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她还是被山茶给叫醒的,说到点了,该起来了,到了每日一早去向太太请安的时辰了。
    嘉宜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我姨娘起了没?”
    山茶答:“起了有一会子了,老爷走了都有半个时辰了。”
    “那你服侍我穿衣裳吧。一会儿我跟我娘一起去给太太请安。”嘉宜打了个哈欠道。
    山茶和绿萍两人上来服侍嘉宜穿衣,向菱负责打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嘉宜擦脸,小柳儿拿了青盐和柳条来给嘉宜擦牙。
    收拾妥当了,嘉宜直接去她娘的屋子里,见到她娘早就收拾妥当了,头上还插了一支新款式的牡丹花纹样的金钗。
    嘉宜指着那金钗问她,这支钗怎么从来没有看到她插戴过。
    章姨娘抿唇笑了笑,才说:“这是老爷昨儿过来送我的,还有手腕子上这一对儿玉镯子。”
    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来,给嘉宜看手腕上那一对儿羊脂白玉的镯子。
    嘉宜探头一看,只觉那镯子一丝杂色没有,莹润洁白,显然是好东西。
    她悄悄问她娘:“娘,昨儿老爷都送你什么好东西了?还有没有……”
    章姨娘也低声道:“除了这一对儿玉镯,一支金钗,还有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老爷说,这些年来苦了我跟你了,这些叫我先收着。”
    嘉宜乐得点头,连声说好。
    一面又想,她那个爹还真会哄女人,她娘被她爹肯定哄得都找不着北了吧。
    想了想她又说:“娘,您还是把老爷给你的金钗以及镯子都取下来,换上昨日戴的,还有衣裳也换个家常的。”
    章姨娘不解地看向她问为什么。
    “老爷赏赐给你的东西别戴出去给太太还有任姨娘看,免得她们见了吃醋,会给您使绊子。”
    “……对,对,对,半莲,快帮我换了,都换了!”
    章姨娘明白了嘉宜的话后赶忙让半莲给她换了。早起一高兴,她就把老爷昨儿晚上给她的东西拿出来戴上了,忘记了这顾府后宅里还有许多女人盯着她呢。一个弄不好,把老爷给她的东西戴上去一炫,会给她招来祸事。
    半莲找了章姨娘穿了几次的衣裙出来给她换了,又给她找了没有什么花样的金钗来给她插戴了,嘉宜这才挽着她娘的手去西院向太太唐氏请安。
    这一次她们母女到的时候,任姨娘还有袁姨娘,以及五小姐,大小姐,二小姐都到了。
    嘉宜和章姨娘一到,在场的人的眼光都刷的一下子朝着她们射过来。特别是看章姨娘的眼光更加多些。
    章姨娘主动地向在场的所有人问好,身段儿放得特别低。
    任姨娘和袁姨娘看到章姨娘还是寻常打扮,插戴的金钗也是平常至极的,揪起的心也不那么揪得紧了。昨儿晚上,老爷去章姨娘那里歇宿,她们两人可是在床上滚了半宿,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啊。特别是任姨娘,更是难捱,直到下半夜才睡着了,早起时眼下乌青一片,伺候她梳妆的丫头瑞香又是替她那煮熟的鸡蛋剥了皮给热敷,又给她擦了厚厚的粉遮掩,才勉强遮掩住了。
    有大丫鬟金橘出来掀开帘子,招呼她们进去给太太请安,伺候太太用早饭了。
    嘉宜和其她几个姐妹一起先进屋子,后面才是袁姨娘等人跟着进来。
    丫鬟们是在东次间摆放的饭桌,一边南窗下的炕上坐着唐氏。
    顾家的几个姑娘们进了东次间,依次上前向唐氏请安,唐氏让她们起来,站到一边去。
    接着就是袁姨娘,章姨娘,任姨娘等几个妾上前来向唐氏请安道福。
    唐氏抬抬下巴,说起来吧,等到袁姨娘等人直起身,她就看向了章姨娘,见她脸色明丽,眉间春|色一片,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堵。只不过当她看到章姨娘穿着半旧衣裙,头上插戴的也是平常的金钗时,心头便没觉得那么发堵了。
