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选秀
    “就按照太常寺的想法来吧,祖宗礼制不可废。”皇帝开口,算是为今天朝堂上先前的纷争划下了句号。
    大臣们皆低头无人出声儿,只是对于皇帝口中的“祖宗礼制不可废”几个字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只有在后宫扩充这件事儿上才会有遵从祖宗礼制的想法,至于其它,他说的就是礼制就是法。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在各人心里打转,或者趁着互相嚷起来的时候混在大家当中隐晦的嚷嚷几句,单单要提出来,那是没人敢说的。
    先前两列大臣在互相吵嚷什么?他们在为今年的选秀事宜吵吵。上一次爆发今日这样大规模的吵吵是去年今日,所为同一件事,就是后宫扩充的事儿。
    高祖不惑之年一统天下,当是时天下处于割据状态几十年,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人丁凋零之可怜后世都不能想象,寻常百姓家里五六家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男丁,甚至高祖子嗣也稀薄的厉害,膝下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儿子,其余成年儿子皆死于马下。天下一统之后,高祖正是壮年之时,首当要解决的事情就是子嗣问题,于是太常寺将选秀定为每年一次大选,半年一次小选,大选一年选才,一年选貌,这种选秀制度一直沿用到先帝登基。
    先帝登基时候,经过高祖三十余年的努力,后宫人数已经是前朝最多时候的两倍多,整个后宫一月开支竟然赶上一个州府两三月的赋税,于是一年一次的大选改为三年一次。
    新皇登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和太子一党被处置牵连甚广的局面亟待解决,按照倦勤殿长年不见侍女的情形,所有人在新皇提出要扩充后宫的时候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
    去年今日,新皇登基一年余。有些朝臣还没从记忆中将木头桩子样的五皇子从记忆中褪去,有些还未来及接受从沙场归来血洗太子党强行逼宫上位的新皇模样,甚至新皇身上那股怪异的让人说不出来的阴沉的不舒服感也还未适应的很好,乍闻由皇帝嘴里说出要选秀的事情朝臣一时间想不好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太常寺卿胡越是反应最快的,他是韩应麟提拔上来的,韩应麟在被处置后总管皇帝财政就可见皇帝是将韩应麟放在一个什么位置,胡越当然不会有违新皇意愿,这事儿也该着太常寺办,遂当场诺即日着人操办。
    太常寺卿一开口,其余众人霎时炸锅了,反应过后各抒己见,总的意思就是皇上现在不到大选的时候,而且天下各处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没钱选秀,并且新皇上位,立即选秀让天下人对新皇印象不好,种种种种,总之朝臣们要有个朝臣的样子,为皇帝为天下着想,吵吵嚷嚷的也忘了自己一直是惧怕新皇不经意间露出的阴沉和戾气的,总之一定要互相吵嚷争得脖子上靑筋直冒脸膛上发红冒汗,险些在堂上干仗。
    新皇登基,真正一直跟着皇帝的人本来不多,大部分人还不能带进朝堂上,于是留在身边的也就有限几个。且大多都是他征战沙场拉来的武将,事成之后在各个地方驻扎了,最后留在身边的也就沈宗正,韩应麟,胡越几个,所以站在底下吵嚷的多是前朝众臣站队时候选了五皇子的和新近提拔的后起之秀们。
    后起之秀当然遵着皇帝,前朝众臣要照顾祖宗礼制,要照顾天下百姓,还要照顾圣贤们所言,于是真个好好吵了一番。
    最后当然是没吵出个好歹来,皇帝咳嗽了一声他们就瞬间没声儿了,实在是怕死了捉摸不透的新皇。于是去年的选秀大操大办了一顿,将各地及笄以后的美貌女子不论未出阁或寡居尽数选进了京,按照礼制好是进了些个。
    可是一年过去,皇帝子嗣一直没动静,皇帝在敏感的时间选了好些个美貌女子,只最初留宿在后宫,其余时候一月进皇后延庆宫里一回。今年冷不丁又提出要选秀,莫不是好端端的皇帝要找个花钱的豁口?可这种花钱又不得好处的做法也是匪夷所思啊这是。
