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太太这话一说完,花厅里的人神色不免有些微妙。知府大人和妻子和离多年,这些年胡氏带着孩子靠着开绸缎铺和绣庄过活,这事儿潭阳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官府家眷却混迹市井靠赚取蝇头微利讨生活,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大家都自觉不在知府家的人跟前提这茬罢了。如今赵大太太这么当众点出,实在是有失厚道。
    大家明白她不过是不愿承认方大姑娘模样胜过自家闺女,就说自家闺女的衣裳比不上人家。这女人还真是争强好胜惯了,就这么公然地给本地知府家的女眷难堪,就算赵太傅在朝廷还有几个老熟人,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住在潭阳城里却跟父母官过不去,还真是脑子有病。
    况且赵太傅虽然是今上的老师,但年纪老大早已致仕多年,且今上对他这个老师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恩宠。而赵家的第二代全是一帮不成器的,孙辈当中虽然有两个过得去的,但也谈不上顶出色,长此以往赵家的衰落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赵大太太才削尖脑袋要将闺女嫁到京里的勋贵之家去。
    问题是人家勋贵之家也不是傻的,赵家官场上后继乏人,又不像孙家有丰厚的家底,谁会放着京里的姑娘不娶来娶她赵紫槿。忠顺伯夫人不过基于礼貌顺嘴称赞了一下赵紫槿,赵大太太就以为人家瞧上了自家闺女想娶进门做儿媳妇,也太一厢情愿了一些。
    这不去年腊月忠顺伯世子已然与京中一名贵女定了亲,消息传来赵大太太彻底蔫了。如今大概觉得将女儿嫁进京城高门希望渺茫,所以目光开始盯着潭阳这些官宦之家了。在这种情况下,却来了方大姑娘这个模样胜过自家闺女的,她自然是对人家充满敌意了。
    胡氏和方采蘩哪能不明白赵大太太的不怀好意,不过自家头一回亮相,没必要给人留下锱铢必较牙尖嘴利的印象,往后再找回场子不迟。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装作不明白赵大太太那话背后的意思。
    赵紫槿却忙应了声“是”,随即对方采蘩夸张地笑道:“到时候方家妹妹可不要藏私哟。”
    什么东西,假模假样地,教谁也不会教你!方采蘩暗骂,脸上却笑了笑,低头做腼腆状道:“赵二姐姐别听外头人乱传话,我哪里懂得什么衣裳搭配之道,今日身上穿这身儿不过是用家祖母给的尺头做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偏巧就入了大家的眼而已。”
    接下来孙大奶奶又给赵二姑娘介绍了方采菱。汤祭酒家今日也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圆脸小姑娘,倒是很合方采菱的眼缘。
    赵紫槿道:“怎么不见玉琴妹妹?”孙大奶奶笑道:“梁家姐妹还有曹家温家的姑娘迫不及待要去梅林,她便陪着去了。”赵紫槿嘟嘴做不满状道:“好啊,她们明知道我要来,竟然不等我先自己去了。”
    孙大奶奶道:“槿姐儿别气,我这就叫人带你们过去。”赵紫槿摇头道:“秦家和雷家的人都还没来吧,索性等人到齐了,大家再一道过去。秦家大姐姐要出嫁了,不知道会不会来,雷三妹妹却是肯定会来的。”
    不久秦尚书家和雷将军家的女眷一道来了,胡氏母女少不得又和人家一通厮见。秦家大姑娘果然没来,秦家就来了大少奶奶林氏母女。秦家大姐儿六七岁的样子,说话细声细气,方采菱又得了一个伴,很是高兴。雷家的三姑娘比方采蘩小几个月,是个长着虎牙的爱笑小美女,瞧着倒是个爽朗的性子。
    人到齐了,大家在主人的带领下一道往梅园而去。孙家的梅园占地五十亩左右,按梅花颜色划分成三大块,粉梅一块,红梅一块,白梅一块。场地较宽,大家走着走着就有些分散了。
    秦家大少奶奶林氏牵着闺女特地和胡氏母女并肩而行,趁着身边没其他人,林氏靠近胡氏低声道:“前两日接到和锦罗家妹妹的书信,才知道太太和她认识。罗家妹妹告诉我说太太和两位姑娘都是腹有诗书且品性纯良之人,让我和你们多多亲近。今日见识了太太和两位姑娘的风华,才知道罗家妹妹所言不假。”
    对方态度诚恳,胡氏也就实心实意地夸奖道:“那是任县令娘子抬举我母女,可当不起大少奶奶的夸赞。倒是大少奶奶不愧是京都官宦人家出身,这举手投足之间跟咱们这些出自乡野之人就是不同。”
