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皇上恩典。”
    “草民不敢当。”
    周少铭与李燕何不约而同开口,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武将肃眉冷目,少年狐眸含笑。周少铭心中的狐疑便愈发加深了一层,这个人,到底因何能有这样底气与自己频频挑衅……他心中只觉得对面那张清致的面庞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耳畔隐隐一声执拗嗓音“李燕何,你这个坏小子,坏透了——”
    然而这模糊的声音也只是在脑海中刹那即逝,他根本来不及将它捕捉,它就立刻消失了。
    二人低下头,将手中清茶饮尽。
    却是也有些饿了,各个执着筷子就起小菜来。
    “咕噜——”
    耳畔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李燕何执筷的手一顿,瞥了一眼阿珂干瘪瘪的小腹:“周将军真是品味独特,这小侍看起来呆头呆脑、娘里娘气,那不知的还以为是个女子混进宫来。”
    好个李燕何,方才不过说你一句“小戏子”,此刻就来拆我的墙角。
    阿珂暗暗碾了李燕何一脚。她今日天不亮便去缠了周少铭进宫,一早上站到现在,天知道肚子得有多饿。看着那一桌琳琅精致的美食,巴不得立刻端起一盘来犒劳自己。奈何周少铭却先将她说成个痴儿,当下便破罐破摔,咕哝道:“哪里~,若能得几片糕点饱腹,看起来兴许会爷们一些。”
    “嗤——”宫女们又笑,那眼神掠过将军身上时暧昧又诡秘。
    周少铭眉头抽抽,只恨不得将阿珂抓进怀中好生惩罚,然而却又怜她腹中饥饿,手中筷子转了一个方向,末了还是夹了几筷桂花糕向她递去:“再要胡说,回去罚你。”
    李燕何才点在饼子上的筷子一顿,那厢阿珂已经接过周少铭的糕点了……该死,总也慢了他一步!
    阿珂哪里看到这一细节,那糕点清香,她心中暗叹——周少铭这厮果然少年本性不改,依然还是那么嘴硬心软。若不是周家人太过不堪,他倒确实是个知冷知热、随意蹂躏的好人儿。
    就势寻了个座开吃,反正都已将她看作半傻子,那该死的宫廷礼仪便滚蛋吧。
    司马楠勾唇笑笑,竟也由得她去。自小被桎梏于宫中,每个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克己守则的模样,乍一见倒觉得好生有趣。
    他笑起来的时候亦是温雅的,一如此刻一身清逸的打扮。又对着李燕何道:“这宫里宫外究竟有何不同?李公子在朕的宫中可还习惯?”
    李燕何淡淡道:“宫里富贵荣华,宫外市井阑珊,各有一番风景……怎么,皇上的意下,竟是未曾出过宫门嚒?”
    司马楠面上拂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遗憾:“是了。早先周将军还未远赴边关时,朕曾与他偷偷溜出宫外一次。哪儿想才刚出宫门便被皇祖母发现,罚母后堪堪禁了两月的足,此后朕就再未曾出过宫门,只依稀见得宫外路边儿上摆摊的甚是热闹,其他的便概不晓得了。”
    他虽说得轻松,然而几句话却不经意间道出少年时的不易。
    阿珂没来由想到第一次下山的自己……该死,人家锦衣玉食,你却是在山上劳作的小和尚,这两者哪里有甚么可比性?
