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丁点不开窍,这傻丫头。想到明日征募宴后自己马上要离开青城,向来自信的陆景渊这会罕见地心慌。
    不开窍的人,再逼也没用,心下叹息,他接着道:“你是本候的师妹。”
    还好只是师妹,见下面众人神色恢复正常,阿瑶长舒一口气。脸上热度渐渐褪去,她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景哥哥虽然喜怒不定,但他带她入华首寺后院破了沈墨慈阴谋,在沈墨慈逼到胡家门口时及时帮她找来了师傅,并且还悄悄把上好的虎骨加到她的补汤中,他对她的这些好,她也不是全然未察。
    可她只是他师妹。景哥哥已经十八,即便还未成亲,这次回京后只怕也差不多了。
    等他娶妻,会不会对新妇也这般好,甚至更好。单是想着他对另一个女人也这般好,她一颗心就忍不住揪成一团,说不出的难受。
    这样是不对的,收敛心神阿瑶全神贯注地看向下面。正好这会功夫,陆平已经将摔碎了的“沈金山”铭牌重新插起来,整理好后他朝楼上拱拱手。
    “还请胡姑娘说下,哪个人该坐哪桌。”
    这丫头还知道难受,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开窍。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低落,陆景渊心里如三伏天喝了雪水般,三千六百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按你想的说就成,你喜欢谁就把谁放好的位置。”愉悦之下他大手一挥,直接把决定权交给了阿瑶。
    “如果弄错了,怠慢到一些人,不会妨碍到你?”
    再三确定不会影响到他募集军饷后,阿瑶终于放心。按照自己先前所想,与胡家关系近的放最好的位置,前世阿爹去世后没逼太紧的第二,上门逼迫的次之,做沈家狗腿子、前世大闹灵堂的那些全都放在最边角位置吹风。
    听着她喊出一个个名字,在下面负责摆铭牌的陆平心下暗自惊奇。月余功夫暗中调查,他对青城绸缎商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是了解,哪家跟哪家近,哪些依附于沈家,又有哪些跟胡家比较近,他也算摸个**不离十。本以为胡家姑娘是个娇养在后宅、万事不管的,可现在听她喊出来,哪家跟胡家近、哪家远、哪家不怀好意,她竟是门清!
    果然有个那般精明的爹,亲闺女也差不到哪儿去。
    在胡九龄与沈金山中间,看似是后者脑子比较活泛、手腕比较高杆,陆平先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一个月的明察暗访足以改变他的看法,手腕高杆的沈金山固然厉害,可明明手腕高杆却还让所有人觉得真诚守信、一派儒商风范的胡九龄那才是真的厉害。
    胡家姑娘虽然手腕不成熟,可她坑了沈墨慈的同时,还让青城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小孩有志一同地觉得她仁善,单凭此点她已经青出于蓝。
    不愧是小侯爷看中的姑娘。
    陆平已经知道,这次差事办完后他要留在青城,暗中保护胡家姑娘。作为大夏最顶尖的暗卫,他心中也有傲气,再对胡家姑娘有好感,也不代表他甘心呆在这座江南小城,先前之所以答应不过是因为暗卫天性里的服从。可摆完铭牌后,他原本那点不情愿渐渐冰雪消融。
    “好像是哪里有些不对。”站在二楼,阿瑶托腮沉思。
    心悦诚服之下,听到阿瑶问话,陆平下意识地将重视程度提升一个档次,虽然依旧还比不上小侯爷,但他也开始认真思索她提议。
    “是不是中间有些空?”
    “对,就是中间,陆平大哥好聪明!”激动地说完,想起方才等候景哥哥时买的铃铛手链,阿瑶提议道:“要不加些歌舞,最好是胡姬,或者会跳胡人舞蹈的,我记得城内好像有那么一家……”
    还说他聪明呢,连他都没想到歌舞表演,她已经把所有事都想好了。胡家姑娘这等善于发现人长处,并且不吝啬言辞夸赞的性子,又有谁会不喜欢。
    心下高兴,陆平说道:“城西有家酒肆舞姬会跳,属下这便去找他们过来。”
    “青霜,你也去马车上把首饰取下来,等会人接过来咱们先试试。对了,陆平大哥,我想多排几遍。排完估计就很晚了,为防万一干脆让他们今晚在云来楼二楼住下。只是实在耽误酒肆生意,最好多赔点银子,好好跟店家说。”
    “姑娘放心,属下一定办妥。”扎个千,陆平转身出门,跨上马往酒肆赶去。
    目送他出门,陆景渊意味深长地看着身边阿瑶:“你很厉害。”
    “什么?”
