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叹息一声:“你好歹也寻着了个结果。”
    明月晃晃脑袋:“旁的不说,吴大人总是替我报了仇了,同案的水匪一个也没能跑了,有一个打头的还砍了他一刀,他脸上有老长老长一道刀疤的。”
    说是刀疤,还比划了一下,那刀疤再差一点就到眼睛上了,看起来极可怖,偏偏嘴上却是无限向往的口吻,石桂立时觉出来了:“你不当道士想当兵,就是要跟着吴大人?”
    明月咧着嘴点点头:“我本来就不耐烦念经的,我在船上还跟着学一套刀,我武给你看。”说着随手折下一根枝条武起来。
    石桂哪懂得这些,只知道他人灵活,腾挪之间轻盈得很,再一想他打小就跟着宋老仙人练气,虽打得马虎些,到底也算用过功的,上树上墙都不费力气,肯走正道就是好的。
    至于旁的,此时还看不出来,明月规规矩矩武完一整套,虽不喘气,却出了一身大汗,衣裳后背又湿了一回,把那长枝条一扔,复又挨着石桂坐下,挑着眉毛看向她。
    石桂知道他是等夸奖,想一回道:“你原来学的那个竟这样有用。”
    明月也知道她不懂,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点一点头:“吴大人也看了,说我这身筋骨不合适练刀,要是学剑还好些。”
    可剑轻飘飘的,武刀武风得多了,说完了他自个儿,他又问起石桂来:“你不是八月十五生辰,你爹来了没?”
    石桂摇摇头:“行船哪有个定准呢,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呢。”想到明月的爹,心里更忐忑了,回回写信回去都在劝,跑船风险太大,赚的都是血汗钱,石头爹又是伤过的,要是不养好了,年老了可怎办。
    明月宽慰她:“再有几日他说不准就来了,你等着罢,便他不来,我也给你过生辰的。”石桂旧年的生日就是跟明月一起过的,那会儿还在山上通仙观里,又有烟火看,又有松果吃,明月这才记得这样牢。
    石桂轻笑一声:“好,你来的时候,我分你长寿面吃。”
    明月转身要走,石桂还追回一声:“你这是往哪儿去?”又问他夜里在哪儿歇脚,明月抖抖脑袋:“往观里去呀。”
    说得天经地义,石桂怔一怔:“你不是不当道士了?”
    明月嘿嘿一笑:“他们又不知道我不当了,到你生辰还有十来日,我找个地儿落脚,跟师兄亲近亲近。”最好能再卖些符,思量着给石桂置一件像样的礼物。
    石桂“扑哧”一声笑起来,拿袖子掩了口,眼儿一弯,明月耳朵一热,看她一眼,转身走了,那真路的样子,也不学道爷那摇摆袖子的模样了,反而弓着腰,两只胳膊弯着,分明单薄少年,非要装成虎背熊腰的模样。
    石桂面上的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扒在门上看着他走远,明月一直没回头,走到巷子口了,才拿眼儿往后瞥一瞥,都没看见石桂的脸,只见她那一段淡紫绸子的裙角,跟一截鹅黄色的腰带上缀着的流苏,嘴角一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请跟存稿箱君问好~~
    爱你们么么哒
    然而渣渣宁说她一年只会双更一次
    并没有下一次啦
    我都说啦,明月就是个没爹的娃
    谁说我是不是亲妈
    我简直甜!!!!
    ☆、第193章 生辰
    石桂把两个酸梅汤的瓯儿带回去,淡竹一看就笑眯眯的:“你爹还知道给你带甜汤来。”石菊却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回,皱皱眉头:“来的不是你爹?”