    “哪里哪里,太太您太谦逊了。”林氏一边笑一边拉过方采蘩的手,“府上大姑娘真是好相貌,别说男子,身为女子我看了眼珠子都舍不得挪窝,难怪要引起别人的嫉妒了。”胡氏母女知道她指的是谁,大家不由会心一笑。
    其实当初离开和锦的时候,任县令娘子曾经告诉过胡氏自己有个闺中好友嫁到了潭阳州府的秦家,不过胡氏不想给人自家上赶着攀交情的印象,方才见到林氏的时候也就没有提罗氏和自己认识的事情,谁知林氏却主动说起。
    强龙难压地头蛇,胡氏积极参与潭阳各府女眷的聚会,本来就是想多多认识些闺阁朋友,侧面帮助丈夫治理地方。林氏心存善意,她自然是要好生结交了。双方交谈甚欢,越说越投契。方采菱拉着秦家的大姐儿,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也说得开心。
    为了方便赏梅,孙家在三种颜色的梅花交界之处建了一座小轩,轩中早已摆放了好些炭盆并瓜果点心,客人们坐在轩中一边烤火吃东西,一边透过窗户观赏梅花,实在是再惬意不过。
    因为孙玉琴和梁家姐妹还有曹姑娘原先不在花厅,所以方家姐妹到了轩中少不得又和她四人厮见一番。孙玉琴作为主人家,对方采蘩很是热情,另三位姑娘也表达了自己早就想结交方采蘩的意思。
    宾主落座之后,大家喝了一通热茶用了些点心,赵大太太便提议大家以梅花联诗,联不上的稍后宴席上罚酒。雷将军府上的二太太一听这话,嗖地站起来反对道:“不成,不成,谁不知道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尤其是你家槿姐儿,更是满腹才学,哪像咱们这样的粗人,斗大的字都不识得几个,联诗,不是存心为难咱们嘛。”
    赵大太太道:“那你们别参加就是。”孙老太太笑道:“既然有人反对,那就别联诗了,另外寻点乐子吧。”
    赵紫槿拍手笑道:“听说雷家姐姐今日将自己的剑也带了来,何不让她舞剑给大家看,然后玉琴妹妹抚琴梁家姐姐吹箫给其伴奏,曹姐姐和我就当堂作画,温家妹妹题字,孙老太太您看如何?”
    孙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这法子好。咱们家这别院,琴丫头房里有琴也有萧,纸笔作画那一套都齐备,雷家丫头的剑该是留在自家的马车上吧,吩咐下去,让她们都去取了来。”
    赵紫槿一通点将,自动将方采蘩忽略了,大概是以为她跟着胡氏在市井之间长大,琴棋书画这一套都不会吧,这显然是一种骨子里的轻视。而其他人也没提这茬,不过大多也是觉得方采蘩不会这些,厚道地不想令方采蘩难堪。
    胡氏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林氏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闭紧了嘴巴。前世每逢过节各路亲戚齐聚,方采蘩和表姐妹堂姐妹们就会被要求进行才艺展示,对这一套可说是发自内心的厌恶。所以这次叫人给忽略了,她不但不觉得难过,甚至暗自松了一口气。
    很快各类东西就取来了,几位姑娘各自拿好自己的工具各就各位。雷三姑娘原本笑眯眯地属于可爱类型,可一旦剑在手,立马英气勃发整个精气神都不同了。配合着她的剑舞,孙玉琴和梁大姑娘的琴箫合奏也很有气势,大家享受了一场视听盛宴,剑舞结束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作画的两位姑娘要慢一些,曹姑娘画的是雷三姑娘舞剑的英姿,赵紫槿画的是琴箫合奏的孙玉琴和梁大姑娘,所以曹姑娘先画好,赵紫槿后画好。
    画完后大家对两幅画评头论足欣赏完了之后,温姑娘再题字。两幅画都画得好,不过比较起来赵紫槿比曹姑娘要画得更传神,方采蘩就算不大喜欢赵紫槿,但也赞同大家的评论。赵紫槿得到众人包括曹姑娘的一致称赞,明明得意得要命,偏偏嘴上说自己不如曹姑娘画得好,弄得方采蘩越加厌恶她了。
    那边温姑娘再给赵紫槿的画作题字,这边方采菱站在曹姑娘的画边道:“雷家姐姐舞剑真好看,姐姐,杜工部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后头的我背不得,你背给我听听。”
    方采蘩顺嘴背了起来,刚背了几句,林氏就道:“看来方大姑娘对舞剑很是喜欢啊,既如此,那曹姑娘画的这画就由你来题字好了,不题别的,就提老杜这首诗里的句子。”
