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决定先把狄淼放养。
    不过狄淼对楚子沉倒真是毕恭毕敬,偶尔楚子沉的视线在狄淼身上扫过,不经意对上她濡慕敬仰的视线。这目光既让楚子沉觉得有些好笑,又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几次以后蓦然想起,她那眼神跟傅瑾瑜追明星的眼神是差不多的。
    脑残粉一样的眼神。
    楚子沉天生好头脑,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几乎没有任何问题。正因如此,他听课时记的笔记十分简略,有些时候甚至只在书上圈点几句,一堂课下来都不动笔半个字。
    对于这种做法,他习以为常。
    中午的时候楚子沉去食堂吃了午饭,回来后就发现自己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笔记都被挑了出来,另辟一摞放着。他微微一愣,扫过狄淼明显有些紧张的面容,心间如电抹一般有了猜测。
    拿起来翻了翻,果然上午讲过的所有课程的笔记都被补上,女孩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还手抄配上了三五道典型例题,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女孩家做到这种地步,楚子沉当然不好视若无睹。何况他本来就胸襟宽广,原本就想教狄淼一些东西,而不是把她当花瓶放着。
    顶着狄淼忐忑的眼神,楚子沉轻轻叹了口气,柔下声音道:“我既然收了你做徒弟,就不会不管你,你不要急躁。”
    狄淼脸色猛然涨红,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然而她表情激动,并不像是被斥责后的羞恼,反而更像是见到偶像后的兴奋,语气斩钉截铁:“是,您说的都对,是我冒进了!”
    楚子沉:“……”
    别说他以前没收过徒弟,就是收了徒弟,也没收过这一挂的。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捡起了一支笔,随手在笔记本上扯下一页纸,刷刷勾勒了几个最基础的阵法图形后推给狄淼:“你先看熟理解吧。一会儿体育课我来教你。”
    这几个阵法都是作清神凝气之用,想要吃熟摸透,就必然要心境镇定沉稳才行。
    他不好一开始就训斥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女弟子,所以画下这几个阵法给她,权当暗示。
    他倒是没想给狄淼下马威,布置给她的内容也都是预计中狄淼可以完成的。不过看样子这小姑娘喜怒皆颜于色,想在下午的体育课之前完成这些清心静气的内容,还真要花大功夫。
    楚子沉本来已经做好了狄淼一无所成的准备,不过出乎意料的,她竟然完成的不错。
    楚子沉又抽调了几个基本阵法来考校了狄淼一番,狄淼全都做得很漂亮。
    体育课已经快要结束,楚子沉也摸透了狄淼的底:“你底子很扎实,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如果老人家还在……你该跟他学成了再来找我的。”
    还不等狄淼说什么,楚子沉就抢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你很好,我也对你很满意。但是我们本质上走的路子不同,我有些怕耽误了你。”
    “你是个稳扎稳打的孩子,而我更偏爱出奇制胜一点。我可以把我所知倾囊相授,但你谨慎过头,未必能领悟其中精髓。”
    狄淼愣愣的看了楚子沉一会儿,低声道:“我在局里第一次看到您的遗作,就被迷住了。爷爷走后也没什么人给我指导,我一个人摸爬滚打学了五年,也比不上您一根指头。”
    “狄淼天资愚笨,不敢奢望能跟师父并肩。但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稍稍偏向您的‘道’一些吗?”
    她果然不愧那稳扎稳打的基础,就连心眼也这么实在。
    楚子沉忍不住摇头叹气,温声道:“我自幼观诸子百家,与名士论道,和侠客习武,一生跌宕起伏,后来又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赌注。你怎么好和我学呢?”
    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指责狄淼,因为他随即又道:“你幼年失怙,我虽留有典籍以酬后人,于你却晦涩难懂。茫茫然近十载,你全凭自己一腔心气热血熬下来,我学阵法不过是实现抱负的途径,你却是真心诚意愿为其舍身,我又怎么能跟你比呢?”
    看着狄淼仍显得茫然的眸子,楚子沉失笑。
    “我这条路子,其中要求之一就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灵活多变,你不是适合这种情况的人。各人有各人的短板,不要强求这个。”
    每个人都有所擅长的和所不擅长的。世上难事并不是看透自己擅于什么,而是不愿承认自己不擅什么,更不愿放弃自己不擅的道路。
    世上诸人,各有缘法,各有造化。
    上帝已经为你推开一扇窗户,为何还要那样执着的推坏掉锁死的铁门呢?
