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亦柔在打量了来人之后,认出了那人正是自己的一个贴身婢女,心里不由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站住!你是何人?”侍立在一旁的守卫很尽责地上前拦住了那名宫女,冷声盘问道。
    “我是来跟姑娘通禀事情的,你们休要拦着我,”那宫女皱着眉头,气恼地撂下这话之后便不再理会那守卫,而是偏头看向万亦柔,脸上的惶急溢于言表,“姑娘,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太子殿下夜半遇刺,眼下伤情不明安危未知,慈庆宫里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姑娘快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万亦柔尚在思索着她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赶来所为何事,猛地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由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怔愣地瞪大眼睛看向她。
    “千真万确!奴婢原本是打算歇息的,但临时听闻这档子事,想着姑娘必然是极在意太子殿下的安危的,此事应当知会姑娘一声,便即刻赶过来了。”那宫女急急地向她解释道。
    万亦柔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嘴里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为何会突然出这样的乱子……难道真的是姑姑她……”她如此喃喃着,忽然转头剜了漪乔一眼:“方才说慈庆宫里会出事,如今竟然真的被你说中了,你还真是一语成谶!不过眼下我是没工夫陪你呆在这里了,我得去看看樘哥哥有没有出事——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能亲眼看到你这个贱|人的丑态!”
    “按照我原本的交代行事,”她冲着几个跟随她来的宫女沉声吩咐道,继而又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守卫,“太子妃如今虽然有些狼狈,但好歹是个美人儿,你们今晚算是有艳福了,待会儿可千万不能慢待了她。”
    漪乔一直在一旁垂着眼帘不说话,面上也无波无澜,似乎听到她的话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亦柔心里气恨交加,但眼下她忧心于慈庆宫那里的情况,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于是只能咬牙切齿地瞪她一眼,然后冷笑着冲她扔下一句话:“我就不奉陪了,张漪乔,你好好在这里享受吧!”说完,便转身和那贴身宫女一道匆匆离去了。
    漪乔望着她已经走出火光而逐渐变得模糊的背影,眸中倏忽闪现出一道凌厉的冷光。
    她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却并不代表她已然打算低头屈服。她不会放过任何脱险的机会,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也会努力争取。只是现在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她只能靠自己。
    正当她心里飞快地转着脱身的法子的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端着一碗气味怪异的汤药走到她面前,把头微微一扬,拿捏着腔调曼声道:“太子妃娘娘,是你自己喝下去呢,还是要奴婢们伺候着?”
    “既然事已至此,那不如大家都省些力气,”漪乔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又扫了一下在左右两边钳制着她的两个宫女,声音沉冷地开口道,“放开我,我自己来。”
    两个粗使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那管事嬷嬷的示意下,才犹豫着松开了手。
    漪乔接过那嬷嬷递上来的药碗,慢慢低下头去,嘴唇一点点靠近碗沿,眼看这就要将那浓黑色的药汁喝下去。那几个宫女见她这么顺服,都觉得这下差不多可以交差了,心里放松不少。
    然而正在此时,却见漪乔骤然一跃而起,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便纷纷感到身上一痛,每人都挨了她一记拳腿。
    她早就注意到牢房的门未关上,偷袭得手之后便借着收势的力道退出了牢房。而下一刻,她一转身,就毫不意外地被那几个候在外面的守卫拦住了去路。
    “哎呀,快快快!拦着她,别让她给跑了!不然回头可怎么向姑娘交代!”身后那管事嬷嬷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伤处,一边扯着嗓子朝着牢门外大喊道。
    漪乔看着眼前几个面目不善的壮年男子,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脑中飞转地组织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三日未进饭食,连口水都没喝,被关在这里又要时刻保持警惕,身体处于极端疲乏虚弱的状态,方才顷刻间爆发,使出一系列散打的拳腿功夫已经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眼下她已是无力再做反抗。更何况,以她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出其不意地对付几个宫女还可以,但要与几个看起来有武在身的壮年男子相抗衡,那是断然没有胜算的。
    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以武力对抗面前这几个人。
    不能力敌,只有智取。
    漪乔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目前的对峙形势,暗暗往一侧挪了挪,稍稍拉开了她和那几名守卫的距离。她脑中念头电转,眼见着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要动手将她押回去。漪乔眸色一凛,敛了敛容,张口便要出声喝止。
    然而还没等到她的话音出口,便骤然感到眼前一黑,周围的火把和宫灯瞬间全数熄灭。与此同时,耳边隐隐传来一阵莫名的异响。当她犹在惊诧中之时,紧接着感到自己的嘴被附上了一只略带凉意的手,下一瞬,她尚未及反应这是怎么一回事,就顿感身子倏忽一轻,污浊霉腐的空气一下子被甩在了身后,清新舒爽的气息霎时涌入鼻端,耳旁不断有“呼呼”的风声响过。
    变故从发生到结束也只是弹指之间,对方根本不给在场的众人以任何反应的时间。其速度之迅捷,手法之精准,已经到了令人无可想象的地步。
    漪乔感受着蕴有清淡花香的夜风拂面而过,觉得自己此刻似乎正在空中御风而行一般。然而,那透衣传来的温热体温和萦绕在身周的那股无比熟悉的气息却是绝对不容她忽视的。
    此时她方发现,对方已经收回了附在她嘴上的手。她静默片刻之后,幽幽地开口道:“殿下是否可以放我下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无奈的轻叹,随后,一个冰玉一般清润悦耳的声音低低地溢出:“如今尚不是时候,等到了我们自己宫里再放乔儿下来可好,嗯?”
