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脉脉心一横,冷静道:“阁主说的可是此物?”
    说着,把当初从水牢里那可怜女子那儿拿到的破开的卵壳状的石头拿了出来。
    那天外阁主一眼看到那石卵壳,就激动得难以自制,庞脉脉怀疑若不是她修为高深,此刻已经要晕过去了。
    她一把抓住庞脉脉的手腕,看着她手中的石头卵壳,颤声道:“你……这是哪里来的?孩子,是不是你自小就在身边带着的?……”
    即使是蠢笨如同那女少主,此刻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连连对阁主娇声道:“娘,娘,你怎么了?”
    阁主却根本不理她,一双美目看着庞脉脉,满是期盼和急迫。
    庞脉脉却觉得要对着这样一个充满期盼的母亲说出她女儿的死讯实在是太难开口了。
    崔商此刻已经伸出一掌,如吸水一般把光茧的灵力慢慢纳入自己掌心之中,然后才露出都已经晕过去的崔往崔还二人。
    看着他们赤身露体,崔商自己是怒火中烧,怒气简直已经宛如实质。
    他抖出一块巨大的织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像是毯子又比毯子要薄,一下子把崔家兄弟二人裹在里面,直接收了起来,然后突然消失!
    两个大活人就好似被空间突然吞没一般。
    如此奇异的局面,天外阁主却顾不上看一眼,女少主平时神气得很,现在却很害怕,躲在阁主身边瑟瑟发抖。
    跪在地上的袁雅无处可躲,害怕得瑟缩着缓缓往后退着,崔商正是满腹怒气,那个正主儿他还不能立刻动手,袁雅却明显是女少主的侍从帮凶之流,崔商哼了一声,破烂袖子一挥,袁雅眼睛突然睁大,捂住胸口,双眼大睁,口角溢出一丝血来,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地,双眼还是大张着,已经没了呼吸。
    俨然被震断了心脉。
    庞脉脉看到这一幕,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里也算百感交集。
    一直颇有侠名的崔商,杀人也是毫不手软的。
    而袁雅,认识了十年,当初曾经接引自己走入修真之路,虽然对自己并无善意也无深交,但看着她努力挣扎,不满于自己的资质地位,好容易攀附了堂姐得意了几年,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这里……
    人生果然无常。
    看到袁雅被一袖子震死,女少主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叫着:“娘,娘……”
    天外阁主却好似根本看不见这些,只是死死瞪着庞脉脉,带了几分凄然道:“……孩子,你……快告诉我啊……”
    她心情紧张用力太大,庞脉脉虽然有灵力护体,腕骨还是疼痛欲折。
    花百错师徒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这时候,远处冷冷一声“放开她”,叫所有人都一顿,过于激动的,怒火中烧的,满怀恐惧的,尴尬难言的,均如遭棒喝,脑子一清
    庞脉脉猛然回首。
    后花园稍远处的围墙下面,夕阳之下,杏树旁边,一身黑衣的谢橒,背着他的剑,冷然站在那里。
    夕阳照在他黑发之上,仿佛一层多彩的光晕。
    灿烂绽放的满树娇艳杏花,不能减弱他半分冷意,不能分掉他半丝容光。
    任何人,无法不一眼注意到他。
    连天外阁主都不由自主松开了庞脉脉的手腕。
    谢橒闪身即至,他站到了庞脉脉身边,一手轻执起庞脉脉的小臂,一边向前半步,把庞脉脉挡在身后,自己直面向天外阁主和崔商两位元婴圆满的修士。
    他都没有看一眼,但是手握住庞脉脉小臂时,却十分自然地避开她被天外阁主捏红的手腕。
    动作虽然干脆有力,碰到她时却堪称轻柔。
    他冷冷抬起下颌,直视对方之时,一丝温暖的灵气慢慢渗入她手臂,抚慰治愈她被捏伤之处。
    其实这点小伤,庞脉脉自己灵力一过也就治好了。
    “两位,”他冷然淡淡道,“要寻亲也好,要算账也罢,”他的目光毫无感情地从花百错师徒等人脸上一过,“确定要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吗?”