    狄淼拧眉沉思,看表情似乎纠结无比。
    她从见过了楚子沉留下的遗作后,就对他崇敬有加。十七局能人异士不少,但能像楚子沉这样通晓阴阳法理,颠倒五行气运的可算举世无双。因此她一向照着楚子沉留下的东西苦学,还从未像如今这样仔细考虑楚子沉说过的这个问题。
    ——这条道路,真的适合她吗?
    有这份心性毅力,狄淼若能成长起来至少也能独当一面。如果不是楚子沉眼光独到,由微末而晓大处,当机立断的给她指出这点,日后只怕会让她陷入一种力不从心的泥泞中。
    狄淼心乱如麻,轻声道:“请您容我想一想。我……”
    楚子沉宽厚的一笑:“恩,慢慢想。走吧,该回教室了。”
    狄淼有些歉疚的看着楚子沉:“对不起,师父,我天生愚钝,即使是小事也要纠结许久……”
    楚子沉抬手制住了她吞吞吐吐的话:“不必担忧,也不要害怕。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必然会尽心助你。无论如何,我总是承了你一声‘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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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来接狄淼的人是山壮。那瘦弱的体态憔悴的气质让他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放学时分门口本来应该是人挤人的,结果他身边硬是空出了一块小小的圈子。
    山壮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门口翘首以待,身后却传来了几个家长的小声嘀咕:“啧啧啧,他这是有结核吧。”“好像是。”
    山壮:“……”
    狄淼跟楚子沉搭着伴走出来,狄淼一边走一边询问楚子沉一个问题。楚子沉微笑着耐心解答,手指在掌心上比划了几下。
    看到山壮,狄淼停下脚步,有些迟疑的道:“师父,您的住宅跟我同路。不知您愿不愿意在晚上再教我些东西,到时候让山哥送您回去?他就在书房门外,您不用避讳什么。”
    楚子沉沉吟一瞬,随即点头答应。
    “好。我也觉得每日只是抽空教学,未免太过单薄。山先生稍等,我去妹妹那里交代一下,去去便回。”
    楚子沉已经搬出了傅致远家,自身的时间有了更大的活泛度,更易支配。在狄淼的请求下,他改了作息,每晚也不再去傅家兄妹那里吃饭,而是跟狄淼、山壮两个人一起用餐,再被山壮送回家。
    狄淼的确是苦学肯练的美玉良材,楚子沉对她也算尽心尽力。
    这个痴迷阵法的小姑娘大概是咬死了楚子沉,不单做事有点脑残粉狂信徒,平时也恨不得粘在楚子沉身上,好像随时随刻都有问题请教。长此以往,就难免有人起哄两句。
    更没法避免的是,班主任已经很多次看到他们“巧合”一样的出现在一起了。
    当时楚子沉办转学的时候,家长电话填的是傅致远的手机。于是在这个傅致远跟公子哥儿们聚会的晚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谭磊坐的离他很近,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屏幕上是“班主任”三个字。
    傅致远道了一声“失陪”,就出门去接这个电话,过了二十多分钟表情奇怪的进来,似乎心事重重不再说笑。
    谭磊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傅二?哪个班主任?”
