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哩哗啦的瓷器碎裂声中,弘时一脸桀骜看着躺在榻上的哥哥冷笑:“你能耐,你去啊,做什么让额娘劝我?那玉米地里多累多苦你知道吗?不知道就别说话,行不行?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说什么我不去对额娘不利,哼,你自己打小就学着讨好东小院,连个丫头的名字都叫小东,现在还要我也学你去讨好茹佳氏那个女人,弘昀,我告诉你,爷骨头没你软,爷顶天立地,这脖子,弯不下去。”
    弘时的话,太尖锐冷厉,冷得弘昀四肢发颤,心底发寒,他看着这个自己回护了十年的弟弟,第一次开始自问,自己忍气吞声所做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李氏看着目光胶着的两个儿子,无措又无力,怎么办,她该帮谁?
    “你骨头软,脖子弯不下去?”伴着沉郁危险的声音,在李氏的左右为难之中,一身农装的四爷迈步跨进房。
    站在门口,男人冰寒的目光扫过回头看到父亲脸露惊骸的弘时,落在脸色惨白同样惊怕不安的弘昀脸上。
    看着这个体弱的儿子,四爷目光中的冰寒一敛,叹了一口气:“李氏,弘昀,出来给圣上磕头。”
    说罢,再没看弘时一眼的四爷转身便出了房。
    弘昀用虚软的胳膊想要撑起身,可是,心中惊惶的他却屡屡失败,最后,还是小东伸手从背后帮忙,才让他坐了起来。
    撑着身子靠在小东的肩上,领着战战兢兢的额娘走出房,弘昀回头看向一脸惊惧的弟弟,叹了一口气:“弘时,还不出来见驾,傻站着发什么愣?”
    看着哥哥与额娘的背影,弘时在原地躇踌了一下,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走跟出了门。
    临水的廊道中,皇帝负手而立,看着脚下满湖的碧水与湖畔葱绿茂密的树林。
    这里是万字房,位于圆明园后湖西,以汉白玉为基座,建于水上,是三十三间东西南北室室曲折相连形成“ 卍 ”字形的殿宇,万字房周围风景秀丽,夏凉冬暖,四时皆宜——老四让李氏与她的两个儿子住进这里,为的便是弘昀那孩子的身体吧。
    看罢玉米地的皇帝兴致不错,便想看看弘曜时常提到的虽病弱却聪慧仁善的哥哥,于是皇家父子孙三代便乘船而来,自万字房东南的临水码头上了连通万字房各房的廊道,走到了最西北角这一块儿。
    只是,皇帝一行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走近西北角,便听到了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以及弘时的无礼又无情的喝骂声。
    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悌兄,不敬母,思想偏激,言词冷厉无情,行事暴虐无行,这样的孩子,居然会是懂事明理、颖悟仁善的弘曜的同岁哥哥!
    皇帝诧异,只时,再想想,对弘时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也很了然——一
    第96章
    聪慧的哥哥身体病弱,愚懦的母亲的放纵溺爱,使得那孩子变得骄肆而又自私,同岁天资超常,他永远也追不上的弟弟,却深得王父之心、皇祖宠爱,他会不嫉妒?
    听其言,观其行,虽然年仅十岁,弘时这个孩子却已从根子上坏了,要让他改过来,除非老四花大力气。
    只是,再想想自己的八儿子、九儿子,皇帝心里又有些不确定,胚子就是坏的,下力气就一定能改造过来吗?
    皇帝的思想偏移了片刻,又很快收回。
    在廊道上听到的一番怨怒之词,估摸弘时日常没少说。
    父亲与幼弟在地里劳作时,他装病躲懒不算,还在房中怨兄骂母,满腹不忿;不思已过,怨天尤人,不孝不悌,心胸狭窄,不堪造就。
    只是……
    皇帝回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氏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弱,一个浑,相比起他指给老四的茹佳氏,德妃赏的李氏实在不会养儿子。
    余光中,四儿子满眼忧急看向弘昀的目光让想要做些什么的皇帝动作一顿,最终只是轻哼。
    “起。”
    而后,再不肯看地上的母子三人一眼,转身抬脚走了。
    老四的家事,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吧。
    皇父的不喜与厌恶,四爷看在了眼里,只是看着踉跄着被小东扶起身的弘昀,四爷却难掩心疼,他伸手拍了拍弘昀瘦弱的肩膀:“莫忧心,少思虑……回去歇着去吧,阿玛晚上来看你。”
    看着皇帝一行人顺着沿河廊道慢慢走远,弘时冷着一张脸,又气又怕,转头狠狠瞪了一眼摇摇晃晃的哥哥,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狠狠关上了门。
    木门狠撞发出的砰然之声,通过特殊相连的“ 卍 ”廊道,传入了皇帝一行人的耳朵。
    皇帝转头看了一眼老四铁青的脸色,摇了摇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你,想开点儿。”
    想了想自己,深觉同病相怜的皇帝伸出手拍了拍四儿子的肩,“能正过来就正,实在不成,皇家不缺养一个废人的粮食。”
    四爷苦笑:“都是儿子无能,没将弘时养好,才让他成了今日这般样子。”
    弘曜看了一眼自责的父亲,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不好说,只回头对着跟在身后的高勿庸使了个眼色。
    “请万岁爷恕罪,奴才高勿庸有话启禀万岁爷。”
    皇帝看了一眼身旁沉下脸的四儿子,感兴趣地地哦了一声:“高无庸?朕赦你无罪,说。”
    高勿庸一听大喜,重重磕了几个头,磕得满眼泪花地抬头看了他家主子一眼:“这些话,本不该奴才一个下人来说,只是,茹佳主子不好说,弘曜阿哥不能说,如此,便只有奴才替我们主子爷说了。”
    皇帝看着脸色越发难看的四儿子,戏谑地笑了笑。
    高勿庸不敢再看他家主子爷的脸色,低下头颤声道:“四阿哥进宫这些年,我们主子爷日日将三阿哥带在身边教导,只是因着昔日太医言道三阿哥不禁吓,主子爷管教三阿哥时便重也不是,轻也不是。
    三年来,主子爷在三阿哥身上所花心力何其多,他甚至熬夜亲自为三阿哥编写过习作。”
    高勿庸冲着皇帝又重重磕了个三个头:“爷的性子,除却万岁爷,再难听进谁的劝,奴才求万岁爷劝劝我们爷,别再夜夜不寐,自苦伤身。”
    看着趴在廊道上不停砰砰磕头的高勿庸,皇帝乐了:“老四,敢求到朕面前,你这贴身太监胆子可不小。”
    四爷抬起脚一脚将高勿庸踢翻在地,也没管他一脸惊怕翻过身再次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回头弯腰向皇帝请罪:“阿玛恕罪,这奴才今儿失心疯了。”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扫了一眼一直跟在身边的李德全,叹了一口气:“这奴才跟了你三十多年,若心性不好你就不会用他了,既用到现在,这奴才定是忠心的。”
    皇帝转身抬脚继续走,一边走,一边与儿子说话:“像李德全也跟了朕五十年了,别的不说,朕高兴不高兴,最先知道的必定是他,然后,这老奴才必然想尽千方百计的哄着朕开颜。”
    皇帝说着侧头笑睨了一眼李德全,李德全赶紧将腰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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