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张自在说不出话来了,她一句看似认输的话,反而变得他无理起来。
    张自在字岾也不捂了,绕过案桌来到张太太身边,喊了一声:“兰兰,莫兰。”
    “你叫我兰兰,又叫我莫兰是什么意思呢?我闺名是兰兰,大名是莫兰,你是要叫我小名还是要叫我大名。”
    张自在被自家夫人一说,脸都红了,不甘心的问:“叫小名如何?叫大名又如何?”
    “叫小名那是闺房趣话,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你叫大名就是一本正经,接下来的话也得说正事。”
    这妇人蛮不讲理,简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张自在甩了甩袖子,一副气愤的要转身,谁知张太太当没看见,在一旁的交椅中坐下了,老神在在。
    他气馁了,来到夫人身边也坐下,执手问:“怎么今个儿来前院了,是不是无聊了。”
    说起这事张太太想起了自己的正事,被他这么一闹差点忘记,于是说道:“今个儿大河来送菜,还送了一大酱缸的酱汁,那味道我尝了,简直是美味,没想大河媳妇这般手巧,你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张自在沉思。
    见自家夫君沉思不语,张太太叹道:“你若不是沾着这一点儿官气,这酱汁的生意我真想接手,这往南往北都是好销路,永丰镇这几家地头蛇,咱们不惹也有的是路子。”
    张自在有种想敲她一记的冲动,在京城里他身为文官,一切开支都是她在费神,若不是他的官越做越大,以至于她没有了行商之道发挥的余地,现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股子冲劲儿。
    “你挣那么多银子作甚,就咱俩人,别累着自己。”
    张太太也只是说说,真说要做生意,她也得顾及自家夫君的颜面,若是哪日地方官吏一本参上去,说张大人退隐,生活穷困,一代大儒干起了行商之道,岂不被京城里那几个死对头笑死。
    “大河要做酱汁生意的事,咱们得好好为他们斟酌一下,永丰县三个地头蛇,莫家为大,先前出钱捐了一个生员中了举,娶了京城吏部侍郎之庶女为妻,多少有些小交情,在地方官员眼中最是受用,大河身份不能暴露,做为普通庄户人家,岂能与这种地头蛇相碰。”
    “我便是担忧这个事情儿,看两口子热情满满,而那酱汁着实是味道好,若是销出去,铁定把永丰县其他几家给压下去,就怕因此而惹上祸端。”
    张自在回过头来,望着自家夫人,“你也别忧心了,我那日只不过答应祁将军照顾一二,这种伤脑筋的事儿,就留给祁家去罢,我往那边传个信儿。”
    “行,都听你的,我是想做这桩子生意也有心而力不足,我看着这对小夫妻非池中之物,若不是祁家那边压着不让人过于露脸,看着大河媳妇那股子劲来,胜过我当年。”
    自家夫人想做生意,又因着他官位的原因一生都不能如愿,是苦了她了,上前执起她的手,把人往案桌前拉,“来来来,这小事儿咱们就这么着了,但这字帖你可不能错过。”
    ……
    苏小月从张府出来,酱缸留在了张府,两人坐在牛车,苏小月想上镇上粮食铺子里瞧瞧,看看米价到了哪种程度,她忽然好想吃米饭。
    两人揣着银子到了粮食铺子,进去一瞧,没有稻米,苏小月微愕,问了掌柜的方知道南方今年多雨水,去年水稻收成不好,今年的新季水稻又还没有接应上来,所以现在是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了。
    苏小月无奈,买了一大袋子细面粉,买了一些冰糖拿回去。
    回到屋里,方河把板车缷下,把面粉搬回屋里去。
    孩子睡着了,袁氏带着孩子坐树阴下乘凉,苏小月走上前坐下,把今日的事说了一下,她上张府,张太太给她封红是十两银子。