    那皇家的人比戏子更会做戏呢,莫要被他迷惑。还是该杀。
    阿珂说:“皇上贵为一国天子,竟然连宫门都出不得么?那宫外好玩的多极了,便是过年也比宫中要热闹数十倍!等到了元宵,猜谜舞龙耍花灯的怕不要将你看花了眼。”说着,意味深长扫了李燕何一眼。
    李燕何笑道:“说得却是。改日皇上若是得空,草民或可以带你看看俗世间的灯火元宵。”
    “这主意不错,届时再让二位相陪。”司马楠点头称好。
    “扑通——”
    正说着,亭外小桥上忽传来落水的声音。只见一道粉蓝色身影在半空盈盈滑落,原本寂静的湖面水花四溅,继而周遭便传来女人们的尖叫惊呼。
    “步小姐落水了——”
    “快来人哪——!救命——”
    原来是步阿妩。
    众人围拢了过来,只是惊叫,却未见谁人冲下去将她英雄救美。今日来的女子都是预备给皇帝候选的妃子,哪里知道皇上到底看上的是哪个,倘若这女人偏偏被皇上相中,而自己却好死不死跳下去将她抱上来,怕不是日后一家老小便没有安稳日子过咯。
    都在等着会凫水的太监来。
    瞅着湖中挣扎的娇柔身影,司马楠俊朗眉峰微微凝起……这些年朝堂上观察,唯步家最是圆滑,惯会见风使舵。那步长青与司马恒私交甚好,很得司马恒重用,平日里声势不可小觑,此刻机会将将送上门来,只看自己如何取舍……
    一袭银白色绸缎长裳拂过,颀长的身影转瞬便往那桥上走去。周少铭亦凝了眉头,随在后头。
    倒是真会挑地方呐,竟也有勇气往那冰湖里头跳……阿珂发自肺腑的一声赞叹。
    皇上喜欢清静,这附近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本来甚少,这样大冷的天,作为一名武将哪里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跳下去救人,自是闭着眼睛也得亲自上阵的。
    步阿妩这次真是下足了血本,看来她真真是爱极了周少铭。
    罢罢,阿珂你为何总把人家好事破坏?实在是太没节操!
    眼见着水里头的美人挣扎得越来越弱,而面前的两名男子依然踌躇着,阿珂便扬声道:“周将军,还不快下去救人!”
    手中的古琴却很不小心地撞了那年轻的帝王一下。吃饱了的身体力气恢复了,假假的一撞,竟然这么轻易就得逞?——
    “扑通”。
    一袭白衣在眼前掠过,大陈天子司马楠落水了。
    “啊——”
    “皇上——”女人们的尖叫再次高调响起。
    那宫女们甚是担忧:皇上自小体弱多病,这样冷的天,身体可如何承受?
    世家的千金们却是心碎:上苍,女人长得好果然便是天生的好命相。你看她,又是骁骑将军又是天子圣宠,什么好事都让她轻易沾上!
    不远处有大内侍卫将将赶来,大家围作一圈,只是在桥上焦灼等待。
    步阿妩仓惶中迷糊听得一声:“周将军,快下去救人!”她便只当正向自己游来的男子是那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一抹娇软身段在水中袅袅如浮萍,男人的手才一够上她腰际,她便立刻水草般蛮缠于他精实的腰身之上:“少铭哥哥,我就知你舍不得……”
    “妩妹妹……”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声磁性悦耳的陌生嗓音。
    那声音听得她心尖儿猛地一颤,吃力睁开眼来……白衣玉冠,温雅含笑……明明听到是少铭哥哥下水,怎么末了却换做是他?
    一刻间心都绝望了。
    便是一辈子不嫁,她也不要嫁这样一个傀儡皇帝!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再经不起这一吓,一双迷人杏眸在人群中一扫,那立在正中一身玄色长裳的才是少铭哥哥呢,而他身边那土灰灰的侍卫是谁,怎的这样面熟?
    步阿妩昏过去了,心中藏满了恨——又是她!她要拆穿她的谎言,谁也别想得到!
    怀中女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看得司马楠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都是棋子,谁人又能挣扎出命运?
    远处太监已经赶来,司马楠小心呵护着步阿妩,亲自将她抱上暖轿:“将妩妹妹送去悦荷宫,让御厨房端了姜汤过去。”
    他的声音好生宠溺,太监们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这是阿妩小姐得了圣宠呐!
    皇上二十年来第一次看上的女人,太监们自是小心翼翼极了。暖轿儿抬起,速速将未来的娘娘抬去了北边儿的寝宫;一边又立刻派人去太皇太后的宫里报了信。
    步夫人本在宫中陪着说话,闻言忧喜交加,只是抹着眼泪谢恩。
    李燕何将手中披风递去与司马楠,他眼神敏锐,早已将各中细节看个分明。便关切道:“皇上还是早些儿回寝宫去好,这里风大,不慎着了风寒。”
    司马楠感激接过,狭长眸子将人群一扫,末了却在阿珂面前停下——“方才谁踹了朕一脚,自觉留下来伺候。几时朕的风寒好了,才许得她出宫。”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看不动的玄月,一袭披风拂面而过,少顷便消失在拐角。
    阿珂默了默,就说吧,帝王家的哪只不是狐狸?
