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新一把接住落下的四方玉玺。
    他扬起头,看向前方。
    “苏晋?”
    ☆、第47章 疑议
    这反应有点玄啊。
    “是。”我点了点头,偷偷拿眼觑他。“……你认识?”
    “苏晋……苏晋……”沉新低声念了几句,而后转头看向我,眉峰一挑。“哪个苏,哪个晋?”
    “啊?”
    我呆住。
    “啊什么啊。”他又抛了一次四方玉玺,稳稳当当地接住后覆手一翻,隐匿指间,又双手相互交叉地抵在脑后,偏过头看着我的面上是满满的毫不在意。“我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少说没有一万,也有好几千,哪记得住全部人的名字?你和我说说他是哪两个字,又有什么特征,长得太帅的或是太丑的,兴许就记起来了。”
    这态度着实欠揍,我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出来。
    “怎么会没听过?南朝时不是有个很出名的传闻吗?就是那个北有邵新,南有苏晋啊。我说的就是那个南朝国师,苏晋。你没听过?”
    他哦了一声,懒懒答道:“是那个苏晋啊,听说过,还算是个有点本事的凡人。不过南朝都覆灭了好几百年了,他就算法术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能延年益寿,也早该死了,和洛玄所处的那个朝代更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怎么了?”
    “你可别小看了他,他厉害着呢。”看他这样是对苏晋这人毫不知情了,我就把有关苏晋的事全都告诉了他,连同上回在凝木的记忆里看到的和在甲板上遇到的事,也都一并说了。
    听了我的表述之后,沉新半晌不语。
    “这家伙很厉害嘛。”好半天,他才开口道,“若是单单只看其中一件事,那也算不得什么,顶多算是走狗屎运,谋划也得当。不过他居然这两件事都办得如此妥当,还成功影响了当时朝代的国运,那就不算什么小事了。”
    我嗯了一声,点头道:“所以我才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就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他,或者有没有听过这个人。如果听说过或者认识,那他又是什么人?他不会是凡人,凡人活不了那么久,但也不可能是神仙,神仙要是做这些改命逆天的事,老早就被天道惩罚了。”
    沉新缓缓摇了摇头,“天道一事,你非苍穹弟子,并不知晓这个中究竟。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若是足够厉害,那就连天道也都可以瞒过,或是知道了也无法阻止。”
    我轻啊了一声:“他这么厉害?连天道也拿他无法?”
    “也不一定。”他摩挲着下巴,斟酌着道,“这世间万物都在道之内,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都无法违背天道,否则就有天谴。这天谴有些时候来得快,有些时候来得慢,利用其中的这些时间差,便可早作准备,不说敌得过天道,瞒过总是可以的。那苏晋既然需要筹划如此之久才能更改命理,而不是直接去做,想必他的修为还没有高到那一步——最起码,肯定没有我厉害。”
    我直接无视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可他行事如此乖张,在一个朝代的京畿要地还敢大动干戈地使用法力,难道他就不怕被土地察觉?还是说他已经厉害到就连天下地仙都能瞒过的地步了?”
    虽然天帝一向对凡间施行顺其自然之道,但是关于国运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司命神君衡量把持的,每个朝代的京城以及要地之处都派了不少的地仙看着,就是怕出现什么意外,动了国脉的气。
    苏晋那可是要么现身皇城,要么在天策府里,都在京中,土地他们居然也没注意到,是他擅于隐匿气息,还是公子庭和杨煜的命比较不好,正巧碰上了几个懒怠的地仙?
    “察觉?怎么察觉?”沉新嗤笑一声,“南朝他是正正经经的国师,有点法力不算什么,杨煜之死顶多算是钻了天道的空子。他并没有做什么有损国运之事,只是推动了杨煜的死亡,地仙法力有限,察觉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而公子庭就更是倒霉了,原本就正是战乱的时候,战鬼和鬼将又相继现世。你那时还没出生,不知道当时战鬼和鬼将的现世让天宫震惊了多少时日,战鬼不在五行之内,又阴阳混乱,若是修为低点的神仙碰上,一时不查也会送命。当时天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到底是谁把豢养战鬼之法透露给凡人的,但是查来查去,整个三清都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没查到。好在没过几十年,战鬼和鬼将的踪迹就一并在凡间消失,这件事也就此揭过了。”
    说到这里,他对我笑了笑:“所以你明白那时有多乱了吧?当年光是这两件事就足够那些地仙忙得焦头烂额了,哪还有空去理会一个小小的身负法力之人?而且身负法力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或许是道士呢?下凡的神仙呢?他们怎么管?”
