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阎寒扭头朝着几个记者道,“给你们半小时。”
    “谢谢教官。”几个记者当然笑逐颜开。
    姜衿脸色倏然难看了。
    眼见刚才拍了照片的男记者低头看照片,两步到了他跟前。
    “你看看,你这拍挺漂亮的。”男生只以为她先前也是担心被拍丑,连忙献宝一样地将照片给她看。
    “删掉。”姜衿神色冷淡道,“刚才拍上我的,统统删掉。”
    “啊?”
    “啊什么?让你删掉听不见吗?”姜衿不耐烦道。
    “你这……”男记者也才二十出头,一张脸都涨红了,犹豫起来。
    “我再说一遍,删掉。”
    “好吧。”男生无奈地看她一眼,删掉了照片。
    姜衿也不知道和谁生气,一扭头,咬着唇坐到了远处台阶上去。
    ——
    整个排的女生基本都配合记者拍照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边上,难免显得有点扎眼,特立独行。
    孟佳妩打着哈欠坐在了她的边上,漫不经心道:“你这又是玩得哪一出呢?标新立异?”
    “能离我远点吗?”姜衿没好气看她一眼。
    “哈,”孟佳妩不可思议地笑一下,身子往后仰了仰,喟叹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我离他远一点呢!”
    她话音落地,突然愣一下,正色看着姜衿,“不对,你是第二个。”
    江卓宁才是第一个。
    她这样想着,目光便不自觉朝着江卓宁他们的队伍瞥过去。
    正好和江卓宁看来的目光遥遥相对。
    “你说?”孟佳妩头也没回地发问道,“他是不是担心我欺负你?”
    “你有本事欺负上我么?”姜衿冷笑,神色间满是轻蔑之意。
    “你吃炸药了?”孟佳妩上下看她一眼,“这大庭广众的,我懒得跟你吵,差不多得了。”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
    姜衿也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招我。”
    “得。”孟佳妩实在忍不了她的阴阳怪气,转个身冷哼着离开了。
    姜衿觉得头疼。
    看见摄像机,总会想起医院急诊科那一幕。
    看见记者,更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新闻上那些话。
    她觉得可怕。
    更是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冷漠的一个群体,以笔为刀,专门往人最不堪一击的地方戳。
    阳光明亮,她却忍不住抱了抱胳膊。
    “怎么?”阎寒不知何时到了她边上,蹙眉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姜衿看他一眼,略微想了一下,也没有站起身来。
    阎寒直接坐到了高她一级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兴高采烈拍照的一群女生,突然发问道:“为什么不喜欢拍照?”
    他声音平和沉稳,和以往的高声咆哮完全不同。
    姜衿诧异地看他一眼,愣了愣,半晌,转过头去,开口道:“不是不喜欢拍照,只是不喜欢记者。”
    从前天早上得知叶芹的事情开始,许多情绪压抑在她的心里。
    无人倾诉。
    乔远不行,倾诉了就越发亲密,她介意。
    晏少卿也不行,她不知道为何不行,可能是因为自卑。
    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告诉晏少卿,怕惹了他心烦。
    这之外——
    就好像没有人了。
    眼下有人问,她突然就有点不想忍着了。
    阎寒是她们教官,等同于老师了,也就认识了三天而已,却让她稍微轻松些。
    军训场上的来往是直来直去的。
    阎寒不像乔远,她在刻意疏远避免亲近。
    阎寒不是晏少卿,因为爱,她有颇多顾忌在意。
    阎寒等于一个陌生人了,和她们相处三十天,很快就会离开。
    性子暴、脾气臭,反而让人觉得百无禁忌了。
    话一出口,姜衿竟是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虽然他等同于陌生人。
    “不喜欢记者?”阎寒仍旧看着远处拍照的学生,若有所思。
    “是,不喜欢他们。你知道航空旅游学院那个女生的事情吧,叶芹,那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死了也不得清净,就因为记者在新闻标题里说了句‘穿着清凉’,多可怕。她妈妈有心脏病,也被几句问题逼死了。”姜衿微微低下头,咬牙道,“所以我讨厌他们,看见他们拿着相机就生气,想发火想打架,想骂脏话。”
    她语调微微颤抖,甚至带着点刻骨的愤恨怨怒。
    阎寒一时愣了。
    没说话。
    “教官,你明白这样的感受吗?”姜衿声音越发低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掌握着别人没有的权利,有固定阶层的优越感,便能随意地伤害别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那么厉害,轻而易举地就判定了别人的生死,践踏了别人的自尊,摧毁了别人的信念。结果呢,他们还像没事人一样,事情闹得再厉害,也不过低下高贵的头颅道个歉,好像道歉就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了,可事实上,道歉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已经死了的人,回不来了,已经破了的伤口,哪怕愈合,还有一道疤,很多时候突然就隐隐作痛了。”
