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放下中药,点开手机里的地图,把屏幕凑过来:“萧先生,我请你吃午餐好吗?附近有家华人开的中餐馆,是湘菜,你感兴趣么?”
    萧淮瞧了眼地理位置,没说什么,调转车头。
    车子驶出去一段路,林霂又问:“萧先生,你……”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无须拘谨。”
    林霂顿了顿,索性跳过称谓:“这家店支持手机下单,你想吃什么?剁椒鱼头?无敌香辣土匪鸭?豉香擂辣椒?”
    萧淮陷入了沉默。这些菜听起来似乎全是辣的。
    林霂得不到答案,恍然明白了什么,立马低头看手机,看了几秒钟,喃喃自语道:“网友评论说,这间餐馆换了厨师,味道不如从前好吃了……”
    她抬头望着他:“你愿意回家吃吗?家里有食材,我会下厨,做几道家常菜不成问题。”
    此时凑巧又遇见红灯,萧淮踩住刹车,侧过脸打量林霂。
    她今天没有化妆,脸庞白皙素净,一双眼眸灵动如水。
    他知道她有时口是心非,也知道她的心思过于细密,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件事:口是心非与心思细密,也是她的优点。
    绿灯时,萧淮再度调转车头,带着林霂一起回家。
    *
    到了城堡大宅,萧淮径直前往五楼,林霂擦完药后挪步走入厨房。
    她这边准备几道快手菜,他处理工作邮件、洗澡、换了一身休闲家居服。
    萧淮下楼时听到了呲呲啦啦的炒菜声,一进厨房就看见大理石台面上摆了道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清蒸鸦片鱼头,再看旁边,还有一笼小巧玲珑的蟹黄汤包,一碗混合着面香、葱香、酱汁佐料香味的干拌面。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祖父回忆录里的一个片段。
    那是上世纪30年代,祖父走下老式派克轿车,穿过老上海黄昏时分的窄巷,驻足面摊,抛给小伙计一枚银元,看着对方舀了勺慢火细熬而成的葱油,均匀浇淋在面条上。
    不必再加任何浇头,拌面滋味鲜美,滑爽可口。
    萧淮早就饥肠辘辘,葱油面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更加催动食欲。
    林霂背对着他,把炒好的黑胡椒牛柳盛入盘中,转身却看见盛葱油面的碗已经空空如也。空碗的旁边有一双沾着葱油的筷子,证明面条曾经短暂存在过。
    她走到厨房门口,见到萧淮坐在沙发前观看财经新闻。
    感受到她的注视,他侧目睨过来,语气四平八稳:“面条是我吃的。”
    林霂有点想笑,忍住:“让你久等,现在可以开饭了。”又问,“我能边吃饭边看电影吗?”
    萧淮将电视切换到电影频道,再帮忙把所有的菜端到了茶几上。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的壁炉里燃烧着火焰,温暖如春。俩人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彼此靠得很近。
    她分给他一双筷子:“我经常一个人吃饭,养成了边吃饭边看电视的习惯,不好意思。”
    萧淮看了看她,将这句话理解为“最近这几日她经常一个人吃饭”,回答说:“我的工作告一段落,稍后可能轻松许多。”
    林霂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谈到工作,但也不打算深究,单单问:“你习惯用筷子吗?”
    “习惯。”萧淮提箸去夹蟹黄灌汤包。
    其实他使用筷子的次数并不多,又是左撇子,或许运气不好,或许搛的力道不对,连续两个汤包都被他扯出了裂口,汤汁到处流。
    灌汤包的精华就是汤汁,林霂不免惋惜:“你看看我。”
    她用筷子夹着汤包轻轻地往上提,把汤包移到碟子里,斯文地在薄薄的皮儿咬了一个孔,从小孔里把汤汁一点一点地吸光。
    这让萧淮回忆起初次遇见她时,她上车的动作也这般轻缓柔和。
    林霂吃完灌汤包,抬头发现萧淮仍然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说:“你再试试?”
    他举筷,有样学样,十分顺利地将小笼汤包擒入碗中。
    林霂称赞道:“好聪明,一点就会。”
    他扬起唇角,对她的表扬显得很受用。
    电影频道正在插播广告:一名父亲总是盼不到儿女回家与他团聚,眼看圣诞节隔壁邻居都全家团圆,孤单的他只好发出“假讣闻”来期盼孩子能够归来。
    萧淮问:“你一个人出国旅游,爸妈会不会想念你?”
    林霂停下手中的筷子,不答反问:“你工作这么忙,又独居,爸妈会不会想念你?”
