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低头笑,“姨娘哪里话,姨娘将太太照顾得样样都好,怎会没办好事情呢?”
    柳丝丝睃了璎珞一眼,璎珞说:“柳姨娘衡量再三,选择投靠太太也是对的,一则咱们大姑娘山长水远,柳姨娘又要想,咱们大姑娘将来始终是要嫁人的,绝是靠不住的呀。这二则嘛,太太和柳姨娘拧成一股绳儿,将来也好对付黄莺黄姨娘啊,柳姨娘,您说婢子说得对吗?”
    璎珞道:“柳姨娘有柳姨娘的打算,不管是为自己也好,还是想对付黄莺姑娘也好,唯有一点柳姨娘要记住,咱们大姑娘,不是您一个姨娘可以算计的。您要是想唆使太太来压制姑娘,您的如意算盘,大概要打错了。”
    “璎珞姑娘,这......璎珞姑娘这就错怪我了,当初大姑娘交代太太好生在家里养病,可太太她自己把病养好了,这与我是无关的。” 柳丝丝身姿柔软,动辄要拿帕子抹泪。
    “哦?那太太一来就盯着大姑娘的亲事,接着大姑娘和太太再斗个两败俱伤,这也是太太自己的主意咯?”
    璎珞笑一笑,“柳姨娘,您如今是姨娘,不是勾栏院里的花魁娘子,您算计其他姑娘的那一套,在后宅里行不通。或者这么说,在这霍家后宅里行不通。”
    ☆、何处东风
    石榴掀帘子进来了, 张氏站起身来, 说:“大姑娘要去书院,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隔几日我给大姑娘送几匹料子过来,咱家店铺里才来了几匹上好的织金云锦,是用铂金片绞成丝儿织进去的, 正晕反晕都有。大姑娘如今渐渐大了, 这衣裳首饰,都该换一换了。”
    说罢,张氏从贴身的荷包里取了个红封出来, “过年时候我身体不好,忘性也大,看这红封是早早就备好了的,竟要到今日才拿给大姑娘, 真是不应当。看在母亲大病初愈的份儿上,大姑娘千万莫怪,莫怪。”
    张氏的红封搁在小几上, 这头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青棠看了石榴一眼, 石榴放下茶盏,连声道:“婢子送太太出去。”
    送了张氏之后, 石榴进来,低声嘀咕:“真是怪哉,太太今日这样客气, 倒是教人不习惯。”
    青棠拆了红封,里头是三张百两的银票,石榴睁大眼睛,“我的老天爷,这样多的钱,太太真是大方!”
    霍青棠指着桌上纸笔,“你拿笔写几个字我瞧瞧。”
    石榴垂头,声音细细的,“大姑娘,婢子不会写字。”她说:“婢子是乡下来的,婢子家里原本是乡下庄户的佃户,后来有一年,地里收成好,上头东家说寻几个丫头去府里使唤,家里的老娘便想让婢子去东家府里伺候。后来婢子跟了东家太太,没过几年,东家读书高中了,带着太太要去北边儿,婢子当时就没跟着去。后头太太将我转给牙婆,又写了个甚么推荐信,大概是说了几句好话,牙婆再荐婢子的时候,就被史小管家瞧上了,婢子这样才进府伺候的。”
    “姑娘,婢子没读过书,一天书都没读过,这回姑娘有事吩咐婢子,恐怕婢子要教姑娘失望了。”石榴讷讷的,“姑娘,婢子没用,但婢子知道有人会写字,不如姑娘叫了她来,也好帮衬姑娘。”
    青棠侧目,“咱们府里的?”
    石榴点头,“就是咱们府里的,早前她同婢子一道在外院洒扫的,婢子见她拿过笔,她是会写字的。”
    乌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丫头,霍青棠初见她第一眼,竟记不得府中有这么一个丫头,或许是见过她的,但这丫头长相太过平平无奇,以至于青棠见她的时候,思索良久,她平日究竟在何处当差,怎么这样眼生?
    乌衣进了霍青棠的屋子,她缓缓弯腰行礼,“大姑娘好,婢子是乌衣,在外院扫地的。”
    霍青棠点头,“你多大了?”
    “回大姑娘,婢子今年十七。”
    “那你家在何处?”
    “婢子是苏州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
    青棠问:“你可曾读过书?”
    乌衣微微弯腰,“回大姑娘,婢子谈不上读过甚么书,只不是个睁眼瞎罢了。”
    乌衣穿最常见的青布衣裳,脸上神情也是淡淡的,进了大姑娘的屋子,也瞧不出个甚么悲喜来。青棠道:“若我有二两银子,换成铜钱,是多少?”
