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夫人站在一旁,与屋里的人离得颇远,大有懒得沾染她们,还不如一个人清静清静的意思。赵大玲来了这一年多,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她,身姿笔直,带着几分英气,果真有将门之女的风范。
    赵大玲规规矩矩地拜见了老夫人,几位小姐中,只有三小姐跟赵大玲关系好,不着痕迹地微微冲她点点头,透出真心的笑容。二小姐一见赵大玲的那身装束已然气红了眼,刻薄道:“小人得志,真人都走了,你还穿着这身衣服舍不得脱下来,这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唯恐大家不知道真人收你为徒了。”
    赵大玲知道她是妒忌,如今最大的实惠让自己得了,还跟她计较什么,不过淡然一笑。倒是老夫人皱起了眉头,“慈儿,修得对你小姑姑无礼。你小姑姑如今是玉阳真人的关门弟子,即入道门,自然应该穿着道袍。”
    二小姐听见“小姑姑”几个字,已然勃然大怒,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当着老夫人和大家的面又不愿丢脸哭出来,只有死死咬着嘴唇。
    赵大玲向老夫人行礼道:“是我听见义母传唤,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师尊说了我是俗家弟子,除去初一、十五见她老人家的日子,其他时候在府里是不用穿道袍的。”
    老夫人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正是青春年华,原该打扮鲜亮些的。”
    众人落座,老夫人居中,夫人坐在她左手边,老夫人让赵大玲坐在右手边,她推让一番,只得坐下了。几位小姐按顺序坐在下手,两位少夫人站在后面布菜伺候。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别扭无比,夫人和二小姐她们自然是不齿于跟赵大玲这个扫地烧火丫鬟同坐一桌的,深感受到了侮辱。赵大玲腹诽着,她宁可跟友贵家的、大柱子和长生一起吃窝头,也不愿意跟这些人坐在一张桌上吃山珍海味。
    老夫人殷勤地让两个孙媳妇给赵大玲布菜,并向夫人道:“汪氏,府里的姑娘们都大了,你也要多费费心,抓紧物色着,别到时候乱了手脚。”
    几位小姐心领神会,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婚事,都红着脸低下了头,连一向在老夫人和夫人面前恃宠而骄的二小姐也不便多说话。夫人赔笑道:“母亲说的是,慈儿已经十六了,余下的几个也都不小了,我也整日为这件事儿操心呢。姑娘们脸皮儿薄,等晚饭后就剩咱们娘俩儿的时候我再跟您细说。”
    老夫人摇摇头,不满道:“姑娘们的亲事自然是要慢慢选细细挑,不过当务之急你要先替你妹妹物色个好姻缘,没有姑母待字闺中,先张罗侄女婚事的道理。这人品家世都要配得上你妹妹才行。”
    夫人愣了一下,才明白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冷峻地瞟了一眼赵大玲。赵大玲开始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以为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见夫人的目光满含深意才猛然警醒过来,只觉得天雷滚滚,心中无数只神兽呼啸而过。
    ☆、第82章 亲事
    赵大玲急急张嘴,“义母明鉴,夫人她……”
    老夫人拍拍赵大玲的手,“傻孩子,还改不了口吗?”
    赵大玲咽了咽口水,“是大嫂,大嫂已经为我许过婚了,将我许给了外院的小厮长生,我娘也知道这件事,只等过年我满了十八岁就成亲的。”
    老夫人嗔怪道:“你如今是玉阳真人的弟子,那门亲事如何能算得数。就算你不顾及你师傅的声誉,单为义母想想,我的干女儿也不能嫁给仆役做媳妇呀。”老夫人显得兴致勃勃,“最近宫里也放出消息来了,要为晋王殿下选妃,要我说,以你如今的身份,王妃是无法肖想的,但是运道好的话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了。”
    一句话震惊了满桌的人,三小姐脸色苍白,手里的汤勺歪了,汤水滴滴答答地洒到檀木的桌子上,好像断线的泪珠。骤然在饭桌上听到那个魂牵梦系的名字,让一向沉稳的她都失态了。二小姐气得脸色通红,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凭什么,这个卑贱的丫头有资格嫁给晋王,成为皇家人,让她这个御史府嫡出的二小姐情何以堪。
    老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落到赵大玲头顶的一颗炸雷,到最后她的耳朵都要给炸聋了,只能看见老夫人的嘴一张一合。赵大玲混沌的大脑将这些单字拼凑起来,终于弄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嫁给萧翊,只能是小老婆,还是要垫垫脚才能够到!