    继一年前朝堂上吵嚷开了先例之后,以后一年里上朝时间总会有些人试试探探的又吵几句,得皇帝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一句话之后就打住,而且皇帝这两年只是惜言了些,倒真杀的大臣不太多,于是今日又将吵嚷吵出了一个新高度,有激动的老臣险些撩袖子波及到一直没开口的韩应麟。
    终于等到皇帝开口,朝堂上就安静下来了,虽然有人还想说两句,但是唱监的太监已经开口了,于是皇帝起身,有想说话的也就不得不咽下嘴里的话。
    今年大选是以才选人,九品以上的官宦都需将符合条件的子女送上京来,下朝之后太常寺卿和礼部侍郎就被皇帝招进书房商议了一番,立即操办大选事宜。
    等书房只皇帝一人时候,皇帝往后靠了靠脊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没有焦点的拎起笔,沾好了墨,却是迟迟没有下笔,待一滴墨滴在纸上时候才回神,无意识的动了动嘴,然后低头看奏折。
    皇帝头发浓黑,肩膀脖颈宽硕,脸上线条浓重深刻,还微带了些沧桑,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年男人了,可是这会儿那抿起的嘴唇竟是带了些执拗,拧着的眉毛也带着些执拗,像个固执的少年。
    端茶进来的严五儿看一眼皇帝,当真是可怜又心疼,你看,这偌大的天下,你得了,属于你的东西真正是有多少。
    “韩大人,韩大人请留步。”韩应麟本已经弯腰要进轿子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一看是沈宗正,遂站定。
    沈宗正两三步走至韩应麟旁边,示意韩应麟家侍子抬着轿子自个儿回去,偕着韩应麟往前走。
    “今天韩大人倒是耐得住性子,一声儿都没出啊。”沈宗正这两年当了北衙禁卫营大统领,时时和些狼一样的禁卫呆在一起,说话些也直接起来,原本因为辈分不敢说的话也是绷不住开始说了。
    “沈大人不也没开口么。”韩应麟淡淡睨了沈宗正一眼,负手往前走。
    沈宗正语塞,他向来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心里不认同可绝对不会违背皇上的意愿,朝堂纷争他绝对不参与,和皇上站在一条线已经是他的本能。可这不代表他能认同皇帝一年一次大选,倒不是因为劳民伤财什么的,而是皇帝在重复着一年一次的无望,皇帝过于年轻,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一次次的无望里,就算从皇帝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个怪物,可他毕竟是个人的样子。他相信韩应麟和他应该有相同的想法,君臣君臣,有君才有臣。
    “韩大人能不能将师叔唤来。”语塞了一阵子,沈宗正期期艾艾的开口。
    韩应麟默不作声的将手收进袖子里,“你们师叔在哪里?”
    “师叔他不是每个月都给韩大人来信么,您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总正一看韩应麟口气,知道韩应麟不愿意管这档子事儿,立时有些发急。
    韩应麟往前走,不回沈宗正的话,只是锁着眉。他穿的是个墨兰的官服,走起来很有一股子文气,因着他斜飞入鬓的眉毛,文气里又带了些英气,虽然两鬓带了些花白,可将将过不惑之年,又长时间得两朝皇帝宠信位居高堂,自然很有些个从容优游的气度,不开口的时候就有些个高深莫测的味道。
    “你师叔连这些都跟你们说?”就那么走了一阵子,韩应麟开口。
    “御天。”沈宗正摸着鼻子回答,有种窥探了夫妻秘事的感觉。
    于是韩应麟不说话,只是步子加大了,半天甩袖子出声“你师叔现在应该在漠北,一时半会儿也叫不来。”
    沈宗正听出韩应麟语气里的抑抑,总觉得自己周边都是些情种。
    “总之韩大人必须得想想办法了,皇上一年一年这样也不是个头啊,况且人他亲自验过死了无疑。”
    “虽然尸体没了,可……哎。”沈宗正又嘟囔了一句,觉得自己真是为皇上操碎了心。
    韩应麟一时也叹息,半天了“我想想办法吧。”
    得了韩应麟应允,沈宗正转身便走,他要去城北的大统营里去,平日里都是直接从皇宫去城北,今天弃了马便只能走过去。
    因了低头一直想着皇帝的事儿,一时间没看道儿,等肩膀被撞了一下打个趔趄才回神,回头看了一眼撞自己的那人,然后恰好那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沈宗正眼睛一眯。
