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运回来的当天也是李守贵帮着收拾的,现在已经剁成了一块块的肉码在箩筐里,冻得硬邦邦的,打算哪天天气好了去卖。
    李守贵看到院子里的狍子笑道,“这狍子似乎比上次那个又大些,你这能耐,倒是练得越发熟练了。”
    沈秋嘿嘿笑,“天天跑着,大概就摸出点规律来了。”
    三个人花了一上午把狍子处理好,依旧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箩筐里。弄完之后李守贵叹道,“这野猪肉比狍子肉值钱,这些卖了,今年就能过个好年。”
    “嗯,现在天气也冷了,以后就天好的时候去陷阱那里看看就行。”沈秋道,照例准备割一大块肉下来,李守贵急忙摆手道,“别割了,前些日子给的肉还没吃完呢,还有前天的野猪肉,还剩一大半,这些都卖了吧,等下次你再猎着了再说。”
    柱子也笑道,“自从秋丫头搬过来,家里的肉就没断过,说不定今年过年的肉也不用买了。”
    沈秋失笑,想了想觉得最近送肉确实有点频繁,两家人相处这么久了,倒也不像刚开始时那么客气,沈秋也就不再矫情,顺着柱子的话笑道,“行啊,今年过年的肉就包在我身上了。”
    中午的时候,天阴得厉害,沈秋想了想,就去李守贵家借了牛车。李守贵边给她套车边道,“幸亏上午下的不大,这会儿赶去镇上正好,这天儿阴的这么厉害,今天不去,恐怕这几天都出不去了。”
    牛车并不难赶,沈秋跟着李守贵去过几次镇上,慢慢也学会了,现在基本上不用李守贵专门接送。
    小石头见这架势,就知道沈秋要出门,也不和别的小孩子似的吵着要跟,而是蔫蔫的趴在桂花婶怀里跟她挥手,口中奶声奶气的道,“见见……”
    沈秋看着小家伙不太高兴的模样,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回来大姐给你买糖糖啊!”
    沈秋走后,柱子带着虎子出去玩,桂花婶逗着小石头,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坐在灶边烤火的李守贵笑道,“又怎么了?难不成是见不得我歇着?”
    桂花婶瞪了他一眼,叹道,“我是在想秋丫头,转过年就十五了,哪家的闺女这个时候不是乖乖在家呆着,就算家里穷的,也顶多就是下下地。秋丫头又是打猎又是赶车的,我刚刚看那架势,完全就是个小子。”
    李守贵道,“那能怎么着?两个弟弟还这么小,难道跟她娘似的一味忍着,最后自己走了,留下三个小的被人欺负的不像样子?”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语气里含着赞赏,“你看看秋丫头一个姑娘家,本事实在没话说,姐弟三个活得多自在?”说着捏捏小石头的脸颊笑道,“我们小石头现在都肉呼呼的了。”
    小石头咧嘴一笑,伸出小手去抓李守贵的手指。
    李守贵逗着他,笑道,“这秋丫头要是个小子,咱村的后生们恐怕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能干能咋地?”桂花婶越发的愁了,“正是说亲的年纪,跟个小子似的到处跑,还带着两个小娃娃,她总不能丢下两个小的嫁人吧?”
    “你别想些有的没的。”李守贵道,“各人有各福,我看秋丫头不一般,谁娶了她,谁家可就有福了,那些眼皮子浅的,还配不上秋丫头呢。”李守贵是村里中年一辈中拔尖的,见识多,看得也远些,“你且看着吧,秋丫头绝对是个有出息的。”
    “一个女娃子,能怎么有出息?”桂花婶不满的道,“还是寻一门好亲事要紧。”
    “女娃子怎么不能有出息呢?”李守贵跟媳妇抬杠,“崇阳郡主还是女将军呢!崇阳营不也有女都尉么?”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桂花婶瞪了丈夫一眼,“崇阳郡主什么人家,秋丫头能比么?”