    “你是不知道,当时战鬼一出,司命那家伙吓得直接就上神霄殿跟他父皇请罪了,说是愿意用毕生的修为除去这一劫数。不过没用,九州的司命簿早就被扔进了诛仙台里,就连天帝也无法随意更改命理。”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司命那家伙也是可以的,天帝当时正气在头上呢,他就这么忙不迭地凑上去,结果劫数是没除,他的一半修为也被送去了凡间,以此度化那些深受战乱之苦而怨气冲天的魂魄。”
    司命神君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苏晋。天帝下令彻查,他居然也能给逃过去,这可不是运气好能够解释的了。
    战鬼司混沌,食人魂魄,对于凡人来说相当于断了最后一条生路,把战鬼带到凡间绝对有违天道。可苏晋却是潇洒地活了几万年有余,竟连天谴也奈何不了他。
    我心中揣揣,不过沉新方才的那一段话又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说到国运……我在洛玄出征时看见过大洛的龙脉,龙尾被人一刀切断了,切得很恰当,正好能让大洛再苟延残喘个几年。凡人是看不见龙脉,更加算不了国运的,会不会就是他下的手?”
    “八/九不离十。”沉新笑了笑,“这世间竟有此等人物,当真有趣,如果可能的话,我还真想会会他,看看是谁更厉害一点。”
    “他都算到你三万年后会来这了,还不厉害啊。说真的,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他看我一眼,带着些许孺子不可教的意味。“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人视人命如草芥,我就算认识,也不屑与之为伍。”
    他这话说得有理,的确是一个神君该当的样子。
    我又道:“那他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
    “人家厉害呗,可以算出几万年后的事情来。”他摊了摊手,“从替游洲消灭白右来看,他是早就料到了后面的事。白右出世,距离洛玄出世怎么着也得隔上个几千上万年吧。他要么就是知天命,能知后事,要么就是心狠手辣,修为高强,心思缜密,能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会被他给纠正过来。”
    说到这里,他半垂了眼眸,冷哼一声:“他篡改国运,又改了多人命理,凡人命理多数都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再让他这么嚣张下去,整个九州的天命就都要乱套了。更何况他如此能够隐忍,为了一件东西竟能筹划上几万年,现下他在人间游荡,暂且无虞。但他若是哪天无聊了想对付一下我们这些神仙,那可真够我们喝一壶的。”
    “罔顾人命,篡改国运,违背天道,此人当诛。”
    我心头一跳:“你要杀了他?”
    “那也得遇到了人才行。”沉新抱起双臂,眉眼微微一动。“按你的说法,此人在九州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竟然都没被人察觉,想必有他的高明之处。看来我回苍穹后有必要去一趟司命府了,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神君法力高强,一个人去便能解决此事,小神法力微末,还是不去添乱了。”
    开什么玩笑,我今天被他带到这里已经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再跟他去什么地方,保不准小命就没了。
    “那好吧,我一个人去。”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倒是有点委屈地像被我抛弃了一样。“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操心苏晋,而是我们两个怎么从这里出去。”
    这个问题我早在挖开那些镇龙门的石块时就想好了,因此便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个没问题,这么些功夫天兵天将应该早就到了此处,拿下了那蚀龙。我们可以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你确定?”他瞥我一眼,神情淡然。
    我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头一跳,镇龙门虽然塌了,但是只要沉新把他先前设的禁制解除,法力禁锢失效,我们动动手指就可以回去,按理说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啊,难道说——
    “镇龙门那边又出事了?!”怎么都不消停的呢!
    ☆、第48章 爱者
    “事倒是没出,一炷香前天兵天将的气息也到了附近,不久前我还听见了蚀龙的惨叫,估计是拿下了。但是呢……”沉新缓缓说着,转过头对我灿烂一笑。“深渊重地不得擅入,这可是天帝亲自下的禁令。而现在深渊禁制被破,蚀龙出世,或许还已经到人间大肆破坏了一番。你说,我们两个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出深渊,天帝会是惩罚我们呢,还是惩罚我们?”
    我沉默了。
    “那……怎么办?”