    大家都楞了,秦家大少奶奶这是存心让知府千金出糗吗?方大姑娘自幼跟着胡氏离开了方家,这些年一直过的苦日子,哪有机会学什么琴棋书画。诗歌只要发狠背,短时间内还是能背几首的,可这字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以练好的。
    ☆、第56章 嫉恨
    一时间轩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胡氏和方采蘩母女,有同情的,又担忧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幸灾乐祸正中下怀的,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孙老太太神色一冷,凝眉看向林氏,心道这妇人是真傻还是心怀叵测!明知道方大姑娘长于市井,这些年就顾着为生计奔波,官宦小姐琴棋书画这一套哪有功夫修习,她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林氏自己犯蠢戳人痛处,得罪了知府家眷与孙家无干,无奈今日的主人是自家,方大姑娘在梅园丢了脸,知府大人能不迁怒孙家?
    孙大太太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立马笑道:“既然说好了让温姑娘一个人题字,又何必劳动方大姑娘。”温知州是方修文的直接下属,他的妻子自然是要全力维护胡氏母女的面子,是以温太太跟着附和:“是啊,就让我们家这蠢丫头献丑,下次咱们再欣赏方大姑娘的墨宝吧。”
    方采蘩也做惶急状摆手:“对对,我,这个题字我真的写不好,各位今日就放过我吧,往后有机会我再写。”
    赵家大太太笑道:“哎,方大姑娘何必谦虚。令尊那一手颜体字可是连槿姐儿的祖父都称赞不已的。虎父无犬女,方大姑娘又何必藏私。况且今日到场的大姑娘,个个都有事做了,没道理单单漏下你一个,这传出去不是说咱们轻看了你。”
    林氏笑道:“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提议曹姑娘那画由方大姑娘来题字。”
    孙大太太差点没咬碎后座牙,这个林氏,原先看着她一直和胡氏母女有说有笑地,以为她与人家投缘,谁知道她转眼间就冲人家使绊子。赵大太太是因为不忿方大姑娘抢了自家闺女的风头,你又是为哪般呢?婆婆企图阻止却没成功,孙家大少奶奶也急得直握拳,然后不断地给小姑子使眼色,想让孙玉琴从姑娘家的角度来阻止。
    孙玉琴正要开口,胡氏却闲闲地道:“蘩姐儿,既然赵大太太这般替你着想,你就勉为其难地写上几个字吧。你放心,在座的夫人太太们都是心存厚道之人,即便你写成了鬼画符,她们也不会宣扬出去的。”
    老娘发话,方采蘩只好苦着脸走到摆放画作的案前。赵紫槿兴奋地拉着曹姑娘凑了过去,一副急于欣赏的模样,其他人也围了过去。事已至此,孙家婆媳也只好走过去围观。
    方采蘩慢慢拿起毛笔,朝众人笑了笑:“那采蘩就献丑了。”说完在曹姑娘的画作上一气呵成地题写了“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两句。
    方采蘩写好后,轩中鸦雀无声,众人因为太过意外半天回不过神。原本大家做好了将会看到她惨不忍睹的题字的准备,谁知道人家笔走龙神,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两行很是漂亮的草书。
    “姐姐怎么用草书题写,你明明最擅长颜体啊。”方采菱的脆声质疑打破了这寂静。胡氏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异样一般,伸手在小闺女额头上戳了一下道:“这孩子,不懂偏爱瞎说。画上雷姑娘这剑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而颜体字方正严谨,题上去合适吗?不过你也没说错,你姐姐临张旭的帖子到底时日太短,这字根本就没什么气势。”
    方采蘩作委屈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人家都说了写不好这个,您偏要逼着人家写,您看果然出丑了吧。”
    林氏笑着拉住方采蘩的手道:“方大姑娘你就别委屈了。你娘这是看知府大人的字看惯了,眼界难免高于常人。姑娘家腕力不足,写草书能写到这份上已然是很难得了,不信你问在场的太太姑娘们。”
