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林瞥她一眼,见她正神色悠然地打量着桑娆,完全是男子打量女子才会有的眼神。
    他嘴角一抽——她这毛病是一点儿都没改。
    炤宁喜欢看样貌出众的人,尤其喜欢看特别出众的美人,她要是个男人,定是好色之徒。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这样腹诽着,景林还是下意识地多看了桑娆两眼,并没觉得有出奇之处,最起码,跟炤宁一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容颜确是毫无瑕疵,但桑娆身上的阴诡气息太重,他厌烦做派不磊落的人,男女都如此。
    炤宁也不是好人,但她耍坏、毒辣时亦是理直气壮、坦坦荡荡。
    想这些做什么?
    她就是这样,随时随地让人跟着她不着调。景林侧目瞪了炤宁一眼。
    炤宁不明所以。自己老老实实坐着,连话都不说,怎么就又惹到他了?刚要瞪回去,他已侧头看向桑娆,温声道:“此刻并无身份的尊卑,你只当是与人闲话家常。有什么想问我与燕王妃的,但说无妨。”
    桑娆一笑,“多谢景大人。”随后望着炤宁,道,“说起来,我倒真有一事不明,想听燕王妃给个说法——因何将我关了起来?”
    炤宁牵了牵唇,“不为什么。”
    桑娆自嘲一笑,“的确是这个理,燕王妃想要发落一个身份低微之人,哪里需要理由。”
    “知道就好。”
    “敢问何时能放我离开呢?”
    炤宁眯了眯眸子,笑微微地道:“说不好,看心情。”
    桑娆发现,跟炤宁说话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对方说话根本不留延伸话题的余地,她想要继续交谈,便要不断变换话题。可是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交谈的必要,因为全无得到有用的消息的可能。
    心念一转,她所以故意激怒炤宁:“不知殿下流落在外期间,可曾被人这般对待过?”她江炤宁也曾背井离乡,也曾有一段时日销声匿迹,若说没狠狠地吃过苦头,她不信。
    炤宁认真地想了想,“没有。不同的处境,人的分量便不同,我一直清楚。”
    委屈自然是受过的,偶尔会被人嗤笑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偶尔会遇到视她为瘟神煞星远远避开的人,但是谁想将她囚禁起来,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从不曾主动去惹谁,打她歪主意的人自有徐岩带人收拾。
    桑娆唇角上扬,“殿下放心,我亦清楚这一点。”
    炤宁微微挑眉,用眼神告诉她:“我拭目以待。”
    景林出声道:“说一说你的生平吧。我说,你听,若有不对之处,你尽管出言纠正。”
    桑娆心头意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她倒是不相信了,一个年轻人能将她查得清清楚楚。
    这是炤宁很有兴趣的话题,因而闲闲喝茶,侧耳聆听。
    景林神色悠闲,语气平缓:
    “你生于伍家,庶出,虽然样貌才情出众,却一直被嫡出姐妹打压,没有扬名的可能。十四岁那年,你与如今的江夏王一见钟情——彼时他是江夏王世子。然而江夏王府不可能让子嗣娶一个庶女,不顾江夏王的本意,从速为他定亲。你自知再无出头之日,江夏王那时待你也算是一片痴心,是以,你们决定私奔,待得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回江夏王府。”
    炤宁闻言惊讶不已,这件事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桑娆给她的感觉,分明是回京来为荣国公报仇雪恨的,可她经历中第一个中意的人居然是她的表哥江夏王。
    真的假的?炤宁不由看向桑娆。
    桑娆垂了眼睑,看着脚尖,并没说话的意思。
    这便是默认了。
    之后呢?炤宁错转视线,眼巴巴地瞧着景林的侧脸,盼他快些说下去。
    景林察觉到了,忙里偷闲地横了她一眼。
    炤宁当即瞪了他一眼,又气恼地皱了皱鼻子,心说有本事你就别往下说,有本事你就反客为主把我撵出去。
    景林险些被她气呼呼的样子惹得笑出来,喝了口茶才让心绪恢复平静,继续道:
    “你与江夏王私奔半年之后,不知何故,他独自一人返回京城,而你却选择继续在外漂泊。第二年,伍家对外宣称你重病身死。眼下你无疑是早已将江夏王淡忘,但是他却似对你心存愧疚,亦或是因你手里握着他与你苟合的凭证,便使得他在一些时候,要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江夏王回京娶了江夏王妃之后,多次命人给你送去大笔银钱,使得你衣食无忧。有十余年,你在江南、辽东、漠北、南疆逗留两到三年之久,与你结缘的官家子弟甚多。
    “三十岁之后,你涉足风月场合,收揽了诸多命薄而貌美的女子为你所用,扩张在官场上的人脉。
    “这数年间,与你或你手里的女子有染的官宦子弟,数目甚多,包括南疆总督长子与义子、吏部尚书次子及其三弟、户部尚书、礼部侍郎、金吾卫指挥使、大同林总兵长子、监察御史、兵科给事中……”
    景林如数家珍地报出一连串官员,桑娆为之色变,看向他的眼神惊疑不定,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法掩饰心底的恐惧。
    炤宁则是神色变得凝重。那么多人都与桑娆及其身边的女子有染,说是占据了半个朝堂都不为过。
    桑娆的方式自然是叫人轻视的——不过是利用自己或跟前女子的美貌诱惑男子乱了方寸埋下祸根,但无疑是有效的——这种把柄,才是官宦子弟最怕人抖落出来的。
    事态依然比她想象得严重。
    桑娆凝视着景林,语声轻飘飘的,“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景林勾唇一笑,不予回答,岔开了话题:“接下来,我说说你这个人的性情吧。对不对的放在一旁,我说的只是一己感受而已。”
    “愿闻其详。”桑娆无所谓,再怎样,人在矮檐下,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景林的言辞倏然变得犀利、毒辣、刺心:
    “你是庶出,若是你父亲不曾贪图一个女子的美貌亦或一时的糊涂,根本就没有你这样一个注定被人低看三分的东西来到世间。正如英雄不问出处,其实女子亦然,只要安分守己,不愁得不到安稳生涯,偏生你自视过高,想要的永远是你注定不能得到的。
    “自视过高,出身下贱,你若是走寻常路,绝无可能受人瞩目,只好另辟蹊径。与江夏王私奔的事情便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你这等货色,最怕的是没人对你瞩目,如果不能以大放异彩的方式扬名,那么,叫人不齿、鄙视的方式亦可。
    “你活着的最大一个目的,便是要人知道你的存在,不管知道你的人是尊重还是蔑视你,都不需在乎——横竖在你心里,别人对你是怎样的态度,都是看重或妒恨你的美貌、才情。
    “当初京城揽翠阁的老鸨桑娆,无法令年轻人侧目,倒是让三十往上的男子趋之若鹜,那时应该是你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恶心了伍家,恶心了荣国公,让很多男子想起来就倒胃口——做人能到你这地步,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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