    “长原的班主任。”傅致远的表情十分古怪:“他让我平时注意孩子一点,说是楚长原最近好像谈恋爱了。”
    第四十六章 婚嫁
    班主任显然熟读兵法,深谙各个击破的原理。
    他在给傅致远打过电话后,就又一个电话打给了狄淼的家长——正是每天接送狄淼跟楚子沉上下学的山壮。这时候正值饭点,三个人都在桌子上吃饭,山壮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就满脸囧然的开了静音。
    班任那负责的声音就在厨房响起:“狄淼家长,你先不要着急,也不要跟孩子发脾气,这个事情我们慢慢来。我会先把狄淼跟楚长原的座位串开,在学校里也会暗示他们,您呢,如果可能,放学和上学的时候最好送送狄淼……”
    上学和放学的确按时送了狄淼的山壮:“……”
    得知自己被残忍的跟男神串开的狄淼:“……”
    被人认为染指了自己女弟子的楚子沉:“……”
    ……这简直让人实在没办法说什么。
    山壮流着冷汗尴尬的把班主任长篇大论的交代都听完,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能挂下电话。三人面面相觑,均是哭笑不得。
    楚子沉长叹口气,估摸着傅致远那边大约也收到了这么一通电话,心下对于在这种琐事上麻烦他很不好意思,对着狄淼道:“这就给你布置功课,我今天早些回去。”
    狄淼犹豫了一下:“是,师父。那日后……”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晚上我照常过来。”楚子沉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不过你在学校里还是注意一些,如果学得不够,我晚上就再多留一阵。”
    狄淼肃容应是。
    楚子沉站起身来,身长玉立,迈开步子向书房走:“我去给你布置课业,烦山先生早早送我回家了。”
    楚子沉自觉自觉这些琐碎小事扰了傅致远不太好意思,打算今晚早些回去,上门跟他告个罪;而另一边,傅致远实在没心思继续玩下去,推了接下来high到半夜的酒席匆匆回家,身后跟着个看热闹的谭磊。
    傅致远今晚本想跟楚子沉单独谈谈,又怕自己不够镇定,露出几分行迹来,反而不美,于是默许了谭磊跟着回家的行为,打算让他调节一下气氛。
    两方人都往回赶,论起来回到傅致远家的时间也就是前后脚,还不相距十分钟。
    傅瑾瑜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看这段时间已经只在周末登门的楚子沉出现还很开心,缠着楚子沉说了好一会话。这两人男俊女俏,想必楚子沉跟另外一个女孩儿谈恋爱也就是这样了。
    傅致远:“……”
    所以说,无知才是幸福。
    傅致远三言两语不动声色的把妹妹支走,又受了楚子沉的道歉,把话题引到了结婚这件事上来:“少年少女顽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关于这种人生大事,料想璋华心中必有章程吧。”
    楚子沉微微一笑,神情沉静:“你们这里律法规定男性二十二周岁结婚。若是如今就提起,未免为时过早。我虽想要子嗣血脉,却绝不会让孩子担上‘私.生子’的名头。”
    谭磊心里闷笑了几声:“楚相才十七岁,还是不着急找对象吧。再说了,要是二十出头就生个孩子也有点早了。”
    楚子沉肃穆道:“怎会如此!子息是人生大事,若不是我前生身体孱弱,也要续上燕国血脉,只恨不能如今就子孙绕膝,哪里觉得早!”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虐吗?你的心上人快乐的告诉你,他此生的目标是生一堆孩子,恨不得现在就子孙绕膝,然而你却不!能!生!
    谭磊:“哈哈哈哈……楚相你不用管我,我就笑笑……哈哈哈……”
    他笑倒在沙发上,一边笑一边瞟着傅致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神也断断续续,但是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人家目标是生孩子!人家肯定不带你玩!
    傅致远:“……”这还真是,历史造成的巨大鸿沟。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开发不出这个功能,遂委婉建议:“如今科技发达,代孕之类也是有的,还能提前得知男女。若是璋华寻不到心上人,转而考虑这种方法也好。”
    楚子沉十分坚决的摇了摇头:“孩子还需母亲教养——何况谨之这话问的蹊跷。婚姻对象何须是心上人?门户登对便可,志趣相同最佳。”
    谭磊:“……”哈哈哈哈哈哈!
    傅致远:“……”卧槽!
    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成片成片的羊驼快乐的跑过了马拉戈壁大草原,好生按捺一番,又温和的问道:“那有关结婚对象之事,璋华如今尚且没有考虑吧。”
    楚子沉听了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一番,抬头看他,那张貌比好女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温暖亲切的微笑,双眼灿灿,仿若碎了星光。
    面对如此美色,傅致远只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铺头盖地的打来,就像一阵想把他拍死的海浪。
    果不其然,只听楚子沉包含着真情开口:“谨之是我至交,待我恩义深厚。若是瑾瑜未许人家,她二十岁时又无婚姻打算,我愿大礼求取瑾瑜,与谨之家族永世结好!”
    傅致远:“……”卧槽!卧槽!卧槽!!
    谭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磊刚刚坐直一点身子,就被这句话重新拍回沙发上,笑的有进气没出气,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锻炼腹肌。等他笑得半死不活的时候终于能抽空看傅致远一眼,发现他脸色已经惨绿惨绿。
    想要跟我们家永世结好没问题,你嫁我啊!
    楚子沉自以为许下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承诺,脸上的笑容温和恳切,目光更加温柔值得信赖。还不等他再说什么让傅致远吐血的话,手机就响起来,他只好离开房间去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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