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脉象,刘恩的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从学习医术到现在他基本没有离开过盛京,但医学典籍他看了不少,御医坊内的医学典籍基本上都被他翻了个遍,这种“分魂之症”在好几部医学典籍上都有所记载。
    在医学尚未成体系时期,分魂之症曾被人当做秽灵附体,患者会被送到巫医那里驱邪,如果驱邪不成就只能被活活烧死,后来才被逐渐认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患上分魂之症的人根本无法治愈,被分开的魂魄之间互相独立,如果互不相识还好,一旦自我意识相互之间产生冲突就会发狂,直至耗尽心血而亡。
    “张云华”这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互不相识。
    刘恩的表情似乎吓到了“张云华”,让她不由自主的检查自己,然后很快就发现了攥在手中的那块碎布片。
    “这是……”“张云华”愣愣的盯着手里的布片看,接着若有所觉地把目光转向刘恩胸前,果不其然,那里少了两块。
    刘恩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襟,遮住了被扯烂的地方,试图转移话题。
    “夫人,后日还要赶路,今明两日共需服用三剂安神方……”
    没等他说完,“张云华”就突然半坐起,一把抓住了刘恩的手腕,满脸哀切:“他出来了是不是?你看到他了对不对?对不对?!”
    刘恩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张云华”哽咽了起来:“我知道他死的冤,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也阻止不了……”
    死得冤?
    刘恩立刻明白“张云华”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夫人,夫人请安心,逝者已逝,是不会为生者添麻烦的,荣威将军生前待您如何?死后又怎么会让您难做?”
    “张云华”瞪大眼睛,抓着他的手比刚才用了更多的力气:“他和你说话了?他说什么了?是不是要报仇?是不……咳咳——咳咳……”
    “没有,夫人,那不是将军。”
    “什……难道是别的孤魂野鬼吗?!”
    “夫人莫要自扰,那不是任何人,是您自己啊!”
    “……自己?”
    “夫人还记得您嫁给将军之前的事吗?”
    “依稀……记得一些……我身子骨不好,总是发烧,许多事情都忘了……”
    “您不是忘了,只是被分出来了,因为那部分的记忆对您来说太痛苦,所以被您尘封在了心底,随着时间流逝,如今关不住了。”
    “张云华”瞪着眼睛,呆呆的,好像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抓着他的手渐渐松开了。
    “那不是孤魂野鬼,也不是将军,是您自己,您无需害怕。”刘恩努力的想让她接受另一个自己,尽量避免医书中所说的,两魂相互对立,然后自耗而亡的情况。
    对于刘恩来说,虽然他照顾这么多年的是“荣威夫人张云华”,但实际上真正在意的却是“云华郡主卓韵儿”,无论从哪方面,他都不希望郡主消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张云华”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变得有点呆板,但没等他松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的“张云华”立刻又变得惊惶起来。
    “不,那不可能是我,我不会让人给粥棚下毒,那可是上百条人命……是厉鬼,是满含怨恨的厉鬼啊——!!”
    眼见着她浑身颤抖又开始咳嗽,情绪随时可能失控,刘恩不得不再次抓起针灸包,以防万一。
    “夫人!动气伤心伤身,您还要到晋阳去超度亡魂,可不能在这里倒下!”
    “张云华”一僵,整个人都显得瑟缩了:“对……我还要积德,我要补救,不能拖着整个将军府下地狱……不能下地狱……法事,要做多多的法事……”
    “夫人?”
    “不是我做的……我不下地狱,将军府也不下地狱……超度,全部超度……超度……”
    刘恩痛苦的闭上眼睛,捏着银针的手终是刺了下去。
    “张云华”又一次倒在了软榻上。
    ☆、第一百三十章 :任务内容
    有经过药剂强化的精神力做底气,即使被银针刺穴,杨清岚也仅仅失去意识了几分钟,但她醒来了却没有睁眼,而是通过声音判断刘恩现在在做什么。
    他正静静地站在软榻前,盯着她看。
    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说出口,又从夫人这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他现在的心情很乱。
    他虽然身具官职,但毕竟只是个御医,又因为长期外驻,在宫里早就没什么能量了,如果说他现在想做什么,不管是帮张云华还是阻止她,能做的都十分有限。
    更何况出了晋阳毒粥案这么大的案子,不管是皇帝还是青天府都不可能放过张云华,他一个御医能做什么?
    脑海里,小时候的云华郡主和刚才发狂的荣威夫人不断交替出现,越想他越自责。
    这么多年驻府治疗,每日还有例行诊脉,他竟然没有看出夫人患有分魂之症,如果早一些发现,他会不会可以让郡主好过一些,并且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
    一个头顶插着银针躺着不动,一个衣衫破破烂烂坐着出神,当红杏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手里才煎好的药差点没拿稳。
    “夫人这是怎么了?!”