    若真是石头来了,石桂早就回来拿钱了,哪会这样慢慢悠悠的,纵不取钱,还有一包袄衣裳鞋子呢,早早就做得了,一直等着送出去。
    石桂摇摇头:“不是我爹,是我那个同乡。”虽不是石头爹,有明月的消息也是好的,他不当道士要去当兵,虽凶险些,也不是早年打仗的时候了,圣人重武,混个出身,比当道士总要强一些。
    石菊听了立时抿嘴一笑,她是见过明月的,不独见过,上回明月走时,还是她给预备的吃食,搁下针线问道:“他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她自上回说破了明月喜欢石桂,石桂在她跟前就有些说不明白的意思,也不知道怎么跟她扯明白,干脆不说了,对她笑一笑:“哪知道他真能寻着他爹呢。”
    把明月的事儿一说,淡竹先叹一口气:“也算是他的造化,总算有地方给亲爹上柱香。”这个吴大人的事迹,石菊淡竹都知道,金陵城里也是无人不知的。
    宋老太爷是文官,跟武官一系自来不熟识,可再不熟识,吴大人杀水匪的事儿也是满金陵城都知道的。
    水匪就在菜市口处决的,一气儿杀了十来个,是件要案,她们那会儿也还是小儿,也听大人说得可怖,说那些日子,菜市口的地都是红的,拿水浇也浇不干净,青砖缝里一道道的深红,一到下雨天,地上流的都是血水。
    石桂听了叹口气:“他爹就是叫水匪害的,正巧一船上遇上了吴大人,吴大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回来立坟。”
    三个人各各叹上一回,如今已经算得治世了,也还是这样乱,淡竹害怕的抖了一下:“都说水匪杀起人来眼睛都是红的绿的,可吓人呢。”
    放河灯也有赦孤魂的意思,中元节里家家都放,还有飘到江里去的,星星点点闪闪烁烁,飘的远了好似魂灯,看着青幽幽的,越发说是中元关门开,江中孤鬼出来了,还有那等善人,专往河边江边扔米撒纸钱的。
    宋家每到此时法事就不停歇,一半是替宋思远祈福,一半是积德行善,济民所里养婴院里都要捐钱,收罗那些个无钱看病的,还有专人往河上捞婴孩尸身,里头大半是生下来不愿意养的女婴。
    石桂听得一会子,知道吴千户倒是个能办事的官儿,只不知道明月前途如何,心里想一回,替明月担忧。
    石菊看她蹙了眉头,忍住笑意问:“他就这么走了?你不替他办些吃的?”
    “八月节之后再走呢,隔七日还得给他爹烧纸的。”新坟才立,招的魂儿还不定就来了,这才有这么个规矩,立了坟,隔七日烧一回纸,似这样客死异乡的,就更得招魂了。
    石桂算着他还得来,折了两盏荷花灯预备着给明月,想着他还有银子摆在自家这儿,跟着吴大人走都没能带,自己走就更不安稳了,她正出神,就听见石菊轻笑得一声:“那他可留下来给你过生辰?”
    淡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儿,眼看石菊嘴角含笑,立时明白过来,一把推了石桂:“好啊,你竟瞒着我们呢。”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说不懂也已经懂得了,说全明白又不尽然,当丫头的没这么早嫁人,春燕十六了,繁杏都已经十七了,也还没说人家,怕要再等等才能出去,总得有个接手的。
    石桂挨她这一下,哭笑不得,石菊不过开个头,淡竹打趣起来却没个完了,石桂堵不住她的话头,叹一声,半真半假的眨了眼儿:“他要往燕京去,你说能不能成了。”
    淡竹立时哑巴了,张嘴结舌就是说不出话来劝她,还当她是真伤心呢,舔舔嘴唇倒了绿豆水给她:“吴大人去升任,总还能回来的,到时候他不就回来,你也不必就……”
    她话还没说完,石桂已经撑不住了,捂了嘴笑起来,淡竹知道叫石桂骗了,伸手捣了石桂一下:“好哇,你还骗起人来了。”作势扑过去,把石桂压在床上,两个人闹在一块儿,连狸奴都跳上床,歪了头看着她们打闹,伸了小白爪子,一巴掌按住了淡竹的手。
    淡竹越发不肯依,抱了狸奴揉它的脸儿:“好好好,平日里都白给你吃喝了,你还帮着你家主子呢。”狸奴腾空了喵喵叫个不住,伸着爪子不住勾,却脾气的任淡竹揉它,淡竹一松手,它还懒洋洋躺着不动弹。
