布防,实在不能对赵蕴下手……
    张辽道:“皇上?明着来看来不成,不如我们另想别的办法?”
    睿帝正沉思着,兰君已经赶到,见眼前这副景象,气愤难平。
    她看向睿帝,以为多日不见,睿帝的气色应当会很好,没想到比在太子的时候还不济,灰败得像是一堵年久失修的墙壁。反而在他身边的两个谋臣,神色朗朗,面庞被油水浸淫得都会发亮。
    这些人现在就像东青国这千里长堤里的蝼蚁,不除不行。兰君拜道:“皇上为何在此?”
    睿帝不悦地说:“朕做事情,难道还要向您禀报吗?”
    “皇上派禁军包围洛王府,不知师出何名?若是师出无名,而是有人故意离间皇上和洛王的兄弟感情,这人就该重罚!”
    张辽气得脸都绿了,他跪下道:“皇上明鉴,小臣一片赤胆忠心。想肃州军的崔世济投靠朱轻方那逆贼,等皇上要抓崔世济的家人,他们却消失无踪了。崔世济与洛王妃一向亲近,若没有洛王妃的帮助,他们能如此?皇上此来,是清肃逆党,公主怎么能说是师出无名?”
    “好一张利嘴!那我们便陪皇上一道进去,问问洛王妃是否与崔世济有瓜葛!”兰君抬手道。
    睿帝皱眉正犹豫着怎么做。八福急匆匆的声音划破了僵硬的气氛:“皇上!颍州,濠州的防线被攻破了!”
    洛王府内,杨瑛在大堂里走来走去,听到春流回来禀报,皇上火急火燎地返回皇宫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她对杜景文说:“事到如今,殿下还是坚持吗?你不要皇位,皇上却要杀你!”
    杜景文的脸色白了一白。早在杜恒宇宫变那天,杨瑛就告诉他,太师临终之前偷偷告诉她一个秘密:有杨家血缘的男人几乎都会得痿症,不是不能生育,就是生下来的孩子先天不足。这也是为何杨家人丁单薄的原因。太子的确得了痿症,但这件事只有卢太医和秦伯知情。太子为了不让朝臣得知,特意把这两个太医囚禁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杨瑛说,卫王通敌,太子不能生育,他正是继承大统的最好人选,只要杨瑛在朝堂上一说,老臣们势必支持。可是他不想去抢太子的皇位,他只知道太子是他的三哥,父皇最不愿意见到兄弟相残的事情。可没想到,谢金泠前脚刚离开,新皇就派兵把洛王府团团围住,他们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人宰割。
    ***
    冀州军营里面,刘善正指挥校尉们沙场演练,宋允墨在偏账内给谢金泠把脉。夙玉连送了两封信来,谢金泠看过第一封忍不住骂道:“他疯了吧!”又拆开第二封:“一群疯子!”
    宋允墨蹙蹙眉:“你别动。”
    “皇上听说有遗诏在我手上,要杀洛王!”
    宋允墨淡淡地说:“你人在冀州,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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