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当即下了逐客令。
    拍拍——有人击掌。
    掌柜的才把人轰出店,门外又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异服,身材高大,骨骼奇骏,指节粗长,一看就是个经年习武之人,他右手按着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剑,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们二人,道:“掌柜的生意真是好啊!客人还真是多!”
    掌柜的对他的态度却是毕恭毕敬了,想起她刚刚所说的,一时心善,便壮了胆子上前问那男子:“客官见谅,这对夫妻是从盛都来投宿的,夫君是个哑巴,妻子又怀着身孕,外边又要下雨了,不知公子可否让他夫妻二人借宿一晚。”
    “哦?”男子说话时也不看掌柜的,目光继续停留在他们身上。“既是盛都而来的贵客,我家公子自然欢迎,店家且莫怠慢了这两位贵客。”说完,男子转身上楼。
    “是是是。”那店家已是吓得不轻,随后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她搀着他去了榻上,他的确是累了,一沾床就沉沉睡了过去。
    打开窗子,淅淅沥沥的雨声透了进来,窗口俯瞰楼阁的后院,那里风景很是别致,雨水冲洗的竹林正呈现出一片碧幽幽的亮色。
    她打来热水,把他的衣裳都脱去。当初被他一箭射中的时候,她只觉得骨头都要碎去了,可如今他身上像那样的伤口不下二十处,该有多疼呢?他始终一声不吭,昨晚问他他也只是笑笑若无其事地说不疼,后来却突然昏迷,把她吓个半死。幸亏跟着翠茵学了一段时日的调香制药,能辨出一些伤药,懂得一点皮毛……山中能找来一些草药……
    望着他的身体,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将濡了药的白巾敷上去他那些浮肿的地方……
    他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拉下她,在她动怒责备他之前已经先快速用食指压住了她的唇:“嘘——不要说话……”她果然不说话了,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挣了挣要翻身下去,他又提住她的臀把她抱了上来不让她动,继续盯着她打量,自己也不说话,突然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彼此,他忽然以吻封缄,良久才放开她。
    她一溜烟滚下床去,又被他伸手一捞捞来了身边,不由脸红斥道,“你别乱动!当心伤口坼裂。”隔着衣衫也觉腹部一凉,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的缘故,她记得他的掌心从前一直是温热的,他把掌贴在那里:“媱媱别动,让我摸摸我们的孩子。”
    “我胡诌的,诓骗掌柜的。”
    “迟早都会有的,”他凑在她耳畔说,“我真想你给我生个孩子……媱媱,我都快而立了。”
    她往前偎了偎,伸手去理他臂上巴扎的纱布,不说话了。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完成接下来的事了……万一,万一生了变数,十年二十年也未可知,”他捧起她的脸,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磨着,他的语速很慢,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如果需要十年二十年,岂不是委屈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委屈了你。”
    “别想着拿情话诓骗我,让我感动得给你生孩子!”她口中这样斥他,心中想着,若是有了孩子,既给长公主带来麻烦,又让他多一根软肋……转移话题道:“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叫你太子殿下?难道她见过你父王,而你又恰好生得像你父王被她认错了么?”
    “不像,我见过我父王的画像,我生得并不像我父王。”他沉思起来。
    “真是奇怪,”她道,“为什么这两日会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于阗皇族也来盛都了。”
    “别想那么多,”他抓住她被荆棘割破的指头放在唇边亲吻,“昨晚满树林地给我找药……快闭上眼睛。”
    “白天我睡不着。”她拱了拱身子,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无聊地在他胸前画着圈:“我再问你最后两个问题,你回答我了我就乖乖睡觉。”
    他回过神,伸手去碰她:“睡不着?那来做,由你主动……”
    72、胎动
    “你不要命了!”她一巴掌将他蠢蠢欲动的模样打回原形,一向强势的男人此刻竟有点畏惧的模样,无奈地望着她,她噗嗤笑出声来。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望着帐顶:“灏,假如没有重华之变,你父王做了皇帝,你做了太子,你肯定一及冠就娶了太子妃了,如今膝下已经儿女成行了,你说是不是?”