    那是个一身短打装束的男子,看身量竟是和皇帝差不多高或者比皇帝还要高上一二分,沈宗正没见过几个比他那小师弟皇帝还高的人,打一眼看见那身高就一顿,再看那人脚步,那是个练家子,还是个色目人。
    第4章 张府
    当朝社会风气开放,自高祖统一天下起就和周边各个国家都有贸易往来,经行百年之后,大街上看见色目人已经不再是新鲜事,甚至有部分色目人经过两三代的定居有后代在朝为官。
    让沈宗正驻足的不全是因为那人身量奇高,也不全是那人是个练家子,更不会因为那人是个色目人他就惊诧,而是他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如果他真的在哪里见过的话,这样身高的人他不应该不知道,然现下他是真的不记得。]
    沈宗正沉吟间,见那人三两步回转已经从一个僻静小巷里进去了,身体先于大脑一步跟着那人,待进了小巷之后早已经不见其身影。
    下意识的放轻脚步往小巷深处走,等走到巷子尽头自然一无所获,顺着来路往回走,沈宗正暗暗看了看这条巷子,这是京里皇帝最放心的一片儿地方。
    皇帝的心思自然比他的心思深沉缜密,既然这片儿地连皇帝都放心,沈宗正也就没有先前那样紧张,然毕竟之前是专门搞情报的,因为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遂绷着的气儿放下不来。一时间找人不见,沈宗正只得作罢,尽管知道那人定然是在这个巷子的某个地方的,沈宗正也没再细找,于是转身离开。
    待沈宗正离开好一阵子之后,有人从巷子最尽头的院墙里翻出来,轻轻巧巧的走至巷子中间,弹了弹袖子上的土推开暗漆色小门安静的进去。
    暗漆色小门在巷子中间,上书安静的两个字,张府。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夏末的上午,所有东西都是清亮亮活泼泼的,带着对生命最后劲头绽放的热闹。天光也是热烈中又带了些清冽,这会正是一天中最让人舒服的时候。
    在这样的时候,张府偏院里一间四开的窗户里传来的读书声也格外入耳,声声的孩童声儿里不时夹杂着一两句先生的声儿,那声儿低低的带了些不可名状的磁性,像是醉酒之后的微醺,不若男子的醇厚低沉,也不若女子的清亮,有种雌雄难辨的顺耳。
    蹲在窗户底下的人每每听见先生低低的声儿之后总是下意识的捏起手跟前一撮土,然后无意识来回撵动手指头。
    这人作一身常年走卒的短打扮,两腿叉开大狗一样的蹲着,形同这天下最最普通的粗鄙男子一样的姿势,然那蹲着的大腿上有粗布都遮不住的肌肉形状,露出的胳膊也是修长有力,躬着的腰身也是劲瘦结实,这是个好儿郎的样子。这会这人垂着眼睛,于是那清晰的双眼皮和深眼眶就显得尤为清楚,这是个色目人的后代,毫无疑问。虽然他的脸上已经不若寻常色目人那样,长相也跟周槽人相差不大,可细看他的瞳仁还是比旁人多了些棕色。
    就那么时不时搓搓手指上的土,这人在这窗户底下蹲了大半天,待屋子里面读书声儿渐歇,他才站起来,起身往偏院后面走。
    等他在铜盆里倒上水,胰子放好,将热茶倒进杯里,前院的脚步声正好就延伸到檐下,他转身,门里安静的走来身量修长的人。
    “你回来了。”门外进来的人迅速扫一眼屋里的人,见他全须全尾的站着,安心下来。看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杯和已经摆放好的东西,抿出了一点笑来“都说了不用给我惯这样的毛病,这些我自己来就好。”说罢就带了些不好意思来去洗手。
    门里进来的人着一袭青色长袖衣粉色对襟旋褂,通体无首饰只头上别了个半月形卷草狮子纹浮雕花银梳,清灵灵是个妇人样。这会儿听着她的声音了,原来那前院里先生的声音就是她的。
    她低头洗手的时候修长的脖颈就露出来了,长长的睫毛也翘起来了,张开的窗户前她就那么低头洗手,饱满的额头在别个人看来像是吸走了世间所有的精华。即便她的肤色不白皙,声音也不清亮,右脸颊上还有一道划痕,所有的所有都不符合当世美女子的标准,可屋里另外一个人见过先前的她,脑里也总是能自动映出先前她的模样来。虽则近一年来先前她的模样已经不常出现了,可总在你忘了忘了的时候不经意间先前她的样子就会冒出来。
    先前的她杏眼桃腮,泼天乌发,肌肤丰腴白嫩,身段修长,受着帝王的宠爱,通体的威仪,通体的漂亮。虽然总也有不如意,可她受着那么多人的宠爱长大,在天底下贵气最集中的地方过活过,怎么能不通身都是娇贵和漂亮?
