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九路入林?比往年分的队伍多,许多勋贵子弟心想,这样自己有更多的表现机会,分的队伍越多,每队中竞争的人就越少,被为首的大人——考核官选中的机会就越多,虽然最后还要集中到一处由陛下亲自考核。先过了这第一关再说吧,于是一个个的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那威风凛然的统领身后的小卒们立即往前赶马,挥动着手中的枪戟,狐假虎威、字字铿锵地指挥:“从你至你,去王大人那里!你们……去赵王那里…… 你们这一群,去右相大人那里!你们,去徐统领那里……你——”他特意指着郑媱,“你!从你开始,你身后的人马数十都去冯大人那里……”
    郑媱低头轻咳一声,慢慢循令策马。兵分九路,人众且杂,刺杀是不是更容易了呢。往前很走了一段距离,遥遥能够望见候在御驾之前的一众高官了,郑媱极目一眺,人群中果然只见赵王不见西平郡王。
    长公主之前与她说:“……赵王此人虽然阴险,也不乏勇,他知道陛下对他和西平郡王以及曲伯尧都动了杀心,还敢来赴‘鸿门宴’……西平郡王比赵王略聪明一些,他知道陛下在请君入瓮,只是也不确定陛下真正想杀的是谁,他不会冒险地过早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来,他只是隐在暗处观火,你入林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把他引出来,跟他见上一面。至于怎么引,怎么利用他,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崔婉侍,你来我的队吧。”正思索着,娄沁追了过来。随后跟上来的是顾公子,顾公子倒像是个自来熟的,见她面色有些凝重,乐呵地侃道:“崔婉侍别紧张,你又不跟我们一样需要接受大人的考核,陛下只是让你入林来乐一乐的。”
    郑媱笑回:“我听说为首的人是考核官,你已经是了,还用接受考核么?”
    顾公子亦笑,朝旁边的人频送秋波:“旁边不是还有个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么?”娄沁肃道:“女将军的要求可是很严的。崔婉侍,我让人跟你换一换,你来我的队吧。”
    她与他之前交换过眼神……她这么“照顾”她应是拜他所赐,俩人应该早就认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想想她看他的眼神,只怕又是他一朵躲不去的桃花,最要命的是,“指腹为婚”,桃花还是很早之前就种下的。郑媱收回打量娄沁的视线,又放到娄沁身边的顾公子身上,快速掉转马头,朝冯荐之的队伍里走去,回头俏皮一笑:“我可不去,免得坏了人家的好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公子眼神感激。
    “崔婉侍!”娄沁焦急地喊,回头怒瞪顾公子一眼,目送她走近敌对的阵营,目光倏尔聚在人群中的某人,他低着头,手里的弓被翻来覆去地试拉,他的身边是御前都指挥使徐令简,两人的马匹之间隔着两三尺的距离,两人没有交谈,巧合的是,徐令简也在打量自己的弓箭,时而敲敲掸掸。
    娄沁本就心思通明,智慧过人,细腻的女人心思再加上军中练出的洞察力,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他们正在以一种常人不能察觉的方式交谈,交谈的语言便是弓弦声,拉弓声,击弓木声……原来徐令简是他的人。她心里觉得安稳许多,转念想到与他关系非比寻常的玉鸾,他要是知道了玉鸾去了敌对方的阵营,会是什么焦急的反应?
    此时,他恰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娄沁只装作没看见他,他的目光突然定住,眼中立刻慌乱,猛地四下扫动,终于捕捉到了什么,望见玉鸾与冯荐之寒暄时,朗目一缩,眉绞成团。
    队伍要向各自的方向出发了,冯荐之带的队前进的方向恰好与他们邻近,然而,他再找不到机会、、也没有借口与她单独讲几句话,幸亏邻近,如果出什么意外,也能尽快得知。他这样想,一下子忽略了公孙戾为什么把两支队伍邻近安排的原因。
    夏日长势萋萋的草木在此时节几乎由青转黄,障人视线的草丛内动物惊蹿,弄出阵阵呼呼的响动,枯黄的野蒿即使凋敝,依旧顽固地以一人多高的姿态昭示着它曾经的繁荣,若放一把火,秋风一燎,便能燃起一片熊熊的火海,只不过,死了还能复活。
    郑媱忽然勒马,身后的马蹄渐轻。郑媱狠狠抽动马鞭往前疾驰,身后的马蹄声很快追来,眼光斜斜向后一扫,有人在跟踪她。
    看来,入了对手的阵营,对手是不想让她‘自由行猎’了。
    前方的草丛中好像起了一股暗流,那暗流一路向前翻滚,看上去像草丛自己在抖动,两三只野稚陆续被惊飞,郑媱迅速拉弓上箭,看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奔走的方向,故意偏离了些,一箭插在它身边的草地里,那灰兔子吓得蹦了起来,拔腿就蹿,她赶忙去逐,身后跟踪的两人也立即追上去。
    翻越了前方浓密的草丛,她弃了兔子,方向一转,往岔路多的地方冲去……得以成功甩掉跟踪的两人。
    她离了冯荐之监视的猎场范围,弄清方向后,径直往赵王所在的猎场驰去。也许西平郡王在赵王附近,毕竟他们两人是结盟的兄弟。
    一路疾驰,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迹淌下,晓花含露般裹在粉腮上。
    赵王的影子就在前边,她勒马喘息了两下,慢慢驱策着坐骑朝前方那人优哉游哉地走去。
    “崔婉侍缘何光临本王的猎场了?”赵王已经发现了她,收了弓,驰过来问她。
    她笑答的音色如林中娇莺:“奴婢追逐一只野兔,不知不觉迷了路,误闯入了王爷的猎场,希望王爷卖个人情,不要声张,一会儿奴婢自个儿悄悄回去。”
    赵王点头,发现她目光四下流转,又问:“婉侍在看什么?”