    漪乔被他这么抱着,觉得很有些不自在,但眼下也是无可奈何,于是她将头偏了偏,也没有出声回答他的问题,算是默认。
    她原本以为这大半夜的,他一定会把她送回寝宫,却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把她带到了浴房。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祐樘将她轻轻放下来之后,便笑着解释道:“乔儿在那样脏乱的地方呆了两三日,不沐浴一下今晚可要如何就寝?乔儿放心,我已经将宫人们都遣退了,故而你大可不必担心会有人前来打扰。”
    “殿下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吧,”漪乔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只等着你认为时机成熟之际,再适时地将我‘救’回来。只要我不死便好,至于我在那里是否会受苦,是否会遭到凌虐,那便不在殿下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怎样,我说的对么?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还没有成为一颗弃子?”
    “乔儿何苦要这么想……”
    “殿下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那不知殿下还可有什么其他的说辞?我洗耳恭听,”漪乔挑眉看向他,“事先说,我不相信殿下是刚探听到我的下落,在这之前毫不知情。”
    祐樘投向她的眸光逐渐转为邃远,随后略低眼眸,叹笑一声道:“此事一言难尽,乔儿还是先去沐浴吧。”
    漪乔绷着脸,凝视他半晌,也没从他的面容上读出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她希望能够读出什么呢?难道她心里还揣着什么奢望么?思及此,漪乔不禁苦笑了一下。
    她深吸口气,收拾起情绪,转身正欲往浴房里面走,然而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身后的那个人居然也要移步跟进来。
    “停!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我是要进去沐浴的,你跟进来干什么?”漪乔猛地一回身,沉着脸阻拦他。
    “进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也是来沐浴的。”他随口答道。
    “你说什么?!”漪乔瞪大眼睛看向他,面上迅速浮起一抹羞恼之色。
    “呃,是我没有说清楚,乔儿莫要误会,”他觑着她,不由失笑,“我是要等乔儿沐浴完,然后再去稍稍洁一□。其实我原本已经沐浴过了,只是经此一行,我觉得有必要再去清洁一下。”
    “那你在外面等着。”
    “不行,我这一身夜行衣容易招人起疑。而且我在里面的话也可以随时保护乔儿的周全,以防再有什么不测。”他嘴角晕开一缕温柔的笑意,目光透着令人信服的湛然纯澈。
    漪乔懒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她想着他也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于是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转身走了进去。
    不过想是这么想,漪乔在走到屏风后面之前还是忍不住朝着内间一看再看,确定从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后,才慢腾腾地挪到了屏风后。
    她的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祐樘的眼睛,不过他也没有出口揶揄,只是含笑觑了她一眼,而后便径自坐下来,悠悠然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品饮起来。
    说起来,漪乔在那监牢里面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就是两三日没有进食饮水,身体有些虚乏,而且那地方到处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霉腐味,她现在想起来还一阵阵地反胃。
    仔细地擦身清洗过之后,漪乔靠在池壁上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顿时觉得浑身舒爽,神清气宁。她瞥了一眼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池边案几上的一叠干净衣服,揣度着应该是祐樘事先准备好的,由此不得不感叹他心思之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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