    李守贵也是一时口快,说完也知道沈秋跟崇阳郡主那是完全比不了,就嘿嘿一笑,道,“我看秋丫头是个有主意的,我们看着就是了,需要帮忙的时候帮把手就行。”
    桂花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说沈三牛要是管她的话……怎么也是秀才的侄女儿……”说到这里,声音又淡了下来,“唉,算了,沈三牛还是别指望了。”
    “秋妹妹还有个秀才叔叔?”水娟惊讶了,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桂花婶给儿媳妇科普:“沈三牛也不是什么好人,沈老爷子还活着的那会儿怎么个艰难的供着沈三牛念书,沈老爷子去了之后,这么些年,沈大牛没管,沈二牛可没少花钱供他这个弟弟,现在沈三牛中了秀才,娶了镇上林家的大小姐,马上翻脸不认人了,就沈二牛走的时候露了下脸,之后再没回过李家湾。”
    “李氏怎么能不攀这门亲?”水娟好奇的道,依李氏那种没皮没脸心黑手辣的性子,怎么会不缠上去?
    “攀亲?”桂花婶说到这个又笑起来,“林家是那么好攀的?林家有堂叔在京中做官,开着镇上最大的私塾,在镇上可是没人敢惹的。”
    “那沈三牛可真是好福气。”一个泥腿子和书香门第的小姐成婚可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
    “福气?”桂花婶冷哼,“要我说,那林家也不是什么厚道的,看他们教出来的姑娘就知道了,你以为沈三牛为什么不怕人戳脊梁骨?还不是林家替他撑腰?”
    “沈三牛刚成婚那会儿,沈大牛去找他,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被丢进了牢里,李氏带着几个孩子去撒泼,结果沈三牛娶的那位林娘子,亲自叫了人把那一家人都关进了牢里,那次沈大牛一家可是吃够了苦头,十天之后才放出来,再那以后,就再也不提沈三牛的事情了。”
    水娟听的瞠目结舌,这……这未免也太……怪不得连李氏那么霸道的人都不敢惹。
    “许是沈大牛是没管他,他心寒了,但二牛叔可是供他考秀才……”水娟迟疑的道。
    桂花婶不屑的撇撇嘴,“他刚成婚那会儿,沈二牛也经常去镇上看他,两个月后就再也不去了,沈三牛的名字连提都不提,你觉得是为什么。”
    水娟不说话了,虽然不知道经过,但结果很明显,沈三牛发达之后开始嫌弃穷亲戚了。
    ☆、第17章 定亲事
    李守贵对妻子一偏几百里的跑题摇头失笑,水娟忽然道,“沈秋不是已经定亲了么?赵营子的。”
    桂花婶一顿,忽然也想起自己依稀听说过这么个事儿。以前两家住得远,再加上沈家沈大牛和沈三牛两个名声,让大家觉得沈家家风不好,李家也不怎么接触,所以这个还真不知道。
    水娟继续道,“听说沈二牛生前给定下的,就是赵营子贩马的赵勇家,那门亲事可是很不错的,今年他们家已经搬到了镇上,现在也是十里八乡数得上的富户了,前年沈二牛走的时候,听说那赵家还来人了。说那后生长得很俊,读书也好,考秀才十拿九稳呢!”
    “原来是他家,”李守贵摇了摇头道,“这事还得看着,虽然家里现在没大人了,孩子不好过来走动,但大人总该过来看看吧?这都一年多了都没动静……赵勇……去年他家大姑娘嫁了个白家军的一个军爷,也发迹起来了,这门亲事还不好说。”
    桂花婶也皱起眉头,“不会是那会儿她大伯娘从中使了坏吧?那恶婆娘不可能希望秋丫头过的好。”
    “这还真不好说,”李守贵想到孙氏走的时候那寒碜的葬礼,如果沈二牛的亲家真来了,李氏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来,“赵勇倒也是个忠厚的,但他婆娘有些势利眼。”
    “那怎么办?”桂花婶有些着急,“要是被退了亲……”那样的话,秋丫头的命未免也太苦了。
    李守贵看她着急,又笑道,“你还是别乱操心了,我看秋丫头是个有成算的。别的不说,你们觉得,村里有几个人能带着两个几乎没有劳力的孩子活成秋丫头这样?你可看她因为什么而发愁过么?这才多长时间?家里被褥衣裳全是新的,两个孩子天天鸡蛋和肉。村北头的方寡妇,全村都说她是个勤快能干的,带的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孩子他爹给留下的家产,你们觉得她活得有秋丫头从容么?方寡妇虽然也没人帮衬,但也没有过分的欺辱,秋丫头在沈大牛一家手里都没怎么吃亏呢。”
    “还没吃亏呢,那一对玉佩……”桂花婶说起这个还有点气愤。
    “你啊,”李守贵的语气意味深长,“你还真信啊。”
    桂花婶一顿,想到这几个月沈大牛家因为玉佩而引起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惊道,“你是说……”
    水娟也反应过来,婆媳俩对视一眼,都看向李守贵。
    李守贵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所以说,让秋丫头吃亏恐怕不那么容易呢。”
    水娟忽然对沈秋生出一股敬佩来,一个女孩子,还带着两个弟弟,能活得如此自在。对比一下方寡妇总是布满阴郁的脸,她好像真的从来没觉得沈秋活得艰难过,除了最开始她差点被李氏逼死的那次,之后感觉她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以至于她现在都不会再想她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在带着两个小娃娃生活。
    “不管怎么样,秋丫头的亲事你还是留心打听打听,看是怎么回事。”桂花婶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赵家现在不同往日。
    李守贵点头,“嗯,我知道了。”
    有些事经不起念叨,桂花婶刚在这边担心沈秋的亲事,那边沈秋很快就遇到了她的“未婚夫”。
    说实话,沈秋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未婚夫。自她醒来后先是想着摆脱沈大牛一家,后来又忙着姐弟三人的生计,又是盖房又是打猎,争分夺秒的想赶在冬天之前准备充足,哪里记得小沈秋已经定过亲?