    “对对,秦家大少奶奶说得对,方大姑娘你才多大,这草书能写到这样子真的很难得了。”孙家老太太首先高声肯定。她是主人,也是在场辈分最高年岁最大之人,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哪有不附和的,况且她说得中肯,并非溢美之词。
    “赵大太太说得没错,果真是虎父无犬女,知府大人字写得极好,方家妹妹的字也漂亮,等闲男子都不如,真是叫人佩服。”孙玉琴一脸崇拜地看着方采蘩。雷三姑娘抚掌而笑:“就是,方家姐姐这笔字真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其他几个姑娘也随声附和,包括言不由衷的赵紫槿。
    方采蘩做羞涩状不断地谦虚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首先是她根本不想出这风头;其次她想自己前世的老妈了。没有前世老妈强行给她报了书画班并且逼着她认真学,今日她铁定就如赵家母女之所愿出乖露丑了。
    妇人们围着方采蘩的题字指指点点,向胡氏打听方采蘩平日是不是勤加练习。胡氏笑道:“这孩子四岁开始由她老子手把手地教了两年之后,就喜欢上了颜体。这些年不过时断时续地偶尔写写,还是到了潭阳这几个月之后才每日坚持练习。他老子见了她写的字,每每都是摇头不满意。”
    妇人们听罢纷纷摇头说知府大人太过苛责自家闺女了。大家就顾着替方采蘩打抱不平,没有谁提一句赵紫槿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题字。
    方采蘩被孙玉琴几个人围着,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书法,赵大太太和赵紫槿强忍着心头的失落和嫉恨,混在人堆里偶尔插上两句话。赵大太太知道,此次孙家梅花会之后,潭阳那些富贵之家的郎君们都会倾慕方采蘩的,和她比起来,槿姐儿将会黯然失色。
    对知府家的破烂事儿了解得比较透彻,赵大太太在心头恨恨地道:说来说去都怪方家那位姓明的表姑娘不中用!你说你杀人这样事都敢做,怎么就爬不上自家知府表哥的床呢?若是姓明的跟了方修文,胡氏根本就不会和方知府复合,不复合方采蘩也就不会来潭阳。她不来那自家的槿姐儿就是潭阳最耀眼出色的姑娘,各府的未定亲的郎君,还不由自家挑啊。
    这样一来,槿姐儿的夫婿岂不是只能是方采蘩挑剩下的郎君了。槿姐儿一直规规矩矩地在谨守着闺阁本分,而方采蘩混迹于市井之中这么多年,抛头露面地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真正讲究的官宦人家,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做儿媳妇吧。赵大太太这么一想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赵大太太本来以为接下来胡氏会不放过潭阳城中各府女眷的任何聚会,极力展示自家闺女的出色,从而为方采蘩的婚事铺路。谁知道六月就传来胡氏有了身孕的消息。而方修文对妻子这胎很是重视,生恐妻子有所闪失,勒令她在家休养不得出门。
    胡氏不出门,方采蘩自然也不轻易参加各府女眷的宴会了。当然即便她想参加也不大得空,胡氏一心养胎,方家的大小事务包括铺子都是方采蘩管着。
    次年方采蘩的及笄礼正碰上胡氏即将生产,所以办得不是很隆重,就邀请了几个人。孙大太太做正宾,雷三姑娘的有司,赞者则是孙玉琴,秦家大少奶奶林氏梁家姐妹以及温知州家的姑娘被邀请千万观礼。
    胡氏是在二月十七傍晚时分发动的,之后折腾了一整晚,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生了个大胖小子。方修文确定妻子安然无恙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催着稳婆将新生儿抱出来,看着哭得格外大声的小孙子,一把年纪的范氏喜得老泪纵横,颤声高叫着:“冬雪,去开箱子,府中上下一人赏钱五百文,用我的体己银子!”
    在场的丫头婆子听到这话,齐声欢呼起来。方修文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蘩姐儿,你让账房再给每个人赏五百文!”“好叻,我这就让张妈妈去传话。”方采蘩大声应道。
    方采菱笑嘻嘻地道:“府中上下都赏,那岂不是我们也有份?”方采蘩哭笑不得:“你个财迷,什么东西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说你有什么要花销的地方,你这么一门心思地攒钱有什么用?”