    石桂倒在床上想一回,明月好歹来一回,总得给他些甚,他那些银子,也得好好他说一说,他要是在燕京城里安家,也得有个地方安身才是。
    不当道士了,便是失了住所,又不一定能跟着吴大人,他年纪还小,兵营里肯不肯要他还得另说呢,说是给吴千户当护卫,那更没个论道了。
    想着船上行船的都要绑腿绑腕,护住关节以免受伤,取了三尺葛布出来,是她给石头爹做衣裳剩下的,还想着要给喜子也裁一件小褂子,这会儿正好给明月做个绑腿护腕。
    这东西不难做,只要把长布裁成长布条就行,要紧的是结实耐磨,石桂手上比划着长宽,她原来给石头爹做过,怕他行船的时候受了伤,这会儿给明月做,算是熟手,裁了两边,自己先试过。
    把裁好的绑腿先在自己腿上试一试,一圈圈紧紧缠起来,抬一抬腿儿,小腿裹得紧紧的,等闲也不怕被划破刮伤了。
    明月隔了三天果然又来了,这回给石桂带了甘草雪水,碗里头插着麦杆,甘草薄荷混在一处,石桂咬住了吸一口,满口清凉。
    这三天里也给明月做了两付绑腿:“你原来当道士,这些个再用不上的,这会儿用得上了,我也不及做旁的,这个给你。”
    原来还想做双鞋子,怕落了人眼,她到底是宋家的丫头,纵说是给她爹做的,大小又不一样,少年人的脚到底还小些。
    明月已经很开怀,摸了绑腿嘿嘿笑,船上那许多武官兵丁哪一个不绑腿,他也想要,只没有可心的,抖落开来试一试,除了绑腿还有护腕,练刀的时候正用的上。
    他这一回来,先时的衣裳便不穿了,还穿着道袍,兜里揣着一叠黄纸,显是半点没歇着,又要朱雀街上卖起符来。
    石桂捂了嘴儿笑个不住,明月却不计较,出去这几个月,再回来道袍都短了一寸,穿了孙师兄的横里又太长,短就短着穿,看着石桂笑,冲她比一比:“你原来不是挺高的,怎么不长了?”
    他在金陵吃得好,船上又有这许多武夫,一天不吃肉都不行,顿顿吃肉不说,还学会了喝酒,石桂啐他一口:“你吃得多自然长得快了。”
    明月又皱起眉头来,当作石桂没吃的,听说斋月吃了一个月的素,倒抽一口冷气:“这丫头的差事也太难了,比当道士还不如,你不如跟着我去燕京罢。”石桂想也不想,摇头拒了,她走了,往后石头爹秋娘到哪儿找她去。
    明月这才想到她是有家有牵挂的,跟他再不一样,他那个娘,只怕嫁了人孩子都生下三四个了,他把腿儿一支,仰头看着小院上方那一块巴掌大的天,想起船上看的江河星月来:“船上看日出,太阳就从江心里出来,比在山上看日头,还更有意思。”
    石桂长这么大,也就跟宋家爬过一回通仙山,在通仙观里看过日出,听了明月这样说,心里不住向往,到了这儿连坐船看日头都是奢望,一手托了腮叹道:“要是我也能看就好了。”
    明月撑了手:“这有什么,等你赎了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石桂先还叹息,等听见他说赎身,嘴角一弯笑起来,虽知道这地方行路难,有人一辈子没出过兰溪村,她这样虽是无奈,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丫头了。
    明月看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拍一拍身上的黄符:“我得走啦,下回我给你带西瓜灯来。”城里小儿玩的东西,把西瓜掏空了,雕成个莲花模样,里头点上蜡烛,当作灯玩,石桂只知道扎花灯,还没见过西瓜灯,点了头道:“那好,我预备好烧鸭子等你。”
    八月十五中秋祭月,后院里供起月光遍照菩萨像,底下设了月饼供果,祭案早早就设起来,小丫头子们还去院里看那挂的菩萨像,菩萨藏在云里,圆月亮里一只玉兔正在捣药,亭台楼阁之上悬着匾额,写着广寒二字,画像贴了金,撒着彩粉,看上去金碧缤纷,夜里点起蜡台来,便对着月光菩萨上香祝祷。
    长案上两边摆了胆瓶,插着桂花枝条,金桂初开,一枝就能香满院,一碟碟石榴,葡萄,壶里还有桂花酿。
    上月吃了一整月的斋,这一日却是不尽的,家家都领着月饼不说,宋家还要家宴,宋望海写信说赶不回来,宋老太爷便顺水推舟,这一年的宴,因着老太爷告病,显得尤为冷清。
    既是家宴,便不分桌坐了,连着甘氏也带了宋之湄来了,还亲手给老太太绣了解厄观音像,甘氏早不似原来那样无事也要笑三声,她不说话了,满座都是沉默的,连宋之湄也一反常态,盯着圆月亮出神,一个字儿也不说。