    陆平是他身边暗卫里身手最好的,心下难免有些骄傲,虽然尽职尽责,但轻易不会承认人。七岁那年他凭自身实力在广平侯府追杀之人手下逃生后,才彻底得到他认可,说起来那次他能活下来,还多亏了莲花池边提兔子灯的胖娃娃,也就是现在身边这个傻丫头。
    没想到如今这丫头如此轻易就得到他认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才不傻。”
    “恩,你是呆。”边说着他边翻身下楼。
    “不呆,不傻也不呆。”
    “恩,是笨。”陆景渊走到门边,转过头逆光中嘱咐道:“这里也布置得差不多,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晚上就不回去吃了。等会你坐马车回去,早点回,那么笨天黑了会迷路。”
    说完他大步向前,转身迈出云来楼。
    望着他的背影,阿瑶气得直跺脚,这都什么人!不过刚他在门边嘱咐他的话,怎么有点像阿爹每次出门前对阿娘说得。
    绣鞋中的脚趾鼓起来,倚着栏杆扭动身子,阿瑶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别样情绪顺着脚心往上蹿,暖烘烘的感觉自心房涌出,顺着经脉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良久,她轻嗔道:“有车夫,才不会迷路。”
    话说另一头,出门往西拐的陆平很快来到酒肆。青城绸市尚未开,此刻正是生意惨淡之时,听闻有人花大价钱雇舞姬,酒肆掌柜那叫一个高兴。喊娘子帮舞姬门收拾行装,自己则是套车亲自将人送到云来楼门口。
    前脚他们刚走开,后脚沈墨慈派来的人也到了。透过紧闭的大门,看到柜台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问明白旁边店家后,几人隐隐明白来晚了一步。
    “被云来楼请了去?”一身男装打扮躲在暗处,得知又被阿瑶截了胡,沈墨慈因铃铛脚链尚未完全消下去的怒气再次升腾。刚刚结痂的掌心再次受了罪,尖锐的指甲掐过来,重新崩裂开。
    “你先去找别家,我在这等着再看看。”
    在沈墨慈眼巴巴等着的同时,云来楼内,酒肆掌柜正热情地帮阿瑶排练舞蹈。有他帮忙,原本甚至要排到晚上的舞蹈,没几遍就已经妥帖。
    “有劳掌柜。”
    阿瑶虽然懂得不多,但她脾气好。不会不懂装懂,有不明白的地方虚心请教,别人教她,她也面露感激。这种谦逊的态度很少有人会讨厌,半个下午相处下来,已经同酒肆掌柜与掌柜娘子十分熟络。
    有这点好感,在黄昏二人回到酒肆,面对沈墨慈假扮的公子再三请求,只是暂借一晚时,明明他们可以把舞姬暂时接回来,但想着胡家姑娘人不错,钱也给的合适,他们很坚决地没答应。
    “云来楼那边已经给了钱,咱们得讲信誉。”
    一句话直接把沈墨慈的千般说辞给堵回去。
    深谙人心,沈墨慈又怎会不明白这点伎俩,正因为明白她才更气。纵然气到七窍冒烟,可面对油盐不进的酒肆掌柜,她也是无计可施。这会她唯一庆幸的时,幸亏自己没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丫鬟已经去青楼找其他舞姬。
    “掌柜的不愿,本公子也不勉强。只是本公子在这奉劝一句,人莫要为了眼前这些蝇头小利轻易得罪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扔下这句话她转身走开,时间紧迫,她得加紧安排。
    舞娘顺利找好,一切准备完毕,眼见着天黑阿瑶被亲自找来的胡贵接上马车,迎着夕阳向城东胡家赶去。
    与此同时,夕阳的余晖中,用两个时辰弄清平王宴请之人的陆景渊同样朝城东赶去。踏马走在晋江边的青石板路上,路过胡家门口,看到不远处靠近的马车,微微点头他马不停蹄继续朝城东赶去。
    夜幕降临,城东沈家别院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鼓乐声直冲天际。
    陆景渊隐在暗处,看着舞姬旋转着裙摆靠近桌边商贾。以他敏锐的目力,自然能看出那裙摆间翻飞的粉末。
    是阿芙蓉。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第二更。
    没有存稿,/(ㄒoㄒ)/~~晚上要请人吃饭,回来现写,还是11点。
    ☆、第57章
    前院冲天的鼓乐声传来,后院幽暗的树下,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下来。炉子边青玉摇着蒲扇,将滚滚浓烟扇出去。擦下额头上的汗,她皱眉看向旁边沈墨慈。
    下午回来后沈墨慈便把她单独叫到此处,两人支起炭炉烧旺火,把买来的成堆阿芙蓉加进水里煮开,一直敖练成锅底纯白细腻的粉末。粉末倒进石卜里细细研磨,然后均匀地涂抹在舞裙层层叠叠的月牙色衣摆上。
    先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前院暖锅宴起,舞姬的娇笑声时不时传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公子,差不多够了吧?”
