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残红铺就的小道上,曹禺老远就听见了女人清脆的欢声笑语,而后又闻公孙戾阵阵爽朗的大笑。
    步入宫门时,阮昭华的宫娥阿兰过来迎接,经他询问,红着脸期期艾艾道:“陛下,陛下此刻正与昭华在,在杏子林......”
    曹禺走进芳谢宫中的杏子林,正撞见公孙戾与阮昭华在绿树成荫、青实累累的杏子林间追逐嬉闹。
    美人从累累青杏下探出桃面来,笑语盈盈,也像贵妃那样亲昵地喊着公孙戾的小字:“四郎,四郎......你快来追我呀.......”
    曹禺喟叹,轻轻咳了咳,公孙戾没听见,一头扎进浓密的林叶底下。
    新蝉被惊,聒噪了一声,破叶而飞。昭华“呀——”得一声惊呼......
    浓密的林荫簌簌抖动起来,女人一面呻|吟一面娇滴滴地嗔怪:“四郎真坏——”
    41、云涌
    贼喊捉贼淆视听
    咳咳咳——
    曹禺放声大咳了几声,才惊动了林间缱绻正酣的二人,茂密的林叶停止了颤动,微微喘息声中起了娇滴滴的轻语:“四郎,外头是谁来了呀?”
    冷汗涔涔滑过额心,年老的曹禺一挥拂尘,上前一步,如临深渊地禀告 :“陛下,高昌加急传回了新的军情;昨夜户部的姚大人被潜入府中的刺客暗杀了。”
    “姚靖?”
    “是。”
    公孙戾分开浓荫走了出来,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线精壮的栗色肌理,面际紧绷,有如秋日寒鸦聒断长空的肃杀。
    曹禺拱动眉梢,小心抬眸去瞥公孙戾,扫过他胸膛脖颈间万点树莓的嫣色,正要开口请他更衣,一位美人儿从他身后的杏子林间探了出来,她一身水蓝色冰绡,绡下薄薄的罗袜被晨间林叶上的露水浸渍,透出涂了蔻丹的脚趾头来。
    “昭华。”曹禺俯身对她施礼。
    她冲他微微颔首,莲步盈捷地飘来公孙戾身后,两只手臂都搭在公孙戾肩头,纱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藕似的皓腕,她微微点起脚尖,下巴搁在公孙戾肩头,轻轻捶着那宽阔的脊背,侧首含情凝睇他:“四郎,是不是这就要走了?”
    仿佛比寻常人家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还要亲密无间,曹禺心下感慨,他不曾见过贵妃这般对待陛下,阮氏昭华能在短时内拾宠,还能让陛下罢了早朝,只怕也是个与贵妃难分伯仲的、有手段的女人。
    公孙戾捉下她的手,拽着她往殿内更衣;
    昭华跟在公孙戾身后,缠人地扯着他的龙袖谆谆道:“臣妾听说用银瓶汲露煮新茶能宁神健气,于是每日寅时起来的头一件事,便是往杏子林里将露珠汲来银瓶,汲了这么久终于汲满了银瓶,陛下可不能辜负了臣妾的一片心意,明日一定要来尝尝臣妾亲手为陛下煮的新茶.......”
    公孙戾不迭应和。
    昭华欣喜,替他更换朝服,出宫相送,秀丽的双足踩过了十里铺径的落红.......
    公孙戾听见身后脚步声还不歇,斥了一声:“回去!”那脚步方停。
    一回头,望见伊人独立、落英袭鬓沾衣,凝眸相送的依依情态,公孙戾心神一荡,转首边行边对曹禺道:“春芳芜秽了,种些应季的夏花,曹禺,吩咐内官监,往上林苑挑选些花期长、花冠大的紫薇一百良株,植来芳谢宫外。”
    “是.......”曹禺低着头跟在公孙戾身后行走,默默地思着炎夏的芳谢宫:花开如锦“百日红”,十里烟云笼。
    眼底的明媚,树叶筛落的光影般深深浅浅。凝望公孙戾的背影消失在瘦道尽处,阮绣芸转身,陡然将眼底脉脉柔情沉敛在波心.......