    赵大玲差点儿当场掀桌子,什么真人的弟子,不当了!老干妈咱也不认了!她莫名其妙地落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抽水马桶也没有的古代,她曾经沮丧,曾经绝望,曾经埋怨老天的不公,但是因为长生,她感谢这场穿越,是穿越让她在这个异世里遇见他,她甚至觉得自己跨过两世的生死就是为了来到他的身边。她与长生的这条路走得艰难,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荣升为“长生家的”,却因为身份的转换而有可能让这一切都成泡影。这就像千辛万苦把红烧肉从锅里盛到碗里,一口没吃呢就有人来抢你的碗,告诉你“红烧肉有什么好吃的!走,带你吃满汉全席去!”
    姐不想吃满汉全席,就想要这碗红烧肉好伐!
    赵大玲赶紧表态,“义母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女儿粗鄙,哪能入得了晋王的眼,即便是京城中的权贵,那也是高攀不起的。而且女儿已经许了人家了,当日老爷,啊不是,是大哥让我贴身照顾受伤的长生,我娘担心我一个未婚的姑娘照顾一名男子会被人说闲话,索性向大嫂求了恩典,订了我与长生的亲事”
    “唉,此一时彼一时。”老夫人不以为意,“当日你还在外厨房,自然只能配小厮,如今你身份变了,再嫁给一个小厮岂不是让外人戳断你师傅和我的脊梁骨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你师父和御史府的名声。”
    赵大玲也豁出去了,“义母明鉴,说句不害臊的话,长生伤重的那段日子里,擦洗换药,喂饭喂水,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当时想着这辈子也只能嫁给他了,再也嫁不了旁人,所以没有任何顾虑。再者我与长生的事儿阖府皆知。若是退亲,女儿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柄,再议亲也会被人家嫌弃是个被退过婚的,还照顾过别的男人。”赵大玲据理力争,“即便一时把这消息封锁住了,闭着眼嫁过去,往后夫家若是知晓了这件事,也会看轻女儿,更会看轻御史府。”
    老夫人听赵大玲这么说,也觉得这件事很棘手,玉阳真人的弟子,又是御史的干妹妹,自然要找个说得过去的人家,但是谁愿意娶一个订过亲又退亲,还跟别的男人曾经这么不清不楚的女子为妻呢?
    赵大玲见老夫人皱眉不语,赶紧乘胜追击,“义母千万别为了我的婚事耽误了几位小姐的终身大事。当日拜师之时,师尊曾对我说让我先潜心修道。若是能够有那悟性和缘分参悟了道义就正式拜在她名下,远离俗世,了去尘缘,到观里做道姑。若是参悟不了就只算是俗家弟子,回来嫁人。所以,还请大嫂为几位侄女挑选佳婿,不必考虑我,横竖我是半只脚踏进道观里的人,若是有那造化能一直追随真人,我便不用嫁人,若是没那造化,我也没脸再跟着师尊,还不如回外厨房接着做我的烧火丫头,老老实实地嫁给小厮。”
    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恢复了自如的形态,该喝汤的喝汤,该夹菜的夹菜。尤其是肩负重任的夫人更是松了一口气,若是给赵大玲从京城中的正经人家里找婆家,那可是件要命的差事,把手头知道的适婚男子都划拉一个遍,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就算赵大玲如今的身份不差,但脱不了一个卑贱的底子,娶妻娶德,谁愿意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偏偏赵大玲是老夫人的义女,辈分高,老夫人发话不把她先嫁出去,几个姑娘就不能嫁,这岂不是生生耽误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夫人忙亲自给老夫人盛了一碗酸笋野鸡汤,老年人喜欢吃带滋味的汤水,“母亲尝尝这汤,在炉火上吊了两个时辰呢,最是开胃滋补的。要我说,妹妹的婚事不宜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跟那个小厮的婚约倒无所谓,咱自己府里的仆役,说不算数也就能作罢,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妹妹冰雪聪明,是玉阳真人一眼相中的弟子,跟着真人肯定是能修得正果,若是此刻给她订了一门好亲事,来日妹妹追随真人修道去了,那岂不是坑了人家吗?到时候人家会说咱们御史府不守信用。”
    话已至此,老夫人也只得作罢,不再提这件事。赵大玲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有当场解除她和长生的亲事就是最大的胜利,这碗红烧肉是暂时保住了。但想到将来仍是一片茫然,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亲事是翻篇儿了,老夫人又想起一事,向二小姐道:“慈儿,我记得你过几天要在府中开个诗会,邀请了京城中的几位大家闺秀,到时候带着你小姑姑一同参加,也好将她介绍给大家。”
    二小姐吃了一惊,“祖母,来府中参加诗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孙女邀请了淑宁郡主萧晚衣,王尚书家的嫡女王若馨,李侍郎家的嫡女李柔萱,还有好多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女儿,让赵大玲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岂不是有损咱们御史府的脸面。”
    “慈儿,”老夫人重重地将手中的筷子撂到桌上,“你小姑姑是玉阳真人的弟子,这是御史府的荣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再任性。”
    二小姐气得鼻翼不住煽动,死死地揪着手里的帕子。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无声地传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赵大玲赶紧退下。夫人也带着二小姐回到了她的院子,二小姐心中又气又苦,忍不住向夫人哭诉,“娘,您看看晚饭时祖母说的话,竟然提到晋王选妃,还说那个烧火丫头能够格做侧妃,她配吗?”