    方采菱皱了皱鼻头:“钱还有嫌多的啊。”方志远凑过来嚷道:“大姐你可不能忘记我啊,两个五百文就是一贯钱,好!”方采蘩一指头戳在弟弟脑门上:“贪心不足的东西,祖母平日里给你的还不多啊,还好意思在这里争!”
    方志远冲自家大姐做了个鬼脸,道:“什么叫我在这里争啊大姐,那是我该得的好不。是不是啊祖母?”“对对,是我们远哥儿该得的。好孩子,别担心。祖母的体己银子都是你的,哦,不对,还得给你弟弟留些,你们可是亲兄弟。”范氏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方采菱忍不住撇了撇嘴,方采蘩则看着妹子笑了笑。对于范氏这种毫不掩饰的偏心言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法子,古代本就重香火传承,然后自己又碰上了一个奇葩的祖母,孙子是宝孙女是草,重男轻女在她脑海里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方修文给小儿子起名方志鹏,鲲鹏志向高远,跟大儿子名字的意思差不多,外人一听就知道是两兄弟。虽然不是头胎也不是长子,但方志鹏小朋友的满月宴办得很隆重,整个潭阳有头脸的人家都来赴宴了。知府大人对这个次子的出生有多高兴,谁都看得出来,也就谁都不敢怠慢。以至于宴后方采蘩看着那长长的礼单,忍不住暗自咋舌。
    ☆、第57章 赴京
    即便有丫头婆子照看着,鹏哥儿还是占据了胡氏一半的注意力。夫妻两个时隔多年再得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稀罕得不行,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初胡氏怀着远哥儿离开方家,此后在郭家洼坐月子,两个闺女年幼,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里能伺候月子婆。胡氏那些表亲虽然也有人施以援手,但人家也只是抽空来帮一帮,不可能全天候地守着你。胡氏是吃够了苦头,远哥儿也是顶着遗腹子的名头长大。所以这一次,方修文是牟足了劲地补偿妻子和孩子。
    方家的三个大孩子对此丝毫不嫉妒,人人都很宝贝这个小弟。胡氏肚子争气,又给方家添了个男丁,范氏看她也顺眼多了,于是整个方家的家庭气氛空前和谐。
    胡氏被小儿子占据了精力,潭阳城里各府女眷的聚会能推则推,方采蘩对此是喜闻乐见。自从她及笄之后,城里那些官宦人家的太太就开始关注她的婚事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放下陆骥,对此自然很是反感。
    胡氏对各路人马的探询表现出一副不太热心的样子,其实她早已和方修文将潭阳城里年岁相当的少年粗粗扒拉了一遍。然后觉着那些少年,模样好的科考本事欠佳,前程好的人品不过关,念书不错人品相貌都差强人意的,家中长辈不是善茬,总之最后愣是没找到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
    夫妻两个决定将此事先放下,横竖闺女年岁也不大,过一两年将那些少年再仔细瞧瞧。
    谁料八月的时候,西北传来消息,大晋和西戎又打起来了,这一次对方有备而来,组织了精兵强将,叫嚣着即便不能一举灭了大晋,至少也要抢占大晋的半壁江山。
    十年前大晋和西戎交战,大晋统帅谢老将军指挥失误,致使大晋大军在黑山遭遇西戎军伏击,一役损失八万人。谢老将军引咎自刎,随同他一起征战的长子谢霆之以及其他三名将领则下落不明。
    谁知道四年前英王查明,十年前的大晋大军之所以在黑山遭遇伏击,是因为军中有人与西戎勾结,泄露了大晋军队的作战计划行军路线。英王怀疑那人背后另有主子,可惜那人宁可自杀也不愿透露更多的消息,线索自此中断。即便如此,谢老将军的冤屈还是得以昭雪,谢家也从流放地回到京都。
    当初下落不明其实一直蛰伏在西北边境监视着西戎人动向,悄悄地给大晋守军传递消息的的谢霆之也终于露了面,随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三名将官。朝廷让谢霆之担任了西北的卫指挥使司,跟随他的三名将官或封了指挥佥事,或封了镇抚,仍旧辅佐谢霆之。
    饶是有经验丰富且相当熟悉西戎情况的谢霆之以及三位将军坐镇,然而西戎兵力十倍于大晋,大晋军队还是节节败退连丢了好几座城池。
    西北连番告急,形势严峻,朝廷赶紧调集援军,同时广征粮草发往边关。为此兵部户部的官员忙得四脚朝天。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户部左侍郎居然因为家中妻妾争斗之事而分神,结果导致公事出了很大的纰漏。