    听说过先帝后几年宠爱的静妃么?大抵是听说过的,先帝死去的静妃恰好和她先前的样子像了个十成十。
    可是再像,故人终究是故人,像,也只是像而已,不是是。
    那样的她就只是活在别个人的记忆里,时常能想起,只是不可惜,故人有故人的美,眼前人有眼前的好。
    穆清洗手罢,转身正要端起桌上的茶杯,就看见屋里另个人侧身是个机警的样子,她心下也是一凛。自打她们住在这里,除开第一年两个人都悬着一口气总也睡不好,近半年来她已经有好些时间没有看见他这样了,莫不是那人终于是找来了么?
    舔舔嘴唇吸口气瞬间武装好自己,穆清不动声色往屋外面走,如果来的人过于对付不来,她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屋里另个人的。
    “先生,先生……”未及穆清有更多想法,从院外的声音一路飘进了屋,穆清松口气,抬眼却见身边人两肩还是张开的样子,及至看见跑进来的孩子后也还是维持那动作半天方松懈下来。
    “野夫。”穆清开口,那人转眼看穆清一眼,然后无话退进了屋里。
    心下皱眉,穆清知道这次回来的人定然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可是是什么呢?
    思索间前院跑来的孩子已经到了眼前,“先生,这是祖父让我拿过来的书。”来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奶气都没消板板整整的小大人似的说话。
    穆清接过书,“谢谢文钦。”
    “先生不客气。”小孩儿说完,板板整整一躬身,然后退出去。
    目送小孩儿出了院子,穆清转身,看一眼给茶壶里换热水的人,却是没等到任何言语,于是也没有追问,只是接过递上来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水温刚好。
    默默端着茶杯一气儿喝光,身边人伸手又要倒水,穆清没有再伸杯子过去,只转身坐在凳上,宽大的袖筒在空中划了好大一个弧度险些要带起桌上的水杯,穆清不甚习惯的掖好袖管,拧眉看已经开始拾掇收拾房间的人。
    “野夫”穆清开口,等了片刻不见回话,“这次出去还顺利么?”