    夫人安抚着二小姐,“你祖母也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晋王殿下怎么可能娶一个婢女做侧妃,岂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你放心吧,即便你祖母真的为了讨好玉阳真人向宫中引见赵大玲,娘也不会答应,那不是断了你的路了吗!”
    柳惜慈抬起沾着眼泪的脸,“您是说……”
    夫人笃定一笑,伸手拢了拢二小姐额前的碎发,“我的女儿如今声名在外,世人谁不知道柳府的二小姐是个百年不遇的才女,京城中那些纨绔子弟哪里配得上你。你这样的品貌自然是要嫁入皇家的,如今太子殿下是有正妃了,但太子府里没有侧妃,晋王殿下更是正妃侧妃都没有。若是让赵大玲得了便宜嫁给晋王,别说做侧妃,就是做个侍妾,也是挡了你的前程。名义上她是你的姑母,这辈分摆在那里,你还怎么嫁给皇子?她已经夺了你的真人弟子之位,休想再挡你的好姻缘。”
    二小姐这才平复下来,“也算她乖觉,自己向祖母说不议亲,也省得娘您出手。她能有什么悟性参道,只配将来嫁给那个官奴做官奴的婆娘。”二小姐刚喘匀了气儿,又想起一件窝心事儿,脸色都白了下来,咬牙道:“过几天诗会是我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祖母却非要我带着赵大玲一同出席,难道真要那个卑贱的丫头参加我的诗会吗?我的脸岂不是都丢尽了。”
    夫人见二小姐额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心疼地揽着她“我的儿,你祖母一门心思地巴结云阳真人,自作聪明地认她的徒弟做了干女儿。她也是老糊涂了,就不想想,若不是因为赵大玲,这真人弟子的位子本应你是的,谁料却生生被那个下贱丫头得了这天大的荣耀。”
    二小姐跺脚道:“那娘您说该怎么办?”