    皇上一怒之下将其罢职,然后让太子和宰相一道商量由谁接替户部左侍郎这一官职。太子和宰相商量了之后,从京官中拟出了两个认为比较合适的人选给皇上最后定夺,不想皇上将那两人都否决掉了。太子无法,只好求助英王。
    英王让太子扩大选择范围,不要眼珠子就盯着京官,很明显皇上这会子对大多数京官都有些反感。太子回去立马和宰相将下面各州所有知府扒拉了一遍,最后拟定了两人的名字报呈皇上,两个人名中就有一个是方修文。
    皇上点着方修文的名字道:“前两年万盛流民作乱,知府被查,就是此人代理的吧。太子点头说是,又说这次地方上给西北大军筹措粮草,方修文所辖的潭阳也完成得很出色。皇上沉吟道:“记得以前你英王叔也说过此人能干勤勉,那就他吧。”
    皇上一锤定音,方修文一下成了京官,从四品直接升到了三品。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当方修文接到吏部文书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场上四品是一道坎,有些人一辈子就止步于四品,四品升三品极其难。方修文又不是出自官宦世家,朝中也没有帮他说话的人,这天大的喜事就这么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方修文在下属们的道贺声中飞快地离开衙门往家里赶,家里人也被这消息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因为吏部的文书上是要即刻进京赴任,方修文完成了交接手续,三日后就离开潭阳先行赶赴京都,范氏胡氏和孩子们暂且留在潭阳。
    大晋和西戎的战争打得很惨烈,双方交战了两个多月,大晋军队才彻底将沦陷的城池收复回来。然而危机并没有解除,西戎大军并没有退兵,双方在边境上持胶着状态,小规模战争还是持续不断。
    然而大晋上下明显松了一口气,独自在京的方修文也终于顾得上四处相看合适的宅子了。最后在老熟人,任县令娘子罗氏的父亲的帮助下,在一个叫枫树胡同的地方买下了一座两路三进的宅院。
    方修文一边请人收拾着宅子,一边捎信回去喊老母妻儿入京团聚。方志远听胡氏念完书信,喜得一蹦三尺高:“哈哈,好,咱们可以去京里过年了。孙七哥和秦三都说京里过年的时候,京兆府会放烟火,好看极了。”
    范氏抱着鹏哥儿,听到这话不由呵呵笑道:“听说天子脚下好玩的东西多了,好孩子,等咱们到了,让你爹带着你四处转个遍。”
    “最热闹的还是元宵节吧,听说元宵前后三日,京都的权贵之家都会有各自的灯棚,灯棚前挂满了各色灯笼。‘东风夜放花千树风吹落,星如雨’,辛稼轩词里所提到的元宵美景,也只有京里才能瞧见。”方采菱也满脸向往。
    胡氏嗔怪道:“这些孩子,就知道好玩。却不知道‘京都居,大不易’,你爹爹信里头不是说了,那宅子比咱们眼下住的这个宽多了,翻修又要花一笔银子。咱们家的铺子都在这里,从长远计往后肯定得在京里购买铺子。可京里的铺子岂是那么容易买的。”
    方采蘩笑道:“京都的铺子不好买,可一旦买了就容易赚钱。您想,举国上下的人都往京都挤,只要咱们找对了路子,还愁赚不到钱?”
    胡氏笑:“你这孩子倒是个乐观的性子。”方采蘩笑道:“我这是凭实力说话,可不是盲目乐观哦。您看在做买卖上头,我哪一回看走了眼?”
    胡氏点头:“这倒是,若不是你这孩子眼光好,咱们家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增添三间铺子。哼,别看那些人嘴上说什么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么一心钻营满身的铜臭气令人不喜,其实心里头谁不羡慕我儿有这般本事。”
    范氏听到这话神色不喜,哼了一声道:“好了,既然咱们要赶在年前到京,就得立马收拾东西不日启程。蘩姐儿,带着你妹子快回院子,吩咐婆子丫头们开始装捡箱笼了。还有潭阳城里那些与你素有来往的姑娘,你也该一一跟人家道别才是。”
    孙玉琴已然在今年上半年嫁去了京都,梁家大姑娘也在去年嫁去了外地。赵家的二姑娘赵紫槿,方采蘩和她不过是面子上的交情,大家相互厌憎彼此心知肚明,曹姑娘和方采蘩也是交情泛泛,这两个人方采蘩都觉着没有单独道别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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