    “回大姑娘,二两银子是十六贯钱。”
    “那好,我再问你,我有一百贯钱,合成银子是多少?”
    “回大姑娘,一百贯钱应是十二两又五分银。”
    石榴捏着帕子,轻声问:“大姑娘,她说得对吗?”
    乌衣看了石榴一眼,弯了弯眼睛,青棠点头,“对的,她算得对。”
    外头璎珞撩帘子进来了,青棠指着璎珞,“这是璎珞,她是识字的,你会算账更好,你们一道同我做个册子出来,分成内外账册,内册里头就写我的衣裳几件、首饰几何,旧年的衣裳不能穿了的,预计要换新的,你们都给我造册登记。至于外册,隔几日我看你们成不成体统,做得好的话,再造外册。”
    青棠瞧石榴,“璎珞是识字的,乌衣会算账,你若是想识字就跟着璎珞,你要是不想识字,就去跟着乌衣学计数,你自己选一项,我让她们带着你。”
    石榴低着头,嘴巴子抿了抿,“那婢子还是去学计数吧,写字的功夫还是交给璎珞姐姐好了,婢子手笨,不会写字。”
    青棠指着妆台上的匣子,又将张氏留下的三百两银票递给璎珞,“你们先合计合计,造个内册,我先头说的那几支小簪,都是赤金的,你做主分配。若是融了,合出来的银子你们自己分,若是不融,你们就留着自己戴,至于旧日的衣裳,如何折旧,还有没有价值,你心里有数。不过心里有数归心里有数,你要领着她们算账,做个评估,旧衣旧物是否值钱,价值几何,你们做成册子,估价。”
    青棠点着张氏的银票,“等你们能做好内册账本,我再来教你们做外账,例如太太的张家绸缎铺,每季的盈利,工人薪水的开支等等。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我不要没用的人,没用的丫头也不要。”
    青棠指着书桌,“那里有纸笔,你们自己去合计,若是不够用了,就去找史顺,他会安排的。”女孩子说完,往外头走,“我出去一趟,你们开始吧。”
    璎珞点头,“大姑娘放心,婢子省得的。”
    乌衣问:“那婢子去同史小管家讨要个算盘,这可使得?”
    青棠笑,“当然使得。你会打算盘更好不过,这样算账更轻便。”
    那两个丫头都动了,唯有石榴,杵在那处,动也不动,青棠看她,她讷讷的,“姑娘,那个......”
    青棠道:“是你自己说要学计数的,事到临头,你就不想学了?”
    “不是的,婢子只是......”
    青棠也不理她,“乌衣就在这里,你能学会几分都是你的事儿,学好了是你自己的本事,学不好,与旁人也不相干,学与不学,都在于你。”
    青棠出了屋子,见史顺在外头长廊上候着,青棠道:“怎了,有事同我说?”
    史顺点头,“大姑娘,闵大人回来了。”
    青棠抬头,“闵家哥哥回来了,他人在哪里?”
    史顺声音很低,“在巡抚衙门后堂,闵大人是今儿早上到的,他没回知府衙门,直接去了巡抚衙门,就是怕有人瞧见。”
    青棠说:“闵家哥哥几日不在,范大人那里是如何交代的?”
    史顺在前头领路,低声回:“闵大人告了几日病假,范大人摆酒那日闵大人还专程着人上了重礼,范大人自己也忙,想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外头套了马车,青棠提起裙子,直接上了马车。史顺说:“衙门后堂里拘着这么些人,大姑娘预备将他们都怎么办,特别是那个叫大宝的孩子,日日夜夜,嚷个不停,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里头住着。”
    青棠今日穿着霜白的小袄,下头是蝶戏牡丹的百褶裙,她低头理了理裙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孩子也不是个善类,满嘴谎话,行事激进不知轻重,他不是喜欢嚷嚷吗,丢他去大牢里住上几日,他就安分了。”
    史顺问:“大姑娘的意思是让他去与刑犯们住在一处,这又以何罪名?”
