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哪里顾得上疼?”   简沉星笑笑。他听到季夏吸鼻子的声音,张开眼睛无奈地看着她,“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赚你眼泪的。”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睛,威胁道:“再哭我不说了。”
    季夏连忙把泪意憋回去。
    他看着天花板,眼神悠长,启唇道:“我父母的工作真的很忙,他们请了护工跟我一起照顾爷爷,尽力抽时间来看一眼,很快又会走。”
    “所以,直到两个多星期之后,他们才发现我有点不对劲。当时我的睡眠质量极差,闭上眼就是爷爷躺在刺目的鲜红血泊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管我如何大喊大叫都没人来帮忙。那应该是我最瘦的时候了。”
    整夜整夜的噩梦消磨着他的意志,使得他在白天的时候都恍恍惚惚的,要不是有护工在,他一定早就倒下了。
    噩梦是变着花样的。有时他梦见爷爷听了自己的话,傍晚才去买药,两人并肩走着走着,爷爷推他一把,自己却倒在了车轮下;有时他梦见两人吵架,本来要被车撞的是他,爷爷狠狠推开他,被疾驶而来的汽车撞倒在地;甚至有时,他梦见爷爷本可以躲过车祸,但因为他在气头上,反手那么一推,正巧把爷爷推上了车头……
    无一例外的,梦的结尾都是爷爷倒在血泊中,柏油路面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他哭,他喊,却没有回应。
    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没有精神,连带他的食欲都开始受到影响,整个人瘦得仿佛只剩骨头。父母心中着急,但并不知晓他那缠身的噩梦,只当他是伤心过度,几次开导都不管用。
    “有天天气还不错,护工照看着爷爷,我下楼去走走。结果刚走到楼下,就看到救护车停在那里,医生护士们从车上抬下来了一个全身是血的病人。我只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呼吸急促,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他醒来时是在病床上,睁开眼就见母亲坐在床尾望着窗外发呆。
    他叫了一声,母亲回神抚着他的面颊勉强笑一笑:“醒啦。”
    简沉星闭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儿子从小做什么都很优秀,”母亲坐到床头的凳子上,絮絮地说着,“优秀又乖,从来不怪我和你爸忙工作没时间管你。虽然你从来不说,但做父母的都明白,我们其实教你很失望。”
    “妈,我——”
    “对不起,儿子。我们陪你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才让你对爷爷的事这样耿耿于怀。”她想到医生说的“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心痛得无以复加。她顿了顿,继续道,“爷爷那里,我会再找一个护工。我请了假,这些天会陪着你。咱们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好吗,儿子?”
    他看着泪盈于睫的母亲,手指蜷了蜷,低声道:“我没办法睡觉。我一闭上眼就看到爷爷……在流血,流了好多……”
    母亲俯身紧紧抱住他,泪水蜿蜒而下:“沉星,沉星,我的好孩子……”
    “之后爸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断断续续做了一年多的心理疏导,就没什么问题了。”
    “爷爷因为上了年纪,就连保守治疗都没撑过多久,当年冬天就去世了。”
    “我只是很后悔,在他最后有意识的时候,竟然在对他发脾气。”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高中的时候是想学医的。但是我这个样子,做医生简直是害人了,于是由我妈做主,报了计软的志愿。”
    季夏怎么会不信。她对他的医学梦深信不疑了七年。
    她还以为转行是因为那句学医只是他的一时戏言,哪里想到背后的隐情如此曲折,充斥着鲜血与泪水。尽管他讲述得云淡风轻,甚至将自己那一年的治疗一笔带过,但可以想象那是一场怎样艰难的拉锯战。
    她以为自己心爱的男孩儿过着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她曾无数次幻想他行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脸上带着飞扬的、堪比骄阳的笑容,连风都格外偏爱他,放缓了步伐轻轻吻过他的面颊。或许会有佳人在侧,他一定会笑得更加开朗愉悦。若佳人可以是她,那么她必然送上百分之百的情意;若不是她,那么她也甘愿在嫉妒之余祝愿他们天长地久。
    只要他开心、快乐,是她或不是她都没有所谓。
    可是此刻。
    此刻她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时光里,他踽踽独行,深陷噩梦的泥淖。那个开朗乐观的男孩儿渐渐变得内敛,变得沉默,努力地同阴暗拔河。她后悔而懊丧,为着在他蒙受着自责与惊悸的折磨时,自己却没能陪着他。
    简沉星的额头紧紧贴着她柔软的小腹,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别哭,小乖。这没什么。”
    季夏一味流着泪。
    他没了法子,展臂将她的头压下来,用轻柔的吻无声地安抚她。
    季夏渐渐平复下来了,只是还有一些哽咽。她抹了抹脸,小声说:“心都要被你疼死了。”
    简沉星微笑,坐起身将她揽在怀里,郑而重之地保证:“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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