    “奴婢听说西平郡王也参与了此次秋围,可为何到了此刻还不见他的人影呢?”
    赵王也四下一顾,笑着反问:“哦?婉侍可是今日过问他的第一人,婉侍难不成是看上我五哥了?”
    她从容莞尔:“西平郡王可是盛都闻名的美男子,美男自然会有女人仰慕。”
    赵王噗嗤笑道:“婉侍可真风流,移情我五哥后,右相大人可要伤心了,我五哥已经娶了王妃了,你若给本王做妾,本王姑且会考虑考虑让你做个侍婢。”
    她一愣,赵王是如何得知她与他的关系的?看来那次……与他脱不了干系,笑道:“王爷说什么玩笑话,奴婢与右相大人清清白白,还有,王爷你可不是奴婢心仪的人。”
    “胆子也真够大!”赵王道,“一个奴婢敢以这种口气跟本王说话,不过本王并不生气,本王奉劝你还是赶快回去找右相大人,让他好生庇护着你,不然被人当成猎物猎杀了可怎么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右相与我五哥那样会怜香惜玉的。”
    她只是笑,视线落定在某一处,扬了些嗓音,继续厚着脸皮追问关于西平郡王的事:“奴婢听说西平郡王妃生了位世子,此番没见到西平郡王,就对王爷说一声恭喜,劳烦王爷代为转达。”
    “所以婉侍趁早死了心吧,”赵王道,“五哥是个痴情种,他心里早就有人了,宁愿要一个死人也不会要你的,你不若回去练好床上功夫,就一心一意侍奉右相大人,说不定日后他会给你个名分。”
    “王爷倒跟西平郡王不一样,这样粗俗的话,西平郡王是讲不出来的,不过西平郡王也不见得是什么痴情的种子,曾经看上了郑崇枢的女儿 ,苦苦去求,后来郑府一垮,立马就娶了王妃,也不知九泉之下的郑媱原谅他了没有。”
    赵王果然被她激怒,眼睛瞪得如铜铃:“你——你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奴婢告辞!”她得意地转身往僻静处驰走。
    身后不断有风吹草动,她愈发加快速度,偏偏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踏去,前边是悬崖没有路可以走了,她勒马回头,身后萧条枯黄的草木中立一黑马,马上的人英俊倜傥如昔日,眼睛极亮,像炽热的火,只是多了深黑的眼圈和寂静的忧郁,他熬红了眼动着唇说: “我就知道你是……”
    有风从堑中袭来,她扬手解下束发的簪,发髻尽散,长长的秀发一曳到臀,漆黑乌亮,宛如黑色的瀑布……她在断崖荒山的背景中注视着他,扬起嘴角无声地笑。
    80、郡王
    “是我。”她终于亲口承认。
    他眼中色调黯淡的忧悒堪比荒山的苍芜,栗色的瞳仁却剔明通透,仿佛竭泽逢了一点甘霖,身下的坐骑频频甩尾嘶鸣,他也只是伫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人,只觉得心被银针绵密地扎了几下。
    好像是在相国府的一个夏日,腾葛顺着朱墙的槟榔眼攀成一壁浓荫,相国府送客的下人领着他从茂密的浓荫下走过,他只觉一片清凉,视线被琅琅的书声吸引着穿过槟榔眼,院内有片小花圃,花圃内立一衣裙如练的少女,少女手捧一本书籍在花圃中踱来踱去,她把书本里的诗读了一遍,合上书时已经能够完整地背诵下来。
    他不由驻了脚步,少女也忽然驻了脚步凝神颦眉思索,恰给了他一个躲在暗处细细审视她的机会。修眉联娟,肤莹如玉,眼如碧潭,她无意间笑了下,许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自思自乐,两瓣樱唇中绽出一线洁白整齐的瓠犀。
    如练的衣裙飘飘举举,为她平添了几分脱俗的仙气,她突然抬起头来,无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心就那么一跳。那笑容便如昙花一现,当她发现有人在窥看时,忙敛了回去,也没仔细看那窥看的人,更无从将他记在心上,转身就飘走了。
    第一次目光相遇,她动人的神韵便长留在他的记忆里,虽则阅美无数,可能够吸引他的美色绝无仅有。
    他转过头来,心潮犹在起伏,镇定地询问相国府的下人:“刚才在那边读书的是谁?”
    “回王爷,那是我们相国府的二娘子……”
    ……
    那是第一次知道她,只是他当时尚不知晓,归去之后竟如中了魔咒般念念难忘。
    今日再见她熟悉的笑容,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西平郡王缓缓催马上前向她走近,她也赶马迎了上去,询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现真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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