    兵部尚书王臻将高昌的报急交给曹禺,由曹禺呈至御前。
    报急用火漆密封,卷成轴状再以紫铜丝封定一次,之后再用竹木削成的剔子封死在竹筒中,三道密封确保在加急送达御前时不被第三人提前拆览。
    高昌的大军原为防御东|突厥而驻,因疆土毗邻,大曌与东|突厥常有纷争。近一年内,两国之间的战事从未间断过。
    报急是十日之前从高昌发出的,驻在高昌的主将在信中说:半旬内,回鹘突然与东|突厥勾结,合力夹击大曌,大曌溃不成军,被逼退嘉蓝关内数百里,高昌即将失守,还请朝廷速速调兵前去支援。”
    拆信观览后的公孙戾又一次忍无可忍地在满朝文武之前挥斥他的暴怒,十日之前就已经溃不成军,如今怕是已经失守。
    正焦头烂额之际,王臻出列,道:“陛下,据臣所知,回鹘的野心不大,当权的贵族舍本逐末,征服领土之意不在开疆拓土,而在搜刮膏腴,掠夺金银珠玉美人。
    回鹘此前也屡屡侵犯我国的边陲小城,抢掠财富、诱禁民人|妻妾;臣以为,回鹘之所以会与东|突厥勾结,想必是野心勃勃的东|突厥给其利益承诺,譬如:若合力攻下物阜民丰的高昌,城中所有财富皆归回鹘,而领土皆归东|突厥。回鹘被东|突厥的利益所诱,因而愿意出兵与东|突厥合力侵犯我大曌。”
    “王卿所言有理,”公孙戾平息了一口怒气,问道,“不知王卿可有应对的良策?”
    “臣以为,明里,可遣使去知会回鹘王,我大曌不追前咎,还许其更多的利益,金山银山都可以,只要回鹘王承诺不再出兵襄助东|突厥,最好说服回鹘倒戈;暗里,我大曌可就近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这个“近”可以是相去高昌西南三千里的晔城,也可以是相去东南一千五百里的平都。但平都虽近,却也与东|突厥接壤,若秘密调兵恐会被发现,因而晔城才是首选......
    臣建议仅从平都调一支精锐,化成商队的模样掩人耳目,第一战的援兵主要还是从晔城调,调去与败退的兵将和平都精锐会合,趁东|突厥的骑兵进驻高昌修整不备时,再封城围剿,同时截住东|突厥求援的信,斩杀出城求援的人,灭其燃起的狼烟。东|突厥突围不成,一定想尽办法地求援,等其援军接到消息时,应也过去了许多时日,此为第一战,只需拖延时日,若有回鹘倒戈协助攻破了城,灭掉城中的突厥鞑虏更好;第二战,或许就是之后赶至的东|突厥援兵和我大曌从盛都派去的援兵浴血一战了。”
    公孙戾陷入了思索。
    顾长渊有些疑惑,道:“王尚书所言有理,可这样不是让城中的百姓受苦了?东|突厥被困城中时,或许会做出屠杀城中百姓泄愤要胁我军之流。”
    “左相大人的顾虑并不多余,”王臻道,“突厥人性残忍,但即使我军不兵临城下,突厥人也不会改掉本性。高昌任其统治一日,里头的百姓就会在不见生天的地狱里挣扎一日.......”
    “那就依王卿所言。”公孙戾即刻下旨,着令王臻即刻回兵部去部署。
    王臻转身退殿时,视线掠过曲伯尧。
    曲伯尧微微勾起唇角。
    王臻一走,顾长渊出列哀痛陈词:“陛下,姚大人为官清廉,处事光明磊落,陛下任他为户部尚书,可在这即将上任的节骨眼儿,他却遭人暗杀了,还请陛下下旨彻查.......”
    公孙戾沉默了下,面上丝毫看不出怒意,却沉静道:“刺客可有露出什么马脚?”
    “刺客有备而来,身手敏捷,潜入、刺杀、遁逃没有惊动姚府一人。”顾长渊说。
    冯荐之道:“陛下,莫不是谁跟户部有仇?要不然怎么专盯着户部尚书呢?邱大人刚上任就死了,刑部查出来说是被毒死的,那刺客也真是胆大妄为,敢在贵妃娘娘赏赐的酒水里下毒,又杀邱大人,又嫁祸贵妃娘娘,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这话倒提醒了在场的众人,众人事后在心底是这样猜测邱仲远之死的:第一种可能:贵妃毒死了邱仲远,因为邱仲远与废太子和其父郑崇枢的死有关,而不知什么原因,陛下竟不忌惮贵妃,若仅是因为宠爱似乎有些说不通;
    第二种可能,贵妃只想苟且偷生,没有秉着复仇的念头,是被人嫁祸了,那人在酒水里下毒,毒死邱仲远又想陷害贵妃;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恐其得宠后在陛下跟前吹枕边风的右相,贵妃心知肚明,夜宴最后故意给右相敬一杯无毒的酒、让右相战战兢兢地喝下,实是在警示、即敲山震虎。”
    冯荐之这话明显是在引导众人往后一种可能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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