    话说她一进镇,径直把牛车赶向飘香楼的后门,从角门进去,孙管事见着野猪肉十分高兴,野猪生性暴躁,又富有攻击性,可不像狍子那样好抓,孙管事出了二十三文一斤的高价,沈秋猎得这头不算大,但过了称也有六十三斤,加上那只狍子和十二只兔子总共得了三两半银子,这一次就超过她之前所有的收入了。
    丰厚的收入让沈秋心情不错,跟孙管事打了招呼后准备上街逛逛,给家里的两个小的买点东西,去后院牵牛车的时候却被华子拽住。
    “秋兄弟,一定要帮帮忙啊。二楼三号和五号雅间的客人都要走,小五刚刚肚子疼,去茅厕了。我一个人驾不了不两辆马车。”华子急道,“你帮我牵一辆吧,你就牵着马车走跟在我后面就行,我送了三号的马车立刻就过来替你。”
    华子和小五是飘香楼看管客人马车的小厮,李守贵或沈秋驾着牛车过来,有的时候有事出去,牛车也是寄在这里让两人帮忙看着,这一个月来沈秋和两人倒也熟了。
    沈秋见他着急,自然没有二话,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各牵着一辆马车出了后门往正门走去。
    三号雅间的人似乎有些磨蹭,华子等了一会儿都没见着对方的车夫出现,倒是五号雅间的人先出来了,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那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秀气,身材娇小,穿一身嫩黄的袄裙,披着大红的披风,衬得她肤白如雪,很是养眼。此刻她正因为华子牵的马车堵在前面,嘟着嘴巴,似乎有些不高兴,一个一身藏青棉袍的男子与她并肩而立,看起来十六七岁,眉目清秀,一身的书卷气,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很快就说的那女子展颜,两人一起跟在车夫后面向沈秋牵着的马车走来。
    华子见状有些着急,可是那边三号厢房的客人也出来了,他滕不出手来帮忙,只能祈祷沈秋不要出差子。
    这边沈秋倒是没多担心,只是把马车交到车夫手里而已,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沈秋看着那和女子并肩走过来的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小沈秋认得他。沈秋正想着,对方的车夫已经过来牵了马,那男子也抬头看过来,看到沈秋先是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一眼之后脸色忽然大变。沈秋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此刻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和小沈秋一定认识。
    不过……对方看着她的脸色十分不好,显然并不想让人知道两人认识,或者准确的说,是不想让旁边的女孩知道两人认识。
    沈秋自然不是不识趣的人,况且,看那男子的德行,沈秋对认识他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把车交给车夫之后,那边华子也交了马车,急忙赶过来,见沈秋没出什么差错大大的松了口气,又跟沈秋道谢,两人寒暄两句,沈秋就赶着牛车出了飘香楼,给虎子和小石头买了些零食之后,准备去纤巧阁一趟,桂花婶让她稍些彩线回去。
    纤巧阁是清常镇上有名的绣庄,他家的丝线质量很好,沈秋进门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对男女,似乎是来挑衣服的。
    那男子看到沈秋,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沈秋都懒得看他,这世上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还真是不少。
    那女子察觉到男子的视线,也往沈秋的方向望过来,疑惑的道,“怎么了?耀祖哥哥认识?”
