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刘诩摆手。
    几个暗卫和一大篮子鸽子,悄然消失。
    刘诩头痛地靠回椅子里。刚答应云扬要护云家周全,怎么这承诺言犹在耳,就要下旨搜府抄家?
    站在窗前,不久,果然看见蓝墨亭气极败坏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出来,掠向府外。想是得到自家暗卫的讯息了吧。幸好出发前,坚持拐来了蓝墨亭。这些恼人的事,先让这位云家半个家主来处理吧。刘诩暗自耸耸肩。
    “那人身手好,诡计多端……”暗卫的话又在脑中响起。刘诩仍忍不住揣测。现在府中身手好的,除了那个疾风而去的蓝墨亭,还有赵家四兄弟,那是云逸的心腹,既然自己信任云逸,云逸信任的人,自己也该信任。那还剩下一个,就是缠绵病榻的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想到云扬,刘诩蓦地顿住思绪。站在窗前许久,她还是听见自己艰难的声音,“来人,告诉尚老侠,临出发前,再去看看扬儿……病情。”
    外面有人领命而去。
    刘诩疲惫地坐下,这才发觉,一直无意识握紧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为什么要假别人的手,去探云扬的虚实,为什么自己不敢去直面?她又狠狠握紧冰冷的掌心。
    “扬儿,扬儿……”她心情复杂而沉重地默念,一颗心却愈发纷乱起来。
    尚昆已经整好行装,对传话的暗卫略盘问了几句,老江湖历练的警醒让他心内顿生猜疑。
    云府的主人虽迁走,但鸽舍却有专人照料。若不是熟悉云府的人,怎能趁养鸽人不在的那一小段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盗空整个鸽舍?而这人若是内力同身手一样好,又怎会放弃用内力助力飞鸽这一最好方法,而采取如此大费周折的声东击西之计呢?
    “拿他这样宝贝?”既然怀疑到了云扬,又不舍得亲自讯问,怪道人说关心则乱,看来圣上对云扬是真的动了心。难道她忘了尚天雨如同老夫的亲儿子?尚昆眼里沉下来,凌厉之气顿时外溢出来。云扬,先时邀你入本门,你不同意,如今又闯下如此过错,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万不能留在圣上和天雨的身边了!
    云扬见推门进来的是尚昆,愣了一下。
    “行程推迟了。”本是昨夜就走的,但为了等户锦的情报,阴差阳错,拖了一天。尚昆只说了这五个字,就看到云扬略垂下睫毛,叹了口气。
    小子,果然通透。尚昆在心里点头。
    云扬看着面容肃然的尚昆,心里略有感应。若要人不知,除非自己不出手。再细致的计划,也从来不是天衣无缝。何况昨夜已经是勉强行事,今天尚昆在不在府,自己都注定难过关了。
    ☆、问讯
    “小子,你可知老夫此来所为何事?”尚昆沉声问。
    在尚昆进来时,云扬就已经从床上撑起来。一夜奔波,已是摇摇欲坠,浑身再搜不出一丝气力。试着想站起来,挣了好几下,终于放弃了努力。
    他略哑着嗓子轻咳了两下,“……在下所为,无可分辩……”
    “哼,你承认得倒痛快。”尚昆沉哼。听声音虽不高,却也毫不拖泥带水,显然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再瞧他此刻这弱不禁风,一个指头就能推倒的样子,怕是昨夜没少折腾,想着那只最后飞出的神秘信鸽,想到那些被云扬骗得团团转的暗卫,尚昆火大,“云三爷,好手段哈。”
    云扬垂下目光。他大概能猜出尚昆情绪的由来。刘诩儿时被送去封地时,身边并无可用之人,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就能培植出如此精强的暗卫队伍,估计那些人也都出自这位老宗师的门下,即使不是徒弟,也一定是由他的亲传弟子教习过。再加上本朝头一位被封为侍君的尚天雨,也是尚昆关门弟子。看来,这尚昆于刘诩的渊源果然极深。经昨夜一事,这位老江湖面子里子一起丢,也难怪是火大了。
    云扬歉然,“云扬冒犯,前辈……”
    “哼。”瞧着一脸决绝的人,马上又变成温吞水,尚昆哼了一声打断他,“别对老夫说这些个没用的,你知道老夫此来要问什么。”
    云扬沉默。
    尚昆皱眉厉声,“此回事罪犯欺君,你真以为自己硬扛得下?”
    云扬皱眉不语。
    尚昆大手一拍桌面,“你不惧死,难道你身后的云家,亦不顾念了?”