    夫人冷笑,“既然你祖母叫你带着她,你带着便是,整治她还不容易吗?她一个粗鄙的丫头如何上地了台面,若是在京城贵女中丢了脸面,回头传到玉阳真人耳朵里,真人自然悔恨自己一时大意收了这么个丢脸的徒弟。这样一来,说不定你还有机会。”
    二小姐眼中的寒芒如针尖一样锐利闪亮,“幸亏今天没有当场解除了她和那个官奴的亲事,诗会上我就将她这个烧火丫头兼官奴的婆娘‘隆重’地介绍给那些权贵家的小姐们。”
    ☆、第83章 观念
    赵大玲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站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等候,不一会儿果真见到三小姐柳惜妍扶着紫鸢的手走过来。赵大玲上前拦住,三小姐见了赵大玲打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我也要叫你一声‘小姑姑’了。”
    赵大玲笑道:“行了,你就别逗我了,你二姐姐为了这个都快要吃了我了。”
    柳惜妍很是不屑,“她一心要做真人的徒弟,没成想真人却收你为徒,她这几天肯定一个劲儿地磨牙呢,恨不得将你拆穿入腹。”随即快意道:“该,平日里凭着嫡出的身份,不拿我们几个当姐妹看,处处打压,如今看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让我喊你一声‘小姑姑’我都认了。”
    赵大玲赶忙抓紧时间问三小姐花容堂的事儿,三小姐笑道:“放心吧,按照你说的,牌匾都已经换了,我找人重新书写后挂上去的。如今店里的生意非常好,‘花容堂’的名声已经打响了,连宫里的贵人都有让小公公出来订货。这些日子,你的分红已经有近百两了,都存在我那里呢。”
    赵大玲听了也挺开心,她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按照一两银子折合前世的八百元来算,她如今也有近十万的身家了。更何况,一两银子折合八百元只是按照米价来算的,如果按照生活成本来说,古代的一两银子可比现代八百元要值钱多了,要知道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挑费花销不过二、三十两,自己如今也算是一个小富婆。她笑着向三小姐道:“没想到都有这么多了,先存在你那里,我可不敢拿给我娘,怕她老人家咋一见这么多银子,还不得吓昏过去。”
    “可不是,我将这几个月赚的银子交给我娘,吓得我娘也是一惊一乍的,不知道藏哪儿好,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三小姐眉开眼笑,赵大玲拿的不过是盈利的十分之一,如今三小姐和梅姨娘娘俩的体积已经有近千两银子。有银子傍身,自然有了底气,母女两个再也不是以前只能唯唯诺诺,仰人鼻息的样子,连梅姨娘在夫人面前都敢挺直了腰杆说话了。三小姐有感而发,越发感激赵大玲,诚心诚意道:“你简直就是老天派到我身边的财神,有你在,我和我娘如今都赚个盆满钵盈。”
    赵大玲微微一笑,“这才是个开始,以后赚钱的日子还长着呢。”前些日子一直照顾长生,自然没有心思想花容堂的经营问题,如今长生也醒了,赵大玲心情好,想起赚钱的事儿。她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给三小姐,“有段时间没出新品了,这上面是几款面膜,用桑蚕丝裁成能贴合脸部的形状,用花水纯露浸湿了敷在脸上,不同的花水纯露效果也是不一样的。玫瑰水保湿美白,橙花水防止秋燥过敏,桃花水养颜气色好。”
    三小姐惊喜地翻看着赵大玲画出的草图和写的秘方,“太好了,我也正琢磨着该推出新东西了,可巧,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赵大玲笑道:“过几天不是有诗会吗?你不防让田氏带些花容堂的东西过来送给那些小姐们,就算是为咱们花容堂打广告了。”
    三小姐已经习惯了赵大玲的新词儿,“我以前就觉得你不一般,可从来没拿你当过丫鬟仆役来看。今日听玉阳真人说你是开了天眼的,细想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蛰居在御史府,但肯定不是池中之物,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有了开天眼一说,倒是让赵大玲身上很多不合常理的事儿变得合理了,这样一来就省得自己再为一些现代的言行找借口,以后万一在人前露出什么马脚,也可以说是自己开了天眼的缘故。
    三小姐已然是拿赵大玲当做同盟与知己,跟赵大玲商量道:“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如今花间堂的生意越来越好,我琢磨着让田氏在外头寻一个地段好的铺面开分店呢,你看可使得?”