    “不会,因为本太子会等着郑家的二娘子及笄,然后娶她做太子妃,如今膝下有子女倒是很有可能。”
    “我才不信,你尊贵的太子殿下见了我也不会喜欢我的,因为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先生了,见了我肯定也跟见了其他的娘子们一样;如果你可能喜欢我那得在你及冠之前见到我,可我还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
    “媱媱你这么不自信么?不相信我会对你一见倾心么?”
    “那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在见我第一眼么?还是在后来与我朝夕相处中喜欢我的?”
    他想了想,扯过被子替她盖上,再把她紧紧圈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娘子’亲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异样了……”
    她低头,心跳得剧快,两只小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揉搓着,伸到底下。
    他继续道:“后来我就凭着想象,画了一幅她长大后的肖像,每晚悬在帐顶,枕在榻上看,心中对自己道:那就是我未来的妻子……有一天,被她发现了……她真蠢,还以为是别人,哭得……”
    “别说了!”她呼喝着打断他,猛得缩回手来,满脸难为情。
    他继续嗤笑道:“那幅肖像真是跟她长大后一模一样。”
    “想不到你其实就是个登徒子!”她心里则在想着有机会再见到那幅画像就好了。
    门外却在此时晃来一个人影,半透的纱帘中投来一片阴翳,继而有敲门声响起,那人只敲了两下引起他二人注意便没敲了,只立在门外邀请他们说:“我家公子请二位到楼下一叙,不知二位可否赏脸?”
    她隐隐感到不安,频频看他,不料他淡笑着,扬声回之:“公子赏脸,我们夫妻荣幸之至。”
    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她仍是焦虑不安:“他们公子是于阗的皇亲么,素未谋面的,请我们去做什么?难道是认出了你这个右相的身份?我总觉得来者不善。”
    他却是一脸轻松的样子:“放心,有我。”
    到楼下时,只见到那个便衣男子,男子对他们作出恭敬的手势:“请随我来。”
    二人便由男子带着进入楼阁的后院,雨水轻点着竹叶,叶子上的水珠渐渐汇集,承重不了再落到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绿竹掩映之下有一抹颜色稍浅的绿色一闪而逝,好像是女子的绿纱裙。
    随着脚步的前进,她有了更好的角度看清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挺着高高隆起的小腹,身着素衣的丫鬟随侍两侧,小心翼翼地为她撑着伞,女子站在竹林边,轻轻拈着一朵娇蕊置在鼻端轻嗅。可惜距离有些远,迷迷蒙蒙的细雨像是断断续续笼罩的珠帘,那女子姣好的侧脸在珠帘后若隐若现。
    便衣男子发现了郑媱游走的视线,却也没有直接斥责她,仅委婉道:“夫人似乎对这个园子很好奇?”
    郑媱收回视线,点头微笑:“你们公子也是一位多情的人,出个远门还要带着身怀六甲的夫人。”
    “哦?”便衣男子亦笑:“夫人冰雪聪明,刚才那位女子确是我家公子的宠姬,她还是你们大曌国的人。”
    绕过曲曲回廊,他们终于跟着便衣男子到达目的地,一座有着最佳角度欣赏风景的孤亭。
    “公子,”便衣男子面向背立的男子一揖,男子不是于阗人的装扮,身着紫色织锦外袍,束发的紫金高冠流溢出华贵之气,男子闻言没有立刻转身,从背影看,应是位模样周正的倜傥美男。
    不等男子转身,她身旁的曲伯尧已经开了口:“二王子,好久不见。”
    于阗的王子?好久不见?她听不懂,完全是个局外人。
    男子转过了脸来——
    一双琥珀色的眼珠湛湛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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