    “不认识。”仿佛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快,男子又笑着描补道,“只是看着有点奇怪,就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也上下打量了沈秋一番,那目光十分无理,闻言点头道,“确实挺奇怪的,一个男孩逛绣庄?”声音并不小,显然根本就不把沈秋这样的乡下人放在眼里。
    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是一副倨傲的模样,随着主子一起打量她,满眼的轻蔑,仿佛在沈秋面前,她一介丫鬟也高贵起来。
    唉,她们还小,不能怪她们无知,沈秋暗暗摇了摇头,觉得这样的人估计有些权势的,她目前一介穷人还是少惹麻烦为妙,也就装作没听见,径直去了柜台边挑丝线。
    她的目标很明确,所以很快就选好了东西结账离开。
    “耀祖哥哥,我们去里面挑吧?”
    “你去吧,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太懂,我在外面等你。”男子温声道。
    “那好,你喝点茶水,我很快就出来。”女子娇憨的笑道。
    男子笑道,“不用着急,你慢慢挑就是。”
    待女子进了里间,那男子快步走出门外。
    沈秋刚坐上牛车,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沈秋!”
    沈秋疑惑的扭头,正是刚刚那个男子,只见他皱着眉头,语气中充满了怒意,“果然是你,你跟踪我?”
    沈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懒洋洋的开口道,“不好意思,您哪位啊?”
    “你!”男子大怒,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把沈秋从上到下指了一遍道,“一个女人家,成何体统?你的妇德呢?!我赵家可不会有娶这样的媳妇儿!”
    沈秋一愣,终于从小沈秋的记忆中把这个人挖了出来,赵耀祖,沈二牛去世之前给小沈秋订下的未婚夫。
    ☆、第18章 未婚夫
    当年赵家也是赵营子数得上的殷实人家,盖因沈二牛曾救过赵父一命,两人又彼此投机,便开始交好,前些年赵父养马场走水,恰逢沈二牛也在,他身手利落,救了赵家很重要的几匹好马出来,避免了赵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结局。赵父十分感激,便约定成儿女亲家。
    沈二牛对赵耀祖自然是十分满意,一表人才,书读得不错,看着稳重有礼。亲事定下来之后,就托了三弟沈三牛帮忙,送进了镇上最大的私塾,林家书院读书。
    两家互相扶持,倒是越发亲密,小沈秋和赵耀祖还见过几面,小沈秋的记忆中,赵耀祖同村里的后生们完全不一样,总是一身长袍,尤其是他提笔写字的时候,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气质,听说以后是要当举人老爷的,当知道自己以后要嫁给这个人的时候,很是高兴了一阵子,直觉得自己上辈子烧了高香。
    好像最后一次见这个男子是在沈二牛的葬礼上,之后,小沈秋孤儿寡母落入李氏手中,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赵家的消息。
    沈秋看着面前一身锦袍,横眉竖目的年轻男子,心中叹息,小沈秋到底是有多命苦啊,父母双亡,大伯一家欺负,就连定下的亲事也因沈二牛的去世变成这样……
    赵耀祖看着沈秋嘲讽的面容,有些恼怒,“你笑什么?!”以前她对他从来小心翼翼,他说的话,她都是唯唯诺诺的应着。
    沈秋完全没有跟他纠缠的心思,依然懒懒的道,“你们赵家媳妇儿什么标准我是不知道,不过你们赵家男人什么样我倒是清楚,未婚妻家里遭难,不但弃之不顾,而且转眼就傍上了对自己前程有助益的千金小姐。不过你可别忘了,咱俩还有婚约,难不成你要未娶正妻先纳妾?”
    “谁要纳妾?!你……你……”赵耀祖气的脸色通红,不过确实是个读书人的脾气,不太会骂脏话,憋了半天怒道,“粗鄙村妇!”
    沈秋本是诈他,却没想到赵耀祖做贼心虚,连辩驳都这样无力。沈秋冷笑一声无所谓的道,
    “嗯,说的不错,我确实是粗鄙村妇,比不上人家千金小姐。不过我倒是觉得粗鄙比忘恩负义好一点。”说到这里,沈秋顿了一下,摸着下巴做思考状,“这么一说,感觉你有点配不上我呢……我现在退婚还来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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