    ☆、第128章 悲
    侠仙崔商和天外阁主罗玉蝉听了谢橒的话,竟然不约而同,虽然气哼哼地,却颇有默契地一起到了一处近海小岛上,除了崔商一定要求带着罗玉蝉那个蠢女儿,其余便只有他们二人和谢橒庞脉脉而已。
    一到岛上,天色已黑。天边隐隐的最后一丝光芒映照着天空犹在变化的云彩,下面是隆隆的海水拍打着小岛的礁石,波澜起伏。
    罗玉蝉再度开口急着追问庞脉脉。
    谢橒冷声说:“你们一言不发,就把我的人带走,我亦有账要算。”他气势凌烈直入云霄,比以前又强了十倍不止,看来已经是成功结婴了。
    崔商在一旁听了突然嘿嘿笑了,道:“小谢橒如今也成婴了,长成一个气势凌云大好儿郎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听闻你在琳琅宝山得到了流离剑,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橒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敢。”
    罗玉蝉却管不了那些,看了谢橒一眼,凄然道:“小橒,你明知道我找女儿找了多少年,你想想你娘若是活着,找不到你,又该是何等心情?”
    谢橒脸顿时冷了,但是却没有反驳她。
    罗玉蝉转目殷切地看着庞脉脉,美目含泪,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在寻找走失的孩子的普通妇人,只是格外美貌些罢了。
    庞脉脉无奈,虽然为难,也只好把自己如何误入水牢,见到那可怜女子,那女子又如何被柳辛文杀死,自己如何找过去看能不能救她,最后她托付给了她这奇怪的石卵壳等一一说了一番。
    她简直不敢看天外阁主的表情。可她又不能躲避眼神,免得天外阁主觉得她是在说谎才不敢看她。
    她只好尽量平静温和,不受影响地叙说。
    当她说到柳辛文虐杀了那女子时,天外阁主堂堂一个元婴圆满的大修士,竟然身子晃了晃……
    “柳辛文……”罗玉蝉从凄楚含泪渐渐变得满脸狰狞杀意,猛地看向被丢在了地上的女少主,一伸手,凌空把她摄了过来,掐住她颈项,几乎是狞笑道:“哈哈,果然是你们的阴谋!贱婢!我竟然被贱人所骗,把你这贱婢当女儿过了几十年!我就说,我怎么可能有你这样其蠢无比下贱至极的女儿!……可怜我的女儿……”说着已经说不下去,泪流了满面。
    她手发着抖,已经控制不好力道,那女少主被她掐得舌头都快吐了出来,满脸恐惧和哀求,双手抓着她的手,明明那样一只美丽纤细的手,平时对她温柔万分,此刻却如死神的爪子,用尽气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女少主喉头咯咯作响,嘴中唔唔的,眼看就要被她活生生掐死。
    崔商表情怪异,似乎想嘲讽罗玉蝉,却硬生生忍住,反而劝道:“你也别直接弄死了,倒是便宜了她,不是还要捉住被你扔了的面首一并算账?”
    天外阁主泪如雨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眼神中的痛苦谁看了都无法不动容。
    除了痛苦,还有悔恨。
    “是我……”她喃喃说,“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女儿啊,娘对不起你……是娘没有照顾好你……生生把你害了……”她猛然捂住脸,不顾旁边的人,放生大哭,哭声几可泣血。哪里还有堂堂七大宗中一宗之主的气度,又哪里能看得出她修为高深通玄。
    此刻看上去,她不过是个失了孩子痛苦欲绝的寻常妇人。
    崔商看了一眼被扔回地上就瘫软在那里面无人色的假少主,摇头道:“本来想把这恶心人的贱婢弄回去让小往小还出出气,这下可好,还没法带走……”又看看哭得抬不起头的罗玉蝉,叹道:“你说你……唉!莫要哭了,幸好是在这里,否则你就要心境跌落了……”
    天外阁主却哪里听得进去。
    庞脉脉侧首看向谢橒,看他一脸平静,似乎了解所有来龙去脉,心想:这次他要是还不肯告诉我,我真要想点办法了。
    谢橒察觉她的目光,瞟了她一眼,眼波明明带着不以为然,却莫名叫人心中一跳。
    他看了一眼哭得不能自已的天外阁主,朗声道:“罗阁主想必该问的都问完了,人我就先带走了。”
    罗玉蝉却抬起头,睁着一双美目,哽咽道:“……先别走……我女儿她,生的什么模样……”
    庞脉脉看了一眼那瘫软在地上的假少主,道:“和她有三分像,但是面目比她柔和。”
    这话不知怎么又戳到了罗玉蝉的泪点,再度大哭不已。