    虽然没听过空海大师上午那番言辞,可单看沈墨慈反应,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差不多了。”
    沈墨慈起身,还没等青玉放下心,她接着说道:“我先去前面看看,熬好这一锅你送去厨房,嘱咐灶上婆子加进暖锅高汤里。”
    还要往吃食里加,现在青玉无比肯定,这就是害人的东西。
    “姑娘,这……有些不好吧。”
    “恩?”
    为保全自己、也为了妹妹青霜的荣华富贵,青玉背叛了沈墨慈。即便理由很充分,可私心里她对沈墨慈还是存着一丝愧疚。前日沈墨慈回祖籍时她主动要求跟随,除了奉小侯爷之命继续监视外,其实私心里她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姑娘能诚心悔过,祖宅日子再苦她也尽全力把她伺候舒坦。
    可她偏偏要一条道走到黑,眼见着如今她又要害人,心下那丝不忍终于让她忍不住开口。
    “姑娘,就当奴婢求求您,别再继续错下去了,收手吧。”
    “你让我收手?”
    着急赶往前院的沈墨慈停下脚步,幽深的目光看着她。
    迎着她的目光,青玉闭眼劝道:“虽然现在情况困难点,但以您的才学、样貌和家世,只要踏踏实实的,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有多久没人这么关心过她了?自幼姨娘便教导她,要在嫡母跟前好好表现,尽力讨阿爹欢心、帮她争宠;看似对她好的阿爹,只是看中了她的经商才能;嫡母自不必说,她向来将自己这个庶女当成小猫小狗,高兴了逗两下;嫡兄更是视她这个先行插手家业的庶妹为洪水猛兽,从来没有好脸色。
    他们要么利用她,要么憎恨她,从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想过,也从没有人只是因为她这个人而关心她、相信她。
    她一直以来渴求的真切关心,如今竟然从这个丫鬟口中说出来。
    “就此收手么?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昨夜阿爹已经将她给了平王,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
    大腿根轻微酸痛传来,微微动摇的心瞬间变得冷硬。她只是个庶女,就算安安稳稳的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嫁给商户人家不起眼的儿子,一辈子囿于后宅,跟婆母与掌权的宗妇整日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争来争去,各种丫鬟婆子齐上阵,斗得鸡飞狗跳?
    不!她怎能甘心!
    她虽没有胡瑶好命,可她有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的头脑,她一定要过得比胡瑶好!
    “不会迟的,姑娘,咱们把这阿芙蓉粉倒掉吧?”
    锅里的阿芙蓉已经敖干,青玉端起来就要往树林里走。
    “谁让你倒的?送去厨房。”
    “可这是害人的东西呀!”月光下青玉瞪大眼,声音中满是急迫,一颗心却是止不住往下沉。如果她没猜错,姑娘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害人又如何?前面那些绸缎商,又有哪个能保证自己没害过人?”
    沈墨慈神情激动,见青玉面露惊讶,想到她方才的一片忠心和体贴,她慢慢柔下声。
    “我从八岁起就跟着阿爹去沈家铺子,长到这么大有一半年岁是在做生意,对于这里面的事我比你看得更清楚。青玉,经商之事本质上就是将别人荷包里的银子抢过来,丰富自己荷包。普天之下银子就那么多,人人都想要得到,有人赚就得有人赔,不说这其中手段,单让人赔银子难道不是害人么?”
    青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这番话逻辑太过严密,一时半会她又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言。
    “可这些跟伤人性命不一样。”
    “有哪点不一样?生意场上博弈输了后债台高筑,甚至比直接死了一了百了还要难熬。你也别多想,我不会伤他们性命,只不过借沈家名头拿回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顿了顿,她拭下眼角泪滴。
    “不多说了,你把东西送到厨房,我去前面。”
    “可……”拼着最后一丝期待,青玉张口。
    还没等说出第二个字,便被沈墨慈压下去:“我是主子,现在我命令当丫鬟的你这样做,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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