    罢,这也正中她下怀呢。
    阿珂哈着腰恭送:谢主荣恩。
    ☆、第41章 宫径春光
    眼看司马楠在园外离去,李燕何微微俯下腰身,少年气息如兰贴近阿珂耳畔:“既是舍不得他……下次便不要对我口是心非!”
    他只当阿珂是因着不舍周少铭而去踢了皇帝,一双狐眸冷幽幽地凝了阿珂稍许,宽长的布衣青裳拂过阿珂耳际,很快就离开不见。
    阿珂嘴角抽抽,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是不对。抬头见周少铭两道深凝的眉头,那眉宇间有愠怒有猜疑……定然也是在等着自己解释的。
    阿珂把古琴往地上一扔,准备离开。
    然而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铿锵的脚步,她尚未回头,一只手腕就被他大力握住。英气灼灼的骁骑将军肃冷着容颜,深邃双眸中藏着隐忍,只是拉着她不说话。
    “啊……这么重做什么?”阿珂吃痛,用力甩了甩,周少铭却握得更紧了。
    宫女们都已经四下散去,湖边三三两两,看过来的眼神好生诡秘……大约是将自己当做将军的男宠了吧,一个白痴男宠。
    阿珂说:“周少铭,你这样欺负智障人群是不对的!”
    “哼。”周少铭低头冷冷凝了阿珂一眼。前方斜出来一条僻静小道,他便拉着她拐了进去。
    阿珂被拉得手腕生疼,见到了一堵高墙之后,便用力挣脱开来:“喂,你这人总爱胡乱吃醋,下次再这样就绝交吧!”
    好个恶女,又事先倒打一耙……
    “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周少铭凝着眉头,他已经忍了许久,从阿珂说要入宫,到假山边看到她与李燕何的轻语,还有方才踢皇上下水的那一幕。
    他原来想的并不多,然而她却逼着他怀疑她。
    “说什么啊?说求你带我出宫吗?”阿珂揉着酸痛的手腕,。
    “告诉我你为何要进宫,又为何要踢皇上那一脚?……可是为着那个李燕何?”
    还是为着皇上?
    周少铭低头看着阿珂,这是个撒谎都不打腹稿的女子,他生怕又错过她眉眼间的哪怕一丝儿躲闪。
    “说了一百遍你也不信……那戏子刻薄又阴冷,傻子才会喜欢他,不过就是之前被他算计,如今两看相厌罢了!”阿珂眯着眼睛说。她此刻还未能确定李燕何究竟欠着何人的债,非要杀了皇帝来还人情,然而终究目的却是一样的,倒不想破了他的好事。
    然后她口中的“他”,听在将军的耳中却好生亲密……那是一种相识已久,已成自然的语气。
    周少铭只觉得心中一股独占的欲念顿时又升腾起来,酸酸涩涩的,掌控不住。一把握住阿珂的手腕,将她拖至自己胸膛之前:“那么你昨日在我府上说过的话,可还当真?”
    “什么话?”阿珂来不及设防,整个儿被已栽进一道怦怦起伏的胸膛。仰起脸儿,成年男子的灼灼气息逼得人心跳加速。
    然而昨日说过的话那么多,谁人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得点着头道:“……哦,自然句句是实话!”
    原来她早已经忘记了……说什么喜欢自己,天知道她信口胡诌的一句话,却让他激动了一整夜不成寐。他原也是个骨子里清冷倨傲的,几时为个女子这样日夜折磨?末了她竟连半句真话都不屑同他正经说道……屡屡挑战着他的底线。
    周少铭默默瞪了阿珂一眼,甩开长袖转身大步离开。
    那背影萧索索的,高大却并不壮硕,他依旧还是瘦而郎健的,只是骨骼张开了而已,阿珂没来由记起十年前初见的一幕。
    那时候他眼里头也是这样,冷冰冰的将人看到心底。
    “喂!莫名其妙啊你……”阿珂冲着背影咕哝了一句。
    周少铭步子一顿,以为阿珂要解释,只是背着身子立在原地——如果她肯重复一遍昨天的话,或许他还能够说服自己原谅她。
    然而阿珂却说:“那什么……你回去替我告诉柳眉一声,就说我过几天才能回去!”
    ……
    “啪——”阿珂话还没说完呢,一道弧光掠过,胸前便甩过来一块硬物。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块进出皇宫的腰牌,这原是皇上独独给了他周少铭的。
    让自己立刻出宫么?哼,他倒是好生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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