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脚底下传出来,季明染吓得绷直了身体,脚底也感觉痒酥酥的。
    “我是何解忧。”
    “啊?”季明染的表情多云转晴,立刻叫道:“你在哪啊!我正找你呢!”
    何解忧试探了一下,发现她一动也不能动,于是说:“我们先聊会天吧。”
    “你在哪里?危不危险?我过来找你啊!”季明染激动地原地打转,可何解忧却不肯说自己的下落,转移话题道:“我在这里的身份就是阿萝所说的族长,也是伊芙的丈夫。我们出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让艾伦和伊芙尽快相认。”
    季明染开始急躁,“我知道!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在哪!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
    何解忧沉默一会,“我怕你见了我会害怕。”
    “你怎么了?”季明染生出不祥的预感,连声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根据收集到的线索,何解忧应该是在给伊芙买胭脂的路上,被捕捉送给了王子才耽误了婚礼。后来她从王子手里逃脱,却没有再来找伊芙,季明染连忙追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何解忧怕她胡思乱想,连忙安抚道:“我进到游戏的时候,已经从王宫逃脱了,现在很安全。”只是形象还不能见人。她暗暗叹气,怪不得族长宁可让伊芙绝望等待,也不愿意见她,何解忧看看自己的样子,听到季明染急切的问询,心里也是万般的,不想让她见到自己。
    季明染见何解忧不松口,不得不妥协。
    她看了眼手环里的定位,显示何解忧就在她的身边,她摸了摸地面,疑惑道:“你是不是在地底下?那些害人的蚕丝是你弄的吗?”
    何解忧承认:“嗯。”
    “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蚕丝,所以才导致了天织国的子民生命周期只有十二天。”季明染试探着问,她不确定何解忧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何解忧沉默了很久,“我也不知道。”
    如果何解忧在剧情中不知情,那就说明真正的族长也不知情。族长要是知道,他无意中把自己的爱人连同那么多无辜的人变得不人不鬼,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你千万不要自责!这只是游戏而已。”季明染连忙说,“再说了你又不知道,你知道了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我无法停止。”何解忧的目光扫过系统的警告,静静地说,“艾伦不能停止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季明染有些错愕,她隐隐觉得,何解忧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她,而且处境并不妙。
    何解忧的声音飘渺而悠长,她说:“因为,我想见你。”就像,族长也想见到伊芙一样。
    季明染心里滋味万千,她实在想象不到,何解忧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沉默片刻后,季明染坐在地板上,仿佛这样能离何解忧更近一点,她突然笑道:“你这个人真奇怪,就连分配的角色也和你一样奇怪,有什么是不能说出来的呢?非要埋在心里。时间过得很快的,有的人可以永远等下去,可有的人,你可能下一秒就见不到了。”
    何解忧也轻轻地笑,“你说的对。”
    “你困吗?”季明染拉过一个大靠垫,放在身后,“不如,我们聊聊天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好好说说话。”何解忧日常的安排太满了,晚上也一直在处理比赛的事情,她们虽然只隔着一个走廊,但是却很少有闲适说话的时候。
    何解忧:“精灵不用睡觉。”
    季明染咧着嘴笑道:“我才不客气呢!你是我女朋友,我想聊天,你再困也要陪着我。”
    何解忧突然说:“做我女朋友很枯燥吧?是不是后悔了。”
    “才没有。”季明染打断她,“你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有多烦,有时候还挺讨人厌,所以另一半一定要是你这样的。你很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不用和任何人比。”
    何解忧似乎有些伤感:“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那里的每个孩子都很苦。院长常说‘把痛苦藏在心里的人,是战士;而愿意打压痛苦的人,是勇士’,我以前很不懂,认识你的时候,就懂了。”
    季明染一言不发,等待着何解忧的倾诉。她很少有这样强的倾听欲,大概是对何解忧格外优待些,她的一切过往,不管是好的坏的,她都想一字不落的补上。
    “很多人问过我做游戏的初衷是什么?”何解忧的语气有些轻蔑,却又忧伤到极致,“新闻里称赞‘我心怀慈善’,公司让我宣称‘爱为人之本’,可是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每次写idea,我总喜欢把自己锁在黑屋子里。”
    “所有人都认为,我悲天悯人,所以才做出了感人至深的游戏。”何解忧突然笑了起来,“可是他们都错了!我是因为怨恨,怨恨命运的不公,才有了小女仆、有了阿穆、有了一切看似感人事实上全是泄愤的那些作品。”
    等何解忧说完,季明染终于开口,“你可能,误会了你自己。”
    她认真地说:“游戏世界,就像是你的战场。不管是消极的你,还是挣扎求生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邪恶暴戾的阿穆、有报复心极重的小女仆,也有善良的红绳、有单纯的恶龙。即使你的初衷是发泄痛苦,可是游戏里的每个结局都是无比暖心的,不是吗?其实,你已经战胜了自己心里的阿穆,可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何解忧垂着眼,那些曾经得到,又重新失去的东西一遍遍在眼前浮现:“三年前,我母亲被查出患有HIV。辞掉工作后,我们每天都得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她相处,却又不得不面对给她的“特殊照顾”。那段时间我们不敢让她上网,不敢让她单独出门,甚至不敢对她有一点儿情绪。她是国内最好的精神科专家,可是那段时间她却崩溃了。她每天夜里都在发脾气,摔碎专门给她准备的厨具,砸掉卫生间的马桶,她不停地哭,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嫌恶她,议论她,戳她的脊梁骨骂她不检点,我们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每天都要防备着她会不会自杀。”
    季明染陷入一种无端的惶恐,她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却始终捕捉不到任何身影。
    何解忧笑道:“她为了防止乱发脾气,把自己锁了起来。那天,如果不是我和她发生争吵,负气去公司加班,她就不会煤气中毒也没人发现!奶奶也不会因为受刺激杀了人!”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姐姐说得对,是我毁了他们一家安宁,从我回到那个家开始,他们的噩梦就开始了。”
    我也曾满怀希望,可是现实给我的,就是不断绝望。何解忧说了很久,说到最后似乎有些累了,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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