    崔商摇着头叹息,“罢了,罢了,这次先让她欠着,回头跟她讨点利息,我且回家看看小往小还去。”
    庞脉脉这才有机会向他鞠躬道谢,道:“一别多年,前辈风采依旧。”
    崔商摸摸胡子,笑道:“你修为也进步了,我那蠢徒弟却没多大出息,唉,老叫花子运气不好,徒弟孙子都是要我操心的……”又看了一眼谢橒,道:“既然你有他在身边,倒是不用老叫花子多事了,你的尽空石,如今还在我济云岛灵心泉里泡着,你若要拿走,便跟我去罢。”
    庞脉脉拱拱手:“一向有劳前辈了,这次崔还崔往的事情,晚辈一直想帮点忙,最后却没能做到什么,实在惭愧。”
    崔商点头道:“你在这老妖婆手下,又能做得了什么,不用自责。”
    谢橒插话道:“我带她在东海还有点事,待事了便去你的济云岛取尽空石,麻烦你温养了几年,若要何报酬,不妨明言。”
    崔商挠挠黑乎乎的额头,道:“哎呀,你这小子一直都这么不可爱,还比不上你这小媳妇儿有礼貌,真是讨人嫌……你们来吧,最近我都不闭关也不出门,别超过两年就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老乞丐一般的身影就突然一虚,化为虚影,虚影还朝他二人招了招手,然后便不见了。
    庞脉脉注视着这神奇的一幕,不管看过多少次空间的瞬移,她都还是觉得太神奇。
    谢橒低声道:“不用担心,崔老头虽然没有他名气这么正直,但总还是个要脸的,我自会替你拿回你的尽空石。”
    庞脉脉其实本来没在想这事,对于拿回尽空石也并不十分热情,此刻“嗯”了一声,心想拿回来大不了先让谢橒替她拿着。
    谢橒便要带庞脉脉走。
    这时候罗玉蝉渐渐止了哭声,把那假少主踩在脚下,脚尖轻轻一碾,冷冷喝道:“说,你是什么人?跟那姓柳的是什么关系?他如何让你来冒名顶替的?”
    假少主瑟瑟发抖,满脸苍白,也是眼泪鼻涕齐下,颤声说:“母亲……”
    罗玉蝉脚下一用力,踩断了她胸前几根肋骨,假少主大声惨叫,口中大口咳出血来,想来断骨已经刺入肺中。
    罗玉蝉凌空虚点,护住了她的心脉,冷笑道:“贱婢还敢乱叫!真叫人恶心!……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女儿受过的罪,你们都要十倍百倍偿还!现在给我回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敢多说或少说半个字,我都叫你后悔莫及!”
    空气中慢慢升腾起一股尿骚味,那假少主也是化炁修士,此刻不知被吓得还是疼得,竟然失禁了。
    她恐惧地看着本来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的女人,颤声有点麻木地说:“是师父……柳辛文……他找到我,收我当了徒弟,有一天他突然说我是天外阁的少主,是您的女儿……他还告诉了我那些事儿,让我告诉您……我不知道,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照他说的做的……”
    罗玉蝉垂首而立,头发在海风中飘扬,身上的华服已经不再平整无暇,反显得落魄,她满含嫌恶和悔恨,咬牙切齿地反复低声念着“柳辛文”三字。
    谢橒不想再浪费时间,拉着庞脉脉便要御剑而走,罗玉蝉转身轻声道:“……我那可怜的孩子……是在西岳城?”
    庞脉脉不忍,道:“是。”
    罗玉蝉便不再言语。
    庞脉脉站在谢橒身后,一手还是抓着他腰间的衣裳,他在她身前替她挡着风。剑飞得极快,转瞬间只能隐隐看到小小海岛上罗玉蝉隐约的身影,耳边也是隐约听见那个假少主失控的惨叫。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橒带着她在海上飞行,有时候极快,有时候又慢下来。
    慢下来时,不用挡风的灵气罩,他们的头发和衣裾就会飞扬到一处。
    头顶是无遮无挡无边的星空,繁星灿烂,当真是星垂平野阔,而脚下黑暗的海水,无声无息地起伏,无止无休。
    不知道飞行了多久,庞脉脉才慢慢平息了心情。
    ☆、第129章 界
    他们停下来时,天边已经泛白了,谢橒找到了一个小岛,带着她落在了岛上。
    小岛上有座礁石构成的小山,谢橒和庞脉脉一起并肩坐在山顶上。
    遥远的海平面上,东方的天空微微露出一丝红光,朝阳就要升起来了。然而海风依然很冷,周围依然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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