    这场家宴早早便散了,院里挂的彩灯还是小丫头们自个儿扎的,点起来倒也红红绿绿,添了几分热闹,可这热闹到了分饼的时候就又添上几分凄然。
    一块碟子大的月饼,圣人赐下来的,上头印着吉祥话,里头是满满当当的五仁豆沙黑芝麻,算是一个全福月饼,拿银刀分了,宋老太爷切成了九份,取了个甜白瓷的空碟子,挑了里头黑芝麻的摆上,要把这个供到儿子灵前去。
    这些个石桂此时半点也不关心,她正踮了脚,等着明月带西瓜灯来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在故宫受到了伤害
    全是野导游,贩卖着东拼西凑胡编乱造的历史知识
    比如状元骑马出了神武门说明他不用走后门
    别人出宫都要走后门的
    后门后门后门,东西六宫一日游是么亲……
    再比如告诉大家这儿是华妃住的,那儿是甄嬛住的……
    从此我又多了一句寒碜人的话
    你历史是跟野导游学的吧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茶茶绿色扔了1个地雷
    ☆、第194章 中秋
    长巷子两头都是当官人家,这一条小巷子都开了后门,这时节也点满了花灯,一盏盏荷灯元宝灯鲤鱼灯从头亮到尾,天还没黑就已经点上了蜡烛。
    这一日宫城里要走月亮,皇后娘娘还要带着宫人女眷拜太阴星君,再从内城走到太液池,挂花灯游船舫,今岁的状元探花联对儿猜灯迷,连太子都亲自驾船,船头挂着灯,从太液池前过,逗皇后圣人高兴。
    宫城里都是如此,外头就更是热闹,大街上人潮涌动,东西两城处处张灯结彩,圆妙观前还有庙会,往彩云桥上踏歌,秦淮河上今儿争花魁,弹琵琶唱小曲儿,开着花船往河边过,一圈下来,船上落花最多的,就是今儿的花魁。
    外头这样热闹,尚书巷里也是一样,经儿是不宵禁的,当官的叫请进宫里玩乐了,回家自然还请了弹唱,石桂等在门边,一边是在等明月过来,心里还隐隐的想着石头爹,说不准儿就赶着正日子来了。
    她伸了头等,小厮却得回去吃酒,轮着看门的嘴里直道晦气,石桂倒还贴上酒钱,请他通融,小厮要了角酒进来,吃些花生梅豆下酒,没一会儿竟昏昏欲睡,嘱咐石桂盯着门。
    石桂不错眼的盯着巷子口,心里盼着石头爹从巷子那头过来,或是给她带碗甘草雪水来,或是带上一碗酸梅汤,告诉她这半年里家里过得如何,秋娘是不是还跟着出去采茶,喜子读书了没有。
    从天亮一直等到日落,石桂还当明月被事绊住不会再来了,才要转身同小厮打招呼,若是明月来了,这一包南炉烧鸭子给了他,让他带回去吃,再晚些,院里就要落锁了。
    她往长巷子那头瞥去一眼,恍惚见着一点光晕,一巷子的花灯投出光斑来,把这条窄巷照得烟火迷离,头顶上也只是哪一家放了烟火,火星子蹿上了天,落下来渐渐熄灭,石桂眼儿一恍,明月已经站到她眼前,提一提手上的西瓜灯:“路上这许多人,我怕把它碰碎了。”
    老大一只西瓜掏出肉来,雕得莲瓣几十瓣,一层层当中还有个红心,外头皮是绿的,里头心是红的,看着倒似开了双层莲,当中还点了一枝蜡烛,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石桂倏地一下笑开来,一个不能来,总叫人失望,把明月等来了,总比空欢喜一场要强,笑盈盈的搬了小杌子出来给他坐,借了小厮的小圆桌,把西瓜灯摆在当中间,油纸包着的烧鸭子烧猪肉,还有一串乌玉珠葡萄,红白软皮石榴,还有两只绿蒂红柿子,小小一张桌子,放得满满当当的。
    石桂怕汤面糊了,做了冷泉拌面,麻饼蜜饼两样装在一碟里,自她到了这儿,还是头一回像样做生日。
    明月除了西瓜灯,还给她带了个兔子娃娃来,外头小儿走街的时候拿在手里的,他见着颜色涂得好看,也替石桂买了一只,兔子的头,底下或男或女,样样都有,他多花了几个钱,让那人替他画一只穿着紫绸裙扎着鹅黄腰带的彩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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