    刘恩一惊回过神来,立刻对红杏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夫人刚睡下,不要吵醒她。”
    红杏指了指手上的药碗,面露难色。
    “放在旁边吧,等过一个时辰日上中天的时候再叫夫人起来喝。”
    “……好。”
    “我有事问你,我们出去说。”
    红杏呆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把手里的药碗放在一旁桌上,跟在刘恩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在小院一角的梅花树下站定,刘御医皱着眉欲言又止,似乎很难开口。
    见他这副表现,红杏心里泛起一股不安,急忙问:“刘御医,是夫人身体不好了吗?因为赶路的关系?”
    “夫人的身体情况倒在其次……”刘恩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我问你,你平时贴身伺候夫人,有没有发现夫人有异常的地方?”
    “异常?刘御医是指……”
    “比如有时会表现的不似往常,如同另外一个人一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再睡一觉起来又会想起之类。”
    红杏先是歪着头想了想,但很快就摇了摇头:“刘御医也知道,夫人自将军去后就因为伤心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吃斋念佛倒也和善,但犯起病来喜怒无常,加之年纪渐大,记忆力不似以往,这些在我们看来都不算异常,不知御医是想问什么?”
    刘恩盯着红杏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把分魂之症的事告诉她。
    毕竟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是樱桃,红杏虽然也算心腹,但总归没有樱桃更亲近,如果他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会不会坏事呢?
    他这一沉默,红杏哪里还看不出来他的顾虑?也不解释,直接指了指院外:“今天樱桃姐姐告假在后面休息,如果刘御医觉得事情我无法做主,我们可以去找她。”
    稳妥起见,刘恩没有拒绝她的提议,两人一起找樱桃去了。
    站在房间里,透过窗缝看到两人离开,杨清岚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原处。
    刚才这么一折腾,她现在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特别是双手,十指连心,动一动就疼得她呲牙咧嘴。
    张云华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好,她又用影后光环透支了她的精力,加上头顶插着的安神用银针,没过一会儿她就撑不住睡着了。
    好在第一步已经迈出,刘恩这颗棋子算是放在了棋盘上,她睡的还算安稳,剩下的,醒来之后再做也一样。
    她睡的四平八稳,大宅的一处小院却炸了锅。
    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坐了八个人,其中包括还没睡醒但不得不起床的樱桃。
    这些人都是张云华手下比较得力,最近又在身边的人。
    听着这几个人在狭小的屋子里七嘴八舌,本来就没休息好的樱桃只觉得头疼,听了一会儿就黑着脸大喊一声:“够了!都给我闭嘴!”
    房间里鸦雀无声。
    樱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看看你们的样子!分魂之症怎么了?老夫人是第一天得这个病吗?!吵吵闹闹是想翻天?”
    一众人全都低下头默默不语。
    “红杏,你本该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现在在我这,有安排人帮你守着吗?”
    “我让……刘御医过去了……”
    樱桃眉毛一竖:“刘御医不可信!而且他是男人!”
    红杏像是屁股下突然长出了尖刺一样跳起来往外跑:“我这就回去!”
    “站住!”
    红杏僵在门口。
    “等会儿老夫人醒了记得伺候她吃药,我们这边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和她说,一切有我安排,明白吗!”
    “是!”
    “去吧。”
    红杏一离开,樱桃的脸色更差了,直看的几个人心惊胆战。
    另一边,刘恩拔掉了“张云华”头上的银针,没过一会儿,她就醒了过来,只看了他一眼就别过脸去又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动,刘恩立刻明白现在的张云华是那个有幼年记忆的云华郡主,于是表情不自觉的缓和了些。
    “郡主……”
    “哪里还有什么郡主。”“张云华”闭着眼睛声音很小,几乎如同喃喃自语,“还是像以前一样叫老夫人吧。”
    刘恩满嘴苦涩,平日里叫了无数次的“老夫人”此刻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两人之间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张云华”睁开了眼睛,但依旧没有看他。
    “樱桃呢?”
    “……今日休假,伺候的是红杏。”
    “她人呢。”
    “在……后院。”
    “张云华”这才终于看他,眼里是平日里少有的犀利。
    “你把我的事告诉她了。”
    听她如此确认的用陈述句说出这句话,刘恩自然无法反驳,但也没有承认,坐在那没动,也没出声。
    “张云华”似乎也没打算从他这里获得答案,继续问:“银杉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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