    云扬微震了下,紧抿的唇,全无血色,他抬起目光,看向窗棂,那外面是天高云淡,和风微暖。他缓缓吸了口气,“云家为大齐尽忠尽力,长子战死沙场,次子收复北疆,只有区区在下,时令祖上蒙羞。一个出族的子弟所犯的罪,不足以让云氏一族见疑于朝廷。”
    “哼,你枉顾圣恩,竟做此如此不忠不孝的忏逆之举,还指望还能托庇于圣上。”尚昆略嘲讽。
    云扬眼神清冽地盯住他,“云扬所犯罪行,死不足惜。但云家对大齐忠心不变。云扬相信,圣上自有公断。”
    尚昆眼内精光一闪。瞧云扬这么笃定的样子,还真拿不准,他是否在圣上那拿到了什么免死金牌,至少云家不会被株连,是十分肯定。这个云扬,年纪虽轻,遇事有决断又镇定,全没有十八九岁年轻人该有的沉不住气。这样的人,却担着如此大的嫌疑,是不能留在圣上身侧的。
    尚昆主意拿定,大手陡地伸出来,捉住云扬手腕,“小子,你强撑着嘴硬,是真不怕毁了这一身的功夫?”
    云扬措不及防,只觉一般巨大的压力,自头顶压下来,把他罩在滔滔气海里。脉门处,一股浑厚又霸道的内力越聚越盛。只牵得自己所有的经脉都是一震。他蓦地抬起头。
    “逆经震脉,想你也是知道后果的。”尚昆冷冷的声音。
    云扬他眸子猛地缩紧。即使从没经历过,他也明白,如果震断了经脉,莫说内功,便是一个人,也就毁了,从此一生苟延残喘而已。
    “还不讲?休要一意孤行。”尚昆沉声。
    云扬定定地看了尚昆片刻,似松下口气,浅浅地点了点头,“也好,终究是我负了大家。前辈,动手吧……”
    尚昆一愣,“你真不怕,生不如死也不后悔?”
    云扬抿唇,“情愿一试。”
    尚昆须眉倒扬,充沛的气声蓬勃而起,“受着吧。”他警示一声,集气海从云扬脉门霸道涌进,两人耳畔,都是内力扬起时如虎啸般的轰鸣。
    尚昆蓬勃的内力,就在脉门处盘旋,强大得骇人。云扬紧抿唇,努力平息自己体内被牵动而紊乱的气息,却是毫无作用。身体里,从没有过的虚空感,陌生又恐怖。
    千钧一发。
    一条蓝色的身影破窗而入,硬生生截开两人。
    气息骤驻,云扬全身一震,无力向前扑倒。尚昆也被来人震退了两步。停下身形,转头看见来人已经单手抄起云扬,从窗子闪身而出。
    劫人的正是蓝墨亭。
    就在电光火石间,人已经从窗口消失。
    人去屋空,方才剑悬一线的气氛,登时松下来。
    丢了人犯的尚昆,负着手,站在窗前,看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如蛟龙,腾身跃上院墙,挟着云扬,消失在视线里。
    “小子,身手还真不错。”尚昆冷哼一声,掸掸衣袖,从门口信步走出去。
    一个云扬,还搭上了一个蓝墨亭……尚昆很满意此事的结局。
    沁县郊。
    一条僻静的溪边。
    两人一躺一坐,都闭着眼睛。
    正是墨默亭和云扬。
    云扬被救出时,就挣扎着不肯消停。蓝墨亭只得拂了他的穴,现在仍没清醒。蓝墨亭此刻脸色也极不好,这一次强行出手,到底被震伤了心脉。他调息了半天,才稍理顺体内左突右突的真气。
    一口淤血喷出来。蓝墨亭觉得胸口终于畅快了些。
    “蓝叔叔。”云扬恰时醒来,他惊骇地看着地上的血,“蓝叔叔,你……要不要紧。”
    蓝墨亭喷火的眼睛一直盯着昏迷的云扬,此刻见人醒转,一巴掌就挟风扇了下来。云扬被大力掴了耳光,一头跌回草地里。
    蓝墨亭腾地站起来,大步走过来,一把扯起云扬,抬手再欲打,眼前却是云扬煞白得几无血色的小脸儿,他颤着手指,再挥不下去。
    自己得知信鸽的事,就知道是云扬所为。这孩子不顾伤情妄动内力,已经是让他气得不行。急返回来,在窗外,却听到云扬与尚昆的对答,云扬故意的一再激尚昆动气,几乎被废了内功,更是将他几欲气爆。直到此刻,抓到这个一心赴死的云扬,他这股怒火才倾泻而出了。
    云扬也心痛如绞,强撑着跪起来,“蓝叔叔……”一句话滞住,不知该如何认错。垂头,不敢更不忍看那个一贯云淡风轻的人此刻怒发冲冠,眼中赤红的样子。
    “还跪着做什么?”蓝墨亭撤回手,又抬腿踹过去。
    云扬被踹倒,才听清蓝墨亭的话,“骑我的马,快走。赵甲他们已经安排在前站,你们快马莫停,疾驰出大齐,也就安全了。”
    “蓝叔叔!”云扬怔了一下,明白过来,猛摇头,“不行,扬儿走不得……”
    蓝墨亭不理他的话,径扯他起来,“留下做什么。若在以前,我恨不得亲手抽剥了你的皮。瞧你现在这样,这又病又伤的,还禁得起他们折腾?”