    赵大玲想了想道:“胭脂水粉的需求量毕竟有限,即便全京城的闺秀来买,一年的消耗量也是有定数的。一盒胭脂买回去可以用三五个月,一支黛笔更是用的时间长。如今花间堂门庭若市,在京城里另开分店的话,我担心会自己抢了自己的生意。要我说开分店不如离开京城,开到别处去,比如江南一带,那里富庶,女子都好打扮,花间堂开在那边肯定生意好做。”
    三小姐一听有点儿泄气,“咱们又不能出去跑买卖,要在江南开分店可不是动动嘴就能做到的。”
    赵大玲笑道:“这个可以从长计议,再说也不是只有胭脂水粉才赚钱。其实咱们除了做胭脂水粉的生意,还可以开一间成衣铺子,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除了胭脂水粉,大的花销还有衣裳和首饰。做首饰生意需要的银子多,对工匠的手艺也有诸多严苛的要求,相对来说成衣铺子要容易些,找几个好的裁缝和绣娘,就能做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成衣铺子可以叫做‘云裳堂’。穿云裳堂的衣裙,用花容堂的胭脂,这样可以做成个系列,互为宣传。”
    三小姐眼睛一亮,“‘云裳堂’做成衣?这我倒是没想过的,女子的衣服首饰没有嫌多的,这个若是做好了,自然有银子赚。”
    赵大玲抻了抻身上的道袍,“还得麻烦你件事儿,回头让田氏从如今现成的成衣铺子给我还有我娘和我弟弟买两身衣服回来,自己穿也正好研究研究如今外面成衣的行市。”
    三小姐挑眉笑道:“这有何难,城东的天衣坊是如今京城里最有名的成衣铺子,我让田氏按你们一家人的身量先置办两身,也省得你整日穿着道袍没个替换。”
    回到一家人住的小院,友贵家的在给大柱子补裤子,在屁股蛋儿处和膝盖处各缝上一块补丁,藏蓝色的裤子,土褐色的补丁,简直丑爆。赵大玲过去按住友贵家的忙碌的手,“娘,这裤子都破成这样了,还补它做什么,再说柱子这半年长得快,裤子都吊脚了,扔了算了。”
    友贵家的白了赵大玲一眼,“败家子,刚过了半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好好的裤子补补就能再穿两年,扔了怪可惜的。”
    赵大玲接着劝道:“我已经托人去外面给咱们一家人买新衣服了,以后您和柱子都不用再穿补丁衣服。再说,夫人不是让丫鬟拿来四少爷的衣服了吗,大人不愿穿旁人的衣服,小孩子可没那么多的忌讳,让柱子先将就穿四少爷的裤子就行了。”
    “呦,这说的是什么话?”友贵家的不干了,“什么叫‘不愿穿旁人的衣服’?什么叫‘将就穿’?那可是主子的恩典,我都妥妥贴贴地收好了放进箱子里了,逢年过节拿出来看看,记挂着主子的好儿。”
    赵大玲有些无语,原来友贵家的不是嫌弃别人的旧衣服,而是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配穿主子的衣服。在穿越过来的最初时光,赵大玲还有意地去引导友贵家的平等自由的意识,后来也就放弃了。友贵家的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了四十多年,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就像赵大玲自己,生活习惯好改,但是从骨子里来说,她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
    赵大玲明白作为一个穿越的灵魂,自己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这个时代的人奴性十足,愚忠愚孝。友贵家的受尽剥削和压迫,却依旧心地单纯,知道感恩,是个善良而又知足的人。她抱了抱友贵家的肩膀,“娘,明天再补吧,晚上干活伤眼睛。”
    友贵家的用针尖划划头皮,“你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就补完了。”她一边补裤子一边叹气道:“以前总是觉得一天的活儿干不完,做了早饭要忙活午饭,这午饭的锅碗瓢盆儿还没拾掇利索呢,又得琢磨晚饭吃什么。别处干活总有歇着的时候,偏偏咱们这个厨房歇不得,哪怕有个疼痛脑热也得咬牙该干什么干什么,这府里几十口子顿顿要张嘴吃饭,容不得你偷一点儿懒。可是今日一整天没活儿干,我却觉得要闲得长白毛了。晚饭的时候我出去在院子里溜溜,遇到彭嫂子她们几个,面儿上说得好听,实际上都是酸话,听得我心里别扭。以前还能找你李婶子打打牌,现在我也不敢去了,怕人家说我显摆,只能补补衣服打发时间。”
    赵大玲也明白如今她们一家人在府里的地位很尴尬,表面上算是新晋主子,实际上还脱不了奴仆的身份。她也担心友贵家的虽然清闲了,但生活娱乐却少了,这样下去不利于身心健康,便向友贵家的提议道:“娘,明天你要是没事儿就绣些帕子,针脚细密些,我找人拿出去卖,卖了银子也好贴补家用。”
    友贵家的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年轻的时候在丫头中绣活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嫁给你爹后就一脑袋扎进厨房了,绣花的活计做得也少了。如今拾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要是能卖几个钱,就攒起来给你兄弟娶媳妇儿。”
    ☆、第84章 信心
    友贵家的兴奋地立刻就开始找布找绣线,从箱子里拿出一小卷儿细白布,时间长了,颜色都有点儿发黄。赵大玲帮着把一小把儿紫色的绣线捋直了,“明天我再给你找些好布料和好丝线来,这样绣出的帕子才漂亮。”
    “不用,我回头去你李婶子和林婶子那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绢布和彩色的丝线。再找三小姐院里的丫头要几个时新的花样儿,我们老姐儿几个一起绣,绣好了给你拿出去卖钱。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嘛!”友贵家的开始展望美好未来,动力十足。
    赵大玲也挺高兴,既为友贵家的找到事儿做,又能通过这种方式将银子交到友贵家的手里,还能帮助她重回几个老姐妹的社交圈,简直是一举三得。
    友贵家的已经飞针走线,开始给细白布镶边儿。赵大玲轻轻退出正屋,踏着月色来到厨房旁边的柴房。铁蛋和胖虎他们几个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下大柱子还在跟着长生念《论语》。清脆的童声从柴房内飘出来,“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大柱子念完迷惑地问:“姐夫,刚才你讲过前半句是孔子的学生说的‘虽然贫穷却不谄媚奉承。虽然富有,却不傲慢自大。’我觉得已经够好了,为什么孔子还要说不够好呢?”