    “嗯,我明白。”阎寒点点头。
    姜衿吸吸鼻子,抿着唇,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恨不得动手杀人。”阎寒说着恶狠狠的话,冷峻的一张脸,却是罕见的平和。
    姜衿愣了一下,有点迷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阎寒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一下,慢慢道:“可是姑娘,世界上这样的人很多,并且永远也不会消失。很多时候你纵然恨,也是根本不能动他们分毫的。”
    “我知道。”姜衿有点沮丧。
    “可也不是毫无办法。”阎寒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用那种独属于过来人的,掌控一切的沉稳声音道,“只要你变得比他们更强,就可以了。逃避不是办法,愤怒无济于事,只要更强。他们有话语权,你就获得比他们更多的话语权,他们有优越感,你就站到更高的那个阶层去,踩着他们不得不仰视你,不就行了?这社会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每个人自出生起就被划分了三六九等,你弱了,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你强了,却能把别人踩在脚下。不想被人踩,就得努力变成最强的那个人,站到顶峰去。这世界上的好风光,只有站得高了,才能一览无余。”
    他的话有点震颤心灵,姜衿没回头,突然沉默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阎寒拍拍裤子站起来,“很多事多想几遍也就那样,你这块生姜还是太嫩了。”
    他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抬步离开了。
    姜衿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她们这教官,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惹人厌。
    只不过——
    他刚才说自己是一块生姜?
    姜衿回过神来,有些无语,怅惘的情绪都一扫而光了。
    ——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
    记者离去之后,所有人规规矩矩地继续军训。
    姜衿对阎寒的印象有了改观,训练起来都觉得心悦诚服,而不是一开始,拼命地想和他较劲。
    有些敌视的情绪,也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训练好像成了一种享受。
    时间便流逝得非常快,眨眼间,一上午过去。
    阎寒一声“解散”,女生们便长松一口气,讨论起吃饭的问题来。
    姜衿弯腰捡了外套,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循声看去,她有点意外。
    宋铭穿着极为正式的白衬衫、黑西裤,大步走来,一条胳膊夹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拿了瓶纯净水,清隽俊朗的长相还收获了不少学生好奇探询的目光。
    “宋……大哥,你怎么来了?”姜衿伸手抓抓头发,小声嘀咕道。
    “你爸托我过来看看你。”宋铭将纯净水地给她,笑笑道,“走,我带你吃饭。”
    “哦。”姜衿伸手摩挲着水瓶,朝着边上等着的几人开口道,“那我中午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好的好的。”王绫笑嘻嘻应一声,和边上的童桐挤眉弄眼。
    姜衿小幅度白了两人一眼,不自在转身道:“宋大哥,我们走吧。”
    “嗯。”
    宋铭笑着点点头,淡然自若地走在她边上。
    他算是官二代,年龄还不到三十,已经坐到了市长秘书的位子上,气质风度自然也不凡。
    九月初,正是云京最热的时候。
    他穿着白衬衣,从手腕到脖颈,每一粒扣子都端端正正,看上去严谨工整,和一群穿着迷彩的学生完全区分开,当然,和一众教官也完全区分开。
    格格不入,却卓然于众人之外。
    一路受了许多注目礼也安然自若,只笑着问姜衿,“军训累不累?”
    “还好,已经适应了。”
    “也就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宋铭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声音关切道,“你朋友的案子已经处理妥当了,那几个判了刑,家里也认了罚款,你也别伤心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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