    “我会在平安夜陪他们前往奥地利。”
    “哦。”她垂下头继续进食,稍过片刻喃喃说了句,“一家团聚,真好。”
    再之后,俩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各自细嚼慢咽,观看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德国电影《窃听风暴》。
    电影的故事情节发生在二战后的东德,描述了东德安全局对普通百姓进行大规模窃听的行径。
    剧情冲突激烈且极富感染力,林霂的情绪也渐渐地绷起来。
    萧淮慢条斯理吃完,发现林霂只吃到一半。她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流露出慌张,整个人很投入。
    他忍不住剧透:“放心,男配没有死。”
    林霂正提心吊胆,听到这句话瞬间出戏,差点丢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忍住,默默无语。
    电影演到一半,插播天气预警新闻,林霂抓紧时间收拾碗筷。
    尚未洗完,电影又接着往下演,演到男主角身为东德安全局官员,为解决情欲,传召了一位妓女。
    导演处理这一段情节时使用了特写镜头,拍摄的尺度亦相当大:男主角坐在皮椅里解开长裤,妓女脱光衣物仅剩一条蕾丝内裤,分开两条光溜溜的长腿,跨坐到男主角的身上……
    林霂终于洗完碗,腿脚不灵便地走过来。
    “林霂——”萧淮转过脸庞唤住她,语气淡如寡水,“请沏壶红茶。”
    面对突如其来的使唤,林霂狐疑地瞅他几眼,“噢”了声,拖着伤腿转身走向厨房。
    电影里的男主角搂着女人动了几下,发出沉重的喘息,萧淮飞快地用遥控器调低音量,同时提高声音道:“林霂,请在红茶里加点糖。”
    林霂坐回地毯上时,电影剧情已经播到了让人看不懂的地方:一位陌生女性离开了男主角的家。
    她瞅瞅萧淮,眼神里透出困惑。
    萧淮淡声讲解:“路人,对剧情毫无影响。”
    她将信将疑,没有追问。
    电影继续播放,冲突越来越剧烈——
    男配向外媒秘密公布了东德境内每年死于政治迫害的人口数据。
    东德安全局带走了男配的妻子,对她进行关押审讯。
    妻子出于恐惧与懦弱,被迫出卖了男配,接着失魂落魄地跑到马路上,却被一辆大卡车撞得血肉模糊……
    车祸场景过于血腥,萧淮有顾虑,回眸瞥向林霂。
    他一下子愣住。
    第12章 曾相识(上)
    林霂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抿得直直的,似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萧淮唤她:“林霂,别怕。”
    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茫然地点点头,光洁的额渐渐出了一层冷汗。
    萧淮伸手去碰她,刚挨到她的胳膊,蓦然发现掌心下的肌肤起了许多细小的疙瘩。
    她在颤栗?
    萧淮迟疑了一瞬,手掌抚过她的肩膀,绕到背部,轻轻地拍抚。
    两年前的车祸经历,正在林霂脑子里闪回。
    她驾驶着红色小轿车直行在高速路,另一辆快速行驶的货车突然从匝道别过来。她在万分凶险的关头没有急打方向盘而是保持直行,最终小轿车被顶出去,猛撞在高速路分道上的隔离带。车尾被严重撞碎,车头也几乎挫没了。
    创伤性记忆激发了恐慌与罪恶感,她一下子四肢麻痹,耳鸣目眩,差点听不清萧淮在说什么。
    见她的神色惊悸不安,萧淮忙道:“别回想,慢慢放松情绪。”
    林霂艰难地点头,尽可能迫使自己不要回忆车厢内鲜血淋漓的景象,然而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心底牵扯出一种极致的痛苦,她难受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萧淮见状,手伸向她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
    修长的两指捻住衣扣,往扣眼里一推,领子松开,纤细的脖颈和喉骨的轮廓便露了出来。也恰是同一刻,她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泛着水光的眼眸。
    他的喉结微微滑动一下,正要解释这么做只是为了缓解她呼吸不顺的症状,她却从紧闭的双唇吐出个模糊的字音,眉头吃紧地蹙拢起来。
    他瞬间懂了,将衣领再挑开些,减轻勒住她颈部的束缚。她立刻仰头,接连深呼吸。
    两分钟后,林霂逐渐恢复正常。
    “我胆子小,惊扰你了,不好意思。”她哑声道,抿抿发干的嘴唇。
    胆子小,如何能当医生?萧淮没有揭穿她,配合地说:“最后一幕太血腥,我应该早点透露女主角的结局。”
    林霂闷闷地应了声。
    稍后的几分钟,她和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是林霂打破沉寂,刻意岔开话题:“老管家说你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你这么忙,哪里有时间看电影?”
    萧淮回道:“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除去七小时的睡眠,我仍有三小时的私人时间。”
    如果是在平时的周末,林霂吃早饭、化妆、出门搭车,尚未来得及在电影院门口见到关怡,三小时就一闪即逝了。
    她略讶异:“三小时?你能做什么事?”
    “三小时可以做许多事。”
    对萧淮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所以时间管理这门艺术非常重要。譬如今天的三小时,是他陪她前往医院问诊、吃饭、看电影的全部时间总和。
    当然,还有十五分钟才到三小时。
    萧淮提议道:“林霂,我们去书房看照片?”
    *
    五楼是萧淮的绝对隐私空间。在这里,除了两间格局紧凑的卧室,仅有一间超级宽广的书房,是他在家里处理工作事务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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