    长生温润的声音在月夜中显得格外清朗,“贫穷时不谄媚,但是如果是觉得别人都看不起自己,因而故作清高,态度倨傲,这实则是一种自卑;富贵时不骄傲,如果这种谨慎谦和是建立在优越感之上的姿态,便不是真正的虚怀若谷。所以孔子说‘这样是好,但比不上贫穷而仍能长保其乐,富有而仍能崇尚礼仪的人’”
    “穷还会快乐吗?”大柱子不解地问。
    “《吕氏春秋》有一段话说得很好,‘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快乐与否只在本心,不在贫富。一个人要保持自己的心不受外界的干扰。贫穷时让你的心不卑微,仍能感受与寻找生活中的快乐和意义,富贵时让你的心不膨胀,修身养德,才能拥有高尚的情操。”
    赵大玲听着长生清越如月下清泉的声音,一颗浮躁的心也平静下来。她不禁想到自己,那么忌讳穿别人的衣物,自己觉得是‘不受嗟来之食’的清高,但往深里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无法坦然面对的自卑,自傲的根源往往就是自卑,只是通过极端相反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么看,友贵家的将自卑表达得坦坦荡荡,倒是透出一种率真的可爱。
    赵大玲甩甩头,不再想这个问题,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长生那样通透豁达。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才能跳出自己的悲喜,真正能做到内心坦荡。而自己是俗人一个,每日在意的不过是一家人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再往上追求追求,就是争取自由,不再仰人鼻息,任人鱼肉。“贫而乐,富而好礼”这样的境界只能是高山仰止了。
    赵大玲推开柴门,屋里的长生和大柱子一起抬头看向门口,见是她,脸上都挂起微笑,让赵大玲觉得分外温暖,也不禁笑容满面。
    “姐!”大柱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赵大玲的手,“我跟跟姐夫读书呢。《三字经》和《千字文》我都学完了,姐夫在教我《论语》。”
    赵大玲胡噜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你可要跟你姐夫好好学,不但要把句子都背下来,更要多动脑筋,领悟做人的道理。”
    “嗯!”大柱子重重地点点头。
    赵大玲拍拍他,“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姐夫有话说。”
    大柱子乖巧地收拾了书本,向长生道别后出了柴房。长生含笑看着赵大玲,“本来我还想着一会儿讲完这一章节,就送柱子回去,也正好去找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大玲走过去坐在长生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惬意地眯起眼睛,“跟御史府一家女眷吃饭,无聊死了,还得挨个儿应酬着,我都没有吃饱。”
    长生拿出一个面卷子递给她,“刚才大柱子拿来的。”
    赵大玲接过来咬了一口,松松软软的,带着面香和淡淡的甜味儿,比那一桌精致的菜肴更觉可口。她把咬了一口的卷子递到长生嘴边,长生笑着低头在她的牙印上咬了一小口。一个面卷子一人一口地吃完,赵大玲满足地抹抹嘴,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面卷儿,也吃得异常香甜。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话,长生问她:“晚饭时御史府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赵大玲想到两个人的亲事差点儿鸡飞蛋打有些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掩饰道:“还好,老夫人还挺和善的,三小姐是我的同盟,就是夫人和二小姐看我不顺眼,我不搭理他们便是了。”
    “玉阳真人收你为徒,肯定让她们嫉恨上了,言语上的挤兑肯定会有,你别放在心上。”长生的声音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缓缓道:“若是提及咱们的亲事不合时宜,你也不要跟她们硬顶!先拖延着,只说如今要潜心修道,不想理会俗尘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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