    “嗯。”被穆清唤作野夫的人回了个单字,手里的动作不停,丈余身量的男子,这会儿手持抹布,就着先前穆清洗手的水正洗抹布擦窗棱子,其动作之娴熟不亚于正院里的洒扫婆子。
    “那就好。”穆清垂下眼睛没有追问,两年的朝夕相对足够让两个陌生人变成不用言语也能心意相通的地步,但凡野夫不跟她说的,也就是他认为她没必要知道的,既然是他这么觉得的,那她也就不问了。
    于是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屋里就谁都没有说话,穆清安静坐着,有些发愣的看着站着头顶都要超过窗户沿的人洗洗擦擦,末了还将里间她早上换下来的衣服叠放好。
    一个大男人在叠自己穿过的衣服的时候穆清终于是想起来要过去自己动手了,而且也是不好意思的狠了,这倒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被男人看走了摸着了,而是在这个屋里她依旧是个被伺候的让她不好意思,况且人家是刚出了远门的,一回来就伺候她吃饭穿衣的也着实不像个样子。
    除却了最初的不习惯,她早就适应了所有的东西须得自己干了,而且没有不忿也没有旁的情绪,只是觉得自己该是要拾掇好自己的生活的,毕竟再没有可使唤的人了,再者她也不是个使唤人的境地了。
    然,三岁被钦定为太子妃,宫里专人教习长大,后虽未成为太子妃却是成了先皇宠妃,从一开始生活琐事都离她远的不能再远,她甚至连嘴都不用张就有人知道她要什么,骤然要自己打理生活,逃过了生死,逃过了皇帝的人竟然是手足无措的。
    而身边跟着的也是个粗的不能再粗的大男人,偶尔在这样沉闷的时日里穆清想起最初两个人左右支绌吃夹生的米将屋子过得一片狼藉被张大人看见人家目瞪口呆的样子还能乐起来。
    其余的事情先不说,吃饭洗衣过活的这些事她终究是熬过来了,再不用谁伺候也能做的很好,只是这会儿正将踏脚擦过第二遍的人慢慢竟是成了过生活的好手。
    穆清觉得过活琐事她自己已经处理的很好,可是那只是她自己觉得而已,诚然,现在的她比之久远之前的她自是不必说,且其余事情纷杂需要费心的地方太多,她终是在这些琐事上上心的少了些,而且也是有了些穿衣吃饭关乎生死无须讲究太多的念头,故而在屋里就有些个日子能过下去就好的想法。
    遂屋子里男人不在的话,五六日不洒扫也是常有的,熬一锅粥吃三餐也是常有的,旁的地方用的心力太多了,自己身上就总是不那么关注,吃一口穿一件这些事,只有穆清自己认为她现在已经干的很好。
    第5章 太傅
    本要走两步进里屋收拾自己东西的,可里间人手脚过快该叠放的已经叠放好,连该洗的衣服也被搭在胳膊上一副立马要出去洗的样子,穆清心下叹息,也就没有强去将衣服拿过来。
    这世上最不能诚惶诚恐的这样伺候她的,就是眼下的这人了。
    只可惜,就算你认为你和我默契到心照不宣地步,你毕竟不是我,你也不知道我心里究竟想什么,没准我伺候你不因为其它,就只是因为我愿意我想那样呢,咯,只可惜。
    刚刚将屋里擦洗一遍的人这时候已经拿着衣服出去洗了,穆清偶瞥一眼看见自己的小衣被放在水里搓洗,终究是有些慌乱难堪,虽是丢弃了很多东西,可大家族养起来的东西哪里能够你说没了就没了。
    索性想要装作看不见,摊开孩子们交上来的述论,将将看几个字,日头恰好就照在案前,该是又到了吃饭的时候,遂起身去厨房。
    你看,生活所有的真实感就来自穿衣吃饭,这是无法抗拒的事情,尽管在穿衣吃饭上穆清终究是少了些天赋和上心,可她还是耐心的适应这种生活,这是生活给她的变化,眼下她若寻常妇人一样,也是为了一日三餐要操心,过的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的生活,高墙庭院,已经是前世遗梦。
    穆清进了厨房,院里洗衣服的人看一眼厨房里的人再看一眼手里的衣服,莫可奈何的抿起嘴,然三两瞬之后就又恢复,紧着手里的活儿赶紧干完去厨房,他怕厨房里的那位在吃饭上失了耐心。
    因了野夫中饭不精致也还算可口,饭罢两人就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屋里这头窗户前的大积案是她的,那头窗户前的塌是野夫的,两个人谁也不言语,她是永远的歇不下来,野夫出去一个月了这两天也该是忙活的时候,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啪嗒”大开的窗户被黄昏的风吹了个趔趄撞在窗棂子惊醒了一直伏案的人,穆清回神,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塌上的人何时已经出去了,伸了个懒腰起身,从架上抽了本书出门。
    正是金乌将沉的时候,因了晚风的缘故,天边那通红的云彩跟骑着天马似得一忽儿从这里掠过一忽儿从那里掠过,于是漫天就是层层叠叠的红白蓝,红白蓝里又互相交映出其它色儿,整个天空一时间色彩丰富美极了。
    就那么抬眼在檐下看了两眼,堵着的心绪也舒畅多了,于是举步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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