    “蓝叔叔,我不能走。”云扬使劲挣扎。
    蓝墨亭手如铁钳,不由分说,把云扬推到马边,“快走。你要寻死,也得你大哥和我点头答应。”
    “蓝叔叔,我不能走……”云扬急得几乎哭出来。
    “让我留下,把这事解决了,再走不迟。”云扬单臂已经被蓝墨亭扭住,人也被强按在马鞍上,他扭过头,急道,“蓝叔叔,扬儿这一走,牵连太广,罪责更大,云家一定会被朝中有心人责难,只怕到时圣上也无力回护。”
    蓝墨亭不语,只管催马。
    “蓝叔叔……”云扬还要争取,蓝墨亭扬手变出一只帕子,径直把他口塞住。
    云扬挣了几下,无奈已经被反扭着手臂横按在马背上。他急切地扭着腰身,也只是徒劳。
    “云逸临走前也把你托给我,今天换做他,也会把你送走。”蓝墨亭按牢他,沉声,“扬儿,朝中的事,我们来应付,你只回本家养伤就好。他日,若有缘份,咱们再叙叔侄情吧。”
    云扬死命挣扎,无果。艳阳映照下,灼烫的泪珠,从云扬眼角滚滚滑落。
    “陛下,这云宅不能住了。”几个暗卫围在刘诩身边苦谏。
    “尚老侠怎么说?”刘诩脸色沉沉,看向坐在一旁的尚昆。自得回报说蓝墨亭劫走了云扬,刘诩一直铁青着脸沉默。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几个暗卫都转头看自己的掌门人。尚昆长叹口气,缓缓起身,撩衣跪下。暗卫们吓得都跪伏在地。
    刘诩惊起,“老侠不必如此。”
    尚昆摇头道,“是老头子对不住陛下,受得这一拜。”
    刘诩望着尚昆皆白的须发,终于叹气,“我刘诩儿时就受老侠照拂,出人出力,帮我经营。这十年间,若无您尽心辅佐,此刻,我怕是早死在奸人手下无数回了。怎当得起老侠这一拜呢?”
    尚昆愧疚抬不起头,“老头子曾受先皇大恩,又被重托辅佐幼主成人。如今,……陛下信错了老头子,老头子没脸再见您和先皇。”
    刘诩垂头,自己枉死的父亲,那个懦弱的男人,为自己安排的这个人,到底还是尽全力,看顾过自己呀。但此刻,不是显露软弱的时候,她强自吸了口气,压住心中起伏,“老侠对刘诩,无不尽心尽力,即使我是托庇于父皇,也不能不感念您的情谊……”刘诩起身走过去,亲自扶起他,“此回事,到此为止,老侠也不必自责。朕就依你们之见,摆驾行宫吧。”
    “陛下隆恩。”尚昆愧疚地起身,“老头子亲自安排摆驾的事,定不会出差错。”
    “有劳。”
    “料理户锦的任务,老头子定不会再误事。”尚昆躬身退下。
    “一切倚靠老侠了。”刘诩点头。
    屋中人退净,刘诩面色比方才更加阴沉。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次事的最大变数。她很清楚尚昆的实力,蓝墨亭虽然功夫好,但也不足以在尚昆眼皮子上劫走个大活人。现在还不知道云扬为什么夜放信鸽,但实实在在的结果是,蓝墨亭也不在了,自己只能事事倚重的尚昆。若在以前,她倒觉得尚昆比亲人还可信,但经一事,才不得不警醒,是人,就一定有私心。
    这道理,自己七八岁时,就已经明白,却对尚昆这个老侠客有了例外,想来,还是因为那份来自于长辈一样依靠才让自己软下心了吧。。
    此刻,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凄凉,强烈地叩击着刘诩的心。刘诩疲惫地闭上眼睛,云扬,那个暖阳下淡雅漂亮的少年,那个大漠下扬蹄飞奔的将军,清晰地灼痛了她的记忆。
    “云扬,扬儿,你在哪里?”刘诩痛楚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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