    又转脸去看任姨娘,见她脸上擦着厚厚的粉,精神萎靡的样子,一下子竟然有了食欲。
    “章姨娘,老爷是什么时辰走的?”吃饭之前,唐氏看向章姨娘问。
    “大约卯时刚过,老爷就起身了,妾身服侍着老爷洗漱换了官服,又伺候老爷吃了茶并一些点心,老爷才走。”章姨娘小小声地回答。
    唐氏点点头:“嗯,好生服侍老爷是你做妾室的本分,要知道感恩,老爷可是你的恩人啊。”
    “是,妾身记住了。连太太的恩典妾身也不敢忘记。”章姨娘弱弱地说。
    唐氏笑着说:“很好。”
    任姨娘却在腹诽,别看章姨娘人看着老实懦弱,实际上却是一个会拍马屁的。看来自己是小瞧她了,她不但能哄得老爷开心,还能哄得太太放心。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万一要是章姨娘再替老爷生下个儿子来,那自己这|宠|妾的地位那可就岌岌可危了。
    不行,过两日,自己要试一试老爷到底是更喜欢这个新来的章姨娘还是更喜欢自己。
    任姨娘决定在章姨娘服侍老爷的最后一日,试着故技重施,用安哥儿病了的理由让丫鬟去请在隔壁章姨娘那里的老爷过来,再顺便使出手段缠住他,然后让这府里的女人们看一看,老爷到底还是更喜欢自己多一点儿的,顺便再打击下新进府的章姨娘的气焰。
    说干就干,过了四日,在第五日章姨娘服侍老爷顾金枭的最后一晚时,顾金枭在上灯时分刚到了章姨娘屋子里,章姨娘才迎接着,顾金枭接了章姨娘捧上来的茶还没喝两口呢,果然,任姨娘那边派人来了。
    来的是任姨娘跟前得力的丫鬟瑞香,她眼中包泪,看来颇为惊慌地向顾金枭回禀说:“老爷不好了,安哥儿又病了,哭闹不止,姨娘慌了神,求老爷过去瞧一瞧安哥儿,给拿个主意。”
    顾金枭一愣,放下茶碗,看一眼跟前站着的娇弱可人的章姨娘,不耐烦地对瑞香说:“安哥儿病了,让她回了太太,请郎中进府来替安哥儿瞧一瞧,怎么老来找我?”
    瑞香又道:“姨娘还说,安哥儿哭得可怜,直嚷着要找老爷这个爹爹呢,哄都哄不住。”
    孩子病了哭闹要找爹,大多数的爹听到这样的情况没有不心软,不去哄孩子的。顾金枭也是这样,就算这有可能是任姨娘哄他过去的借口,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能当做没听见。
    “老爷,您先过去瞧瞧安哥儿吧,妾身这里等一等无妨。”章姨娘善解人意道。
    本来顾金枭还有点儿犹豫,担心自己过去看小儿子安哥儿,这个新进府,这几日很让他称心的章姨娘会生气的,没想到章姨娘却是这样大度,顾金枭意外之余,那是越加喜欢章姨娘了。
    遂朝着章姨娘柔声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过去瞧瞧安哥儿就过来。”
    ☆、第41章
    “姨娘,您不该那么好心让老爷过去任姨娘那边的……”半莲在老爷顾金枭出去后,听脚步声远了,这才小小声对章姨娘道。
    章姨娘摇摇头,又叹口气说:“我也是有孩子的人,知道孩子小的时候特别病的时候很需要爹娘抱一抱的。”
    “可……”半莲犹豫了下,想说自打陪着章姨娘进了顾府,可没少听府里的人说任姨娘最近这小半年来常常拿安哥儿病了做借口,然后骗老爷去看安哥儿,接着就使出狐媚的手段把老爷留下来了。她用这招数不但从袁姨娘,还从太太那里抢过老爷好多次。没想到自家服侍的姨娘才进府,她又抢到章姨娘头上了。
    “可老爷过去任姨娘那边,很有可能今晚就不会回到姨娘这里来了。”常春口快,一下子把半莲没有说出来的话说给了章姨娘听。
    “……”章姨娘望向常春,眼睛里有疑惑。
    常春在顾府里头也做了七八年丫鬟了,她是在五六年前被人牙子卖入顾府,一开始做干粗活的小丫鬟,后来因为人勤快又机灵,才慢慢升上来了,做了二等的大丫鬟。再后来,她被江嬷嬷挑上送到了章姨娘这里来服侍章姨娘。
    所以,她的资格可比新进府的半莲老多了。
    这几天,她可看出来了,老爷其实挺喜欢章姨娘的,既然服侍了这么个老爷|宠|爱的姨娘,她也就开始打算,要好好服侍章姨娘,为这个主子多考虑下子了。
    常春接下来就把半莲听说的没有说出来的事情说给了章姨娘听。