    “很简单。”他爽快一笑,打了个响指。“这里已经被封了十万多年,从未开启过,但洛玄却是在三万年前来到这的。他一定有进出深渊的其它方法。”
    “他?”我转头看了看在那边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洛玄,摇摇头,深觉这办法不行。“他现在都那样了,还会听见你的话?更何况你还从他身上偷了东西。”
    “是拿回,不是偷,说了多少遍了。”他强调,“总之,除非你想被绑到司罚殿承受雷型或者跳一回诛仙台,那就从镇龙门那出去吧”
    “不不不,我不去。”
    “那不就得了。”他切了一声,对我傲然一笑,转过身往洛玄那走去。“你就等着吧,看我的。”
    “哎,等等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拉住他。
    他回头,无奈道:“又怎么了?”
    “洛玄来到深渊三万年,天帝难道就不会发现?或许他已经把其他的出口都封死了也说不定。”
    沉新转过身看我。
    “听碧,你能聪明点吗?”
    “……我说得没错呀。而且不是说战鬼深渊埋万骨吗,都战鬼了,天帝肯定也知道的,他都追查战鬼追查了几十年……”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用力点了我额头一下。
    “你个笨蛋!第一,战鬼深渊埋万骨,司渊荒魂噬来者。这其中的前一句只是为了押韵所作,恰好这下面埋着数万枯骨,鬼气森森,众人也就借了战鬼的名声,谁知道这下面还真有着战鬼呢!”
    “啊?”
    见我愣在那里,沉新恨铁不成钢地再度叹了口气。
    “深渊战鬼一说本来也只是传闻,十万年前出了那样的事,天帝是不可能再派神仙下来打探的。第二,天帝是追查了战鬼几十年没错,但那是因为战鬼在凡间出世,有违天道。若是出现在深渊,反正里外不通,管它去死。第三,洛玄为鬼将,这一点在当年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后来他就没了踪迹,正好神界那会儿又出了点事,就没人知道他最后到底去哪了。因为苍穹无法推测出他的命理线,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苍穹都推不出洛玄的命理线,其他人就更别想了!”
    “可、可是你不就知道洛玄在这里吗?你都知道了,那天帝……”
    “那是因为本神尊厉害,推算出了洛玄的所在之地!”
    我被他这一通说教给说得头晕脑胀,只能缩着肩膀诺诺地连声应是。
    “我、我知道了……天帝真不知道洛玄在这?”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不放心,小小地加了一句。“如果我们从另外一条道出去,被当场抓住了,那还要加一个逃脱之罪呢。”
    “你!”沉新手一扬,我连忙避开。
    “别打别打!我不问了,不问了!”
    他举着手,看上去很想打我,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真不知道,就连我师尊都不知道我此行是要来干嘛的,天帝能知道就见鬼了。洛玄的命理线与他人不同,他不是正常婴儿出生,三魂七魄只属于天地,不在轮回之内。他虽然也在道之内,但在的是天道,苍穹虽然也知晓一些道之内的事,但也只是管中窥豹罢了。我能推算出洛玄在这里,还是遇到了贵人才推算出来的。天帝他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这样啊。”
    “对!就是如此。现在你可是放心了,公主殿下?”他斜眼看我。
    我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罗裙。
    “我……我也只是担心嘛。”
    “我不是都说了?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的。”他说着,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就你那点胆量,我再给你保证上几个时辰也没用,你站在那里看着就行,我去跟洛玄说。”
    “啊?哎!你等等我呀!”
    “洛将军。”片刻后,沉新到离洛玄只有半尺之遥的地方站定,微微笑道,“对于三万年前发生的事,我深表遗憾,不过木已成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还是三万年前的事,你杵在这伤神也没用啊。”
    这家伙是想激怒洛玄来跟他好好打一场吗?!
    我听得着急,生怕他口中又吐出什么惊人之语来,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就拧了他腰间的肉一转。
    沉新没有防备,被我拧得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瞪我干什么?说错话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真是……听我说完!”
    他狠狠地低声甩下了这句话,回过头接着对洛玄道:“与其在这一个人孤零零地怀念伤神,不如离开这个困了将军三万年的万丈深渊,出去再寻第二春——听碧!”
    “你有病吧!”我不顾他对我恶狠狠的瞪视,低声骂他,“洛玄都等了周姑娘三万年,你让他出去寻找第二春?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灵台被烧坏了?”
    “你——”
    “我不是在等言言。”
    就当我和沉新互相瞪着眼不肯放过对方时,洛玄抬起了头。
    他的神色是一片放空的茫然,双目无神,似在看着远方。
    他轻声道:“我在这里等的,是那个人……我等了三万年,都没有想起言言。每时每刻,想的都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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