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乃仙身,怨魂即便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去,因此也不足为据。真正可怕的,是这水中无处不在的九香草味。
    九香草在三清绝对是仙神闻之色变的毒草之一,此草根茎无毒,还可入药,叶片却是带了剧毒,并且会迎风发散,只要中了此毒的神仙,仙元受损还是小的,若是意志力不够坚定,修为不够高,很容易被它引入幻境之中,在幻境中执念、生魔。
    和瀛洲草一样,天帝当年也下旨灭了这一株毒草,只是此草不比瀛洲草,不单单只生长在一处,是以虽然这三清的九香草被毁了一大半,却仍是有一小部分在三清的角落里生长。只是不知道苏晋是怎么寻得这些东西的,若是有人想要采下这九香草,就势必要中它的毒入它的幻境一回,得此一株已是不易,而这水中九香草味甚浓,绝不是一株就能导致的,恐怕得有一大捆,苏晋竟挨过了这么多回的幻境引诱?
    乖乖,这么大的定力,他都可以去神霄殿当职了,还在人间游荡作什么?
    九香草的味道混着浓厚的血腥气同河水一道席卷而来,若是寻常神仙入水,恐怕此刻早就九香入体,即便修为没有大损,却也是深入幻境,出不去这河了。
    好在我本为龙族,此药虽对仙元有害,对于龙元却是无碍。反正这条河历经万年都没被人发现,一定被苏晋下了隔绝气息的咒术,我此刻即便化出真身,那些天兵天将也察觉不到。
    一旦化出了真身,周围的血河对我来说顿时由极度的危险之地变成了无上的福地,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气息也随之而来,洗涤着我每一条经脉,梳理着我的每一丝法力。
    我在水中遨游着盘旋,辨别着生气最浓的一处方向。
    哗啦……哗啦……哗啦……
    九香……血腥……生气……
    找到了!
    一旦寻到了生气传来的源头,我立刻精神一震,顾不得洛玄是否也在,直接龙尾一摆,打了一个巨浪岸边,把那不知为何还在岸上待着的沉新给卷了下来,法力一带就龙身一摆,迅速地朝着源头游了过去。
    龙行万里须臾而过,不过片刻,我就带着沉新冲出了水面。
    落到地上,我刚化出人身,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沉新拉住了手腕,一把推上了云端。
    “快走,常清就要追过来了!去苍穹!”
    云端之上,万里江山在脚下不过顷刻就过。
    上古有云:东海过,云雾隐,极东之南,苍山脉,顶端穹。这天生清气不比神霄殿差的苍穹山脉,就隐匿于东海之后这飘渺不绝的云雾之中。
    离苍穹山脉不过百里,沉新就把我和洛玄两个都拎下了云头。
    “苍穹最近正封山闭关,不见外客,所有正路都被封死了。”他言简意赅道,“洛玄是鬼将,若有人在苍穹发现了鬼将出没,于我苍穹有碍,所以我们走小路。”
    “随便。”洛玄只说了一句话,“只要我能见到言言。”
    “你呢?”沉新转头看我。
    “我当然是没有意见。”我连忙道,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喘了一回气。“不过常清神尊真的追过来了?那我们可怎么办?”
    “他之前入过深渊腹地,熟悉道路,所以比那些天兵天将都要来得快。”沉新撩了一下因为山风而吹得四散的前额发丝,“不过我设了结界挡住了他,没让他看到我们,但深渊里有外人的事是瞒不住了,只希望他没发觉我使的是苍穹术法才好。”
    一听这话,我连忙道:“那我们赶快走吧,他若真追了过来,到了苍穹你也好找借口。洛玄呢也好去找他的周姑娘,我就回去了啊。”
    话一说完,我就松开之前一直拉着沉新的手,刚想化成龙身飞得老远,就被他反手一拉,双指一搭,扣住了脉门。
    悠闲的声音在我身后缓缓响起。
    “听碧,这冰天雪地的,你想去哪啊?”
    脉门被人扣住,我动弹不得,只好扭头讪笑道:“那个……你不是回苍穹有事么?四方——对,就是那个四方玉玺!你们苍穹不是亟需四方玉玺镇山吗?我这要是去了苍穹,还要劳得你们招待,误了镇山的时辰就不好了。”
    沉新一挑眉:“招待?我接下来要带你们走的是小路,不被人发现就是万幸,还招待?想得美!”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我贵为公主,不说去的地方要上下以礼相迎,三天三夜的流水宴是少不了的,你——你拉我干什么?喂!松手!松手!沉新!——”
    “今天的风好大,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你个混蛋!死咸鱼!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神女,我、当心我上神霄殿告你去!”
    “行啊,顺便再把我俩闯深渊的事也说一说,要罚就一起来,这样才显得够味啊!”
    “你、你无耻!”
    “对付无赖之人,就要用无耻之法,我无耻,无耻得安心呐。”
    “你——你不是说你听不到吗!”
    “哎呀,风又变大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声点——”
    ☆、第50章 成空(上)
    其时正值隆冬腊月,苍穹虽为仙山仙脉,遗世独立于红尘世外,却仍是避不开这四时变化,我们刚入苍穹不久,天上就飘起了点点雪花。
    虽有雪花,却仍天晴,加之前几天刚刚下了几场大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不得不说,若我此刻不是在这该死的羊肠小道上披荆斩棘地辛苦走路,我还是很喜欢这一片大地苍茫的雪景的。
    唉,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沉新带着我们从小路绕到了草路,又从草路登上山路,最后我们三人几乎是在悬崖峭壁上攀登了半天,才成功地避过了苍穹的所有结界,在半山腰把脚踏到了实地上。
    “沉新,我、我说……”一路接连不断的奔波让我着实好好地喘了一回气,这隆冬腊月的,我竟然都热出了一身汗。“你们苍穹是怎么回事?封山也就罢了,可观天下的所有仙山之地,有像你们这样布下重重结界禁制,就……就为了防止外人擅入的吗!布结界也就算了,下封印法力的禁制又是怎么回事?这、这是想把所有慕名前来的神仙都累死在半路上啊!”