    章姨娘听了半响没吭声儿,末了她说:“你们两个为我好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事情就这样吧。若是有下一次,我还是不忍心拉住老爷不叫他去看安哥儿或者青姐儿。”
    常春和半莲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常春才嘟着嘴说:“姨娘,您也太好性儿了。以前咱们府里就数袁姨娘老实,如今,您来了,怕是要超过她了。这样可不行阿,任姨娘那个人没事儿也喜欢欺负人的,她要是看你这样好性儿,以后老爷来您这里,她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抢走老爷,那您……您怎么办?”
    章姨娘一摊手:“我能怎么办?凉拌……”
    半莲被逗乐了,笑起来道:“姨娘,您这心可真宽,或者就像是何老太太说过的,好人终有好报。这才进府,忍一下,退一步,不去争才是好呢?”
    “好了,你们把我的针线笸箩拿来,这天儿凉了,我得给朵儿还有老爷做几双袜子和鞋子。”章姨娘吩咐常春和半莲道。
    “是,姨娘。”常春和半莲答应了,自去替章姨娘那针线笸箩了,两个人一边走还一边低声交谈,说她们服侍的这个主子倒是个心宽的人。还有就是任姨娘简直无耻又可恶。
    当晚,章姨娘做针线做到半夜,可是老爷却是一去不返,果真如同常春和半莲说的那样,不会回来了。
    章姨娘有点儿惘惘的,困意上来,也不等了,吩咐人端了水来,洗漱了上|床去睡了。
    次日起来,去西院太太唐氏跟前请安时,碰到任姨娘,见她下巴抬得高高的,还说风凉话:“哟,姐姐,不好意思得很,昨儿晚上老爷过来瞧了安哥儿,不放心他的病,就在我那边歇了。”
    章姨娘面色平静,道:“合该如此,安哥儿是老爷的儿子,病了,老爷该陪他。”
    “……”这下子不但是任姨娘,还有袁姨娘,都愣住了。
    她们心里升起同样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章姨娘难不成又犯傻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任姨娘撇一撇嘴,更加看不起章姨娘了。在她预想中,老爷昨儿晚上被留在了她那里,章姨娘今日见到自己应该像是看见仇人的,可章姨娘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其实昨儿晚上顾金枭去看过了病歪歪的安哥儿之后,本来要回到章姨娘那里去的,结果却被任姨娘缠住,让他陪她喝几杯酒再回去。顾金枭经不住缠,便坐下来陪着任姨娘喝了几杯。不曾想,几杯酒下肚却是醉了,就没能回到章姨娘院子里去。
    只是他醉了,当然也就不能跟任姨娘亲热了,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看到自己睡在任姨娘身边,心里实在是不痛快。可面对曾经的|宠|妾,而且是给他生了一儿一女的妾,他又不好发作出来。
    郁闷地起床,他连茶都没喝一口,洗漱了,直接就走了。
    最近,他和次辅薛文魁加紧谋划,就要对首辅周廷安动手了,所以他把这家事就先放到了一边,加紧去办自己的这件大事了。薛文魁可说了,要是他帮着自己扳倒了首辅周廷安,一定会帮他做上虎贲卫的指挥使,成为正三品的虎贲卫的一把手。既能报当初周廷安羞辱自己的一箭之仇,又能够升官,这种事情他当然要做。
    任姨娘哪晓得她这一次这么做,竟然惹得老爷不高兴了呢,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扫了章姨娘的面子,也减少了她怀孕的机会呢。
    唐氏早起就听到江嬷嬷回禀了昨儿晚上东小院的一些情况,听到任姨娘又故态复萌,用老招数从章姨娘那里骗走了老爷,不由得一下子就发火了,对江嬷嬷说:“那狐狸精还要不要脸,章姨娘刚进府还没几日,她就又开始抢老爷了,她到底有多没见过男人!对了,你领了一百两银子去安排的事情如何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狐狸精再嚣张跋扈下去!”