    青棠道:“你以为那孩子如何敢这么放肆,他无非以为自己身怀惊天秘密,咱们不敢张扬罢了。丢他进大牢,进死牢,罪名就是他爹蓄意毁坏皇陵,罪该诛杀,他们一家子,都是死罪。”
    霍青棠声音不高不低,音色亦是平稳,说起刑狱来,竟也头头是道。“那孩子嘴里的话,半真半假,一时说自己父亲是抚镇,一时不察坏了皇陵的风水,一时又说是上头的百户安排的,照他的说法,百户都知道了,千户还能不知道吗?既然这孩子养不熟,照我看,丢死刑犯里面去,等他过了自己说谎的惯性,也就好了。”
    马车在巡抚衙门后头的小巷子里停了,史顺掀开帘子,“大姑娘下车。”
    青棠一脚踩着踏板就跳了下来,后堂里有很多人,尤其还有几个孩子,孩子们喧闹,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进了私塾学堂。
    霜白衣裳的霍青棠一来,小宝就瞧见她了,孩子笑眯眯的,伸出手来,掌心里还有一颗糖。青棠摸他脑袋,“小宝,你是大孩子了,大夫说你不能再吃糖了,知道吗?”
    孩子拉青棠的手,青棠笑,“小宝是要给我吃糖?”
    上回大夫已经说了,小宝还不会说话是病,是病就要治,首先就先把糖戒了,再配合吃药,如此才能慢慢好起来。
    小宝绕着青棠转,那头大宝冷冰冰一声:“小宝,回来!”
    大宝一双眼睛阴沉沉盯着霍青棠,似见了仇人,要将她剥皮抽筋才解恨,青棠看了史顺一眼,史顺说:“闵大人在厢房里,大姑娘是否去看看?”
    青棠点头,“我去看闵家哥哥。”
    厢房在东边,霍青棠敲敲门,“闵家哥哥,你在吗?”
    里头无人应答,青棠又敲一遍,“闵家哥哥?”
    还是无人应答,青棠用力一推,闵梦余站在屏风后头,发间微湿,衣裳还未合好,霍青棠盯着他,“闵家哥哥,你......”
    闵梦余低头笑,“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青棠咽了口口水,指着闵梦余,“闵家哥哥,你......”
    闵梦余阖上衣袍,又穿了外衫,往霍青棠身前走了两步,青棠后退,“闵家哥哥,你......”
    闵梦余捞起屏风上的一块布巾,弯腰在霍青棠的裙摆上擦了擦,青棠低头,才瞧见自己裙角有泥点子,她讷讷的,“多谢.....多谢闵家哥哥......”
    霍青棠声音越说越低,闵梦余好笑,“怎的了,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闵梦余穿一件云白的长袍,发间用白玉簪束发,他清瘦手指给青棠斟了一杯茶,“我去凤阳看过了,皇陵皇祠都没受损,所谓的凤阳漫水,也并不严重,只是淮河边上的几户庄家漫了,情况并非如那孩子说得那样凶险。”
    “谢天谢地”,青棠拍拍胸口,“闵家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我担心外祖父受牵连,还担心......”
    闵梦余抬头,“嗯?”
    还担心的其他人和事,霍青棠没说出来,她换了话锋,“闵家哥哥,你知不知道关丝丝在寒山寺后头拿了一块地皮,说要盖客栈?”
    闵梦余低头,笑道:“怎么,你也想要那块地?”
    青棠叹气,“我庶母用霍家的名义入股了那块地,关家出十万银,霍家也是十万银,我是怕......”
    闵梦余侧目,“那地皮关家都买不到,霍家......”
    “那地卖了何人?”
    霍青棠唯一关心的就是那地卖给了何人,方才她说的话就半真半假,闵梦余清凉的眉目睃了霍青棠一眼,语气轻得漫不经心,“青棠,你长大了。”
    这话语焉不详,意义又深远,霍青棠听懂了。
    沉默了片刻,才听见她说:“关丝丝原先和张家说好了合资买地建客栈,我庶母就是为这一桩事情来的,但如今关丝丝反口了,说他不缺钱,不需要张家了。”
    闵梦余清瘦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那地被别人买走了,关丝丝强行要盖客栈,也只能是赁了别人的地皮来用,那地儿不归关丝丝所有。”
    青棠问:“那究竟是谁买了那块地?”
    闵梦余低声叹息,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他说:“那地已经易手,买家拿了资证,已经预备在衙门登记造册了,地皮所有者是扬州府的一户商家,根据记录,那户商家是做小食生意的,卖马奶酪,商家姓林,双木林。”
    “马奶酪?那不是......?”
    青棠凝眉,“那不是蒙古人吃的东西吗?”
    闵梦余笑,“我记得媚春姑娘也是姓林的。”
    作者有话要说:  1两银子=8贯铜钱,出自《中国的货币和信贷》。
    ☆、关山夜会
    史顺在厢房外头候着, 瞧见霍青棠, “大姑娘,大宝那孩子说他不舒服, 要回家去。”
    青棠侧目,“回哪个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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