    沉新在一旁长长地呼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蹙眉看我:“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苍穹出了点事,风声鹤唳着呢。以前自然不会设下这样的禁制,不过谁叫最近出了许多不大不小的意外呢,为了防患于未然,也只好这样了。”
    他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的,似乎也对这样的决定不甚满意。
    我奇了:“你看起来好像也不赞同设这种禁制啊?”
    “废话!”他看我一眼,理所当然道,“这破禁制让我带个人进苍穹都偷偷摸摸的,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又累得半死,换你,你会赞同?”
    “你们别烦了。”洛玄是我们之中走得最快的一个,要不是还需要沉新带路,他或许早就甩下我们了。此刻他怀中抱着长冥,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沉新。“言言在哪里?”
    “不远了,就在前面。喏,就在这条路的最里面。”沉新抬手一指,又道,“洛玄,你确定要见她?周姑娘现在对你恨意正深,见到你是不会有什么好颜色的。”
    “她就算要现在杀了我,我也要去。”洛玄垂下头,低声道,“我一定要见到她……我……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我和沉新对视一眼。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不拦你。”沉新抱起双臂,转头对洛玄道,“只是你要记住,现在你身在苍穹,不得轻举妄动。我已经给长冥设了禁制,只要你不把它□□,苍穹是不会发现你的存在的。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你们循着这一条路一直往里走,到最里端会有一大片的白梅林,经过六株白梅树,就是周姑娘的所居之处。”
    “我知道了。”
    “那我就——”
    “哎哎,那我呢?”我听他这话是要离开的意思,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你离开,那我做什么?”
    他若是敢说我无事可做,看我不削了他。
    沉新看向我,微微一笑。
    “你呢,就给我好好地待在这。”
    果然如此!
    我怒道:“凭什么!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凭这个。”他手中竖起一封信,上书沉新启三个字。
    这三个字娟秀清丽,尤其是启字下方的那个小口,横折处折钩向内,还弯了一弯,是三表姐的字迹。
    我一愣,紧接着就伸手想要拿过那封信,被沉新一收手避了过去。
    “把信给我!”
    “可以,”他笑道,“但不是现在,等我做完了该做之事,自然会给你看。”
    我这一下不得手,就知道他是铁了心不会给我了,只是不甘心就此服输,轻哼一声,故意道:“这封信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三表姐写给你这个故人的信吗,有什么好看的,虽然我觉得三表姐有你这么个故人真是眼瞎。”
    “眼瞎我也是她的故人。”沉新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他眼中波光流转,飘落的点点雪花化为璀璨的光华在他眸里汇聚,漂亮得犹如天空最闪亮的星芒。
    他优哉游哉地道:“你还不知道吧,留河的大太子前些日子刚刚和珊瑚仙子成了婚。”
    我一怔。
    留河的那位太子成婚了?
    可三表姐不是说,她看上了那位大太子吗?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沉新,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三表姐她要去强抢人家的夫婿?”
    沉新叹了口气。
    “你觉得可能吗。”
    “我觉得……不可能。”我神情坚定,话语铿锵。“三表姐不是那种人。”
    “那不就得了,留河大太子既已成婚,那就不会是你三表姐的心上人了。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三表姐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骗你?”
    “想。”
    “想就留下来,跟着洛玄去找周姑娘。”他眉一挑,“等我回来了,我自然会给你看。”
    “……卑鄙!无耻!”
    “六公主谬赞。”
    “你混蛋!”
    山风变得有些大了,雪花也飘得急了点。
    我和洛玄按照沉新的指示一步步往里走去,果然在最里处见到了开在道路两旁的白梅,粗粗一看竟蔓延了数里,白色的梅花在雪中迎风摇曳,融进了这冰天雪地中。
    这苍穹还真是漂亮,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天策府,之前跟着沉新一路走来,路上开的花的葱郁的树木可不少,什么时候昆仑虚也能学学就好了。不过不学也不要紧,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一,二,三,四,五……六。”洛玄在一旁认真地数着数,数到第六株白梅后,他顿住了脚步。
    过了有好半天,他才缓缓抬起头,有些无措地往前看去。
    一间小小的木屋静立于白梅林中,木头的颜色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黑,在这一片雪白中很是显眼。
    洛玄像是被这显眼的木屋刺到了一般闭了闭眼,又过了好久,他才迈出了第一个步子。
    接下来的步子,他始终没有迈出。
    因为周言先他一步,缓缓从木屋中走了出来。
    她仍是三万年前初见洛玄时的打扮,一袭浅黄的藂罗衫,只是不见了手上挽着的那条浅黄银泥云披,五色花罗裙缓缓拖过雪白的大地,艳丽无比。
    只是她的神情,再不复三万年前那般活泼灵动。
    三万年,生与死,人与妖。
    洛玄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就凝住了神色,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半晌,才哑声叫了一句。
    “言言……”
    “你来了。”周言一步步地缓缓靠近洛玄,最终在离他一尺之遥的地方停下。
    她看着洛玄,轻声道:“三万年……你终是记起我了。你到这里来见我,想必是神君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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