    江嬷嬷低声道:“正要跟太太说呢,奴婢去安排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太太正好可以借着这一回任姨娘又用老招数骗老爷过去,好好整治她。”
    唐氏闻言一喜:“你与我好好说道说道。”
    江嬷嬷于是就在唐氏耳边如此如此一说,唐氏听后喜笑颜开,显然是非常满意江嬷嬷的安排。
    次日,恰逢慈航观音成道日,燕京城里的乾元观做法事,为信众消灾祈福。因为这乾元观的香火鼎盛,而且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嫡系弟子清心道长在此做主持,所以这一日京城的官宦巨富之家的内眷们多有来乾元观烧香祈福的。
    顾老太太半个月之前就跟唐氏说定了,要在这一日带领顾家的内宅妇人还有姑娘们去乾元观烧香祈福,故而唐氏早吩咐江嬷嬷准备好了这一日去乾元观的诸事。
    一早起来,顾府以顾老太太为首的内眷们就各自坐上了出行的马车,马车旁边有许多小厮仆妇们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乾元观去。
    嘉宜和章姨娘坐在一辆马车上,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外看,这是她们到了京城,进了顾府之后第二次坐着马车在燕京城里走。这回的心境又和上一次不同,兴奋和忐忑减少了些,可还是一样对燕京城里的市景感到新鲜和好奇。
    前晚嘉宜的便宜爹去了任姨娘那里看“生病”的安哥儿,然后就没有再回到她娘身边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后来她和她娘说起这事儿时,是和半莲她们一样的说法,让她娘下次可不能再让任姨娘得逞了。
    结果,章姨娘对嘉宜说的话跟半莲等人一样,说她也是当娘的人,不忍心不叫老爷去看安哥儿。
    再说了,来日方长,她又何必一进府就跟风头正劲的任姨娘杠上。
    她幽幽道:“老爷连着来让我服侍四晚,我也满足了。”
    嘉宜望着她娘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争和不争可是个大学问,或者她娘这样也有好处?只是一般人看不到而已。
    不是有句话说,傻子有傻福吗?
    这句话可是在她娘身上应验过,但愿这一次也这样。
    嘉宜跟她娘章姨娘坐在马车上,一路掀起帘子走走看看,还没到乾元观呢,老远就看到了在乾元观上空的那些香火,烟雾腾腾,仿佛把整个道观都给笼罩了。
    章姨娘指着那些烟雾说:“可见这乾元观是灵验的,好盛的香火。”
    “但愿不要人山人海,否则可是要遭罪了。这天儿热,人多,气味就大。”嘉宜望着乾元观上空的那些烟雾担心道。
    在窗外步行跟车的常春听到了,就笑着说:“姑娘,咱们一会儿不会从乾元观的大门儿进去,乾元观还有个西门儿,是让贵客们进的。那些百姓们只能到乾元观第二进的三清大殿,后面主持施法祈福的殿他们是进不来的。而且,从西门进去的都是京城里各官宦巨富之家的内眷,并没有外男。”
    “哦,原来是有特殊待遇,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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