    今日酱汁的价按着市场上两倍的价格卖去的,市场上是四十文一斤,她家的是八十文一斤,酱缸大,自家留了一些,送过去约有一百来斤,到手银子有八两,相较于卖芽菜,做酱更划得来些。
    屋子前后地宽,来年做上二十几口大缸作酱,到时银子更多些。
    袁氏听了,心里欢喜,女儿女婿有挣钱的门路,哪有不高兴的,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方大善年纪五十上下,是村里的里正,族人称他三爷,他平日里最喜欢吃点儿小菜,那日方河送来的五瓶酱汁,被妻子黎文娟放到了角落,没当回事儿,方河家忽然做了酱,拿来孝敬三爷,方大善很欢喜,不管那酱汁味道如何,这也是个心意儿。
    方大善三子一女,家里田地不少,在镇上还有两间铺子,现在都由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掌管,赚的营利交回公账,一家人一起花销。二儿子和四儿子在家里种地,吃喝是不愁,至少长年吃疙瘩汤是不成问题的,有时候黎氏买了细面粉,做上一顿细面条来吃,所以日子算是村里过得最好的一户。
    今日做饭的时候,镇上买回来的酱汁用完了,三女儿方莲问黎氏,让不让放方河送来的酱汁。
    黎氏瞧了一眼,那颜色黑沉沉的,这味道会好?可是菜里不调酱,吃起来就没有了感觉,于是说道:“试试吧,大不了坏一锅野菜吧,村里人没什么见识,能做出什么好酱汁来。”
    黎文娟说这样的话,她的心气儿比方家村里的村人要高,年幼记事时起,黎家是永丰县的大户,家里良田千亩,铺子数间,一家人过得衣食无忧,屋里头还有伺候的下人,到了她八岁那年父母相继染病身故,由兄长掌家,兄长好赌,又交了一些纨绔子弟四处吃喝,慢慢地把家产给败了个干净。
    大嫂跑了,底下弟妹们嫁娶成了问题,兄长欠了赌债四处逃窜,后来家里被逼得没法儿,一向守在深闺中、养尊处忧的黎氏被兄长盯上,打算卖了她还债,这事儿被黎氏身边的下人得知,临走前告诉她快逃命去。
    黎氏从黎家逃了出来,跑了几里地就受不了了,孤身无依,四处无家,极是迷茫,正好这时遇上了方大善,他父亲是个里正,家里积了些田产,生活略宽裕些,穿的衣裳也算是新的,没有什么补丁,对当初死里逃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黎文娟来说,这就是机会,她也懂得抓住机会,那时她才十四岁。
    就这样嫁给了方大善,呆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住了一辈子,心里意来平,气未消,到晚年时终于积累的财富在镇上买了两间铺子,终于心里舒心了些,板回了一点点儿。
    方莲听了黎氏的话,倒了一些酱汁往菜里,倒的时候她闻到香味儿,与镇上买的酱汁不同,于是拿起来又闻了闻,接着交给黎氏,“娘,大河家里的酱汁味道好香啊。”
    还有这事儿,黎氏拿起酱汁闻了闻,最后用指尖沾了一点儿放嘴里,眼前一亮,说道:“这是大河家的酱汁吗?这么美味。”
    “是的,我就是从那儿拿的。”
    这下黎文娟不淡定了,大河家居然会作酱,这可不是件小事儿。
    于是转身拿着酱进了正屋。
    “老头子,你快过来瞧瞧,你先尝尝。”
    方大善听到黎氏的话走了过来,沾了一点儿尝了,不由惊讶,“噫?这酱这么香,从哪儿得来的?”
    “大河家送的,你可记得,几日送来的那些里,我今个儿酱用完了,便拿来用用。”
    这下方大善沉默了,黎氏却心思活洛起来。
    方大善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叮嘱黎氏,“你听好了,大河把酱送来孝敬我这个三爷,明知道这酱的味道不一般,却没有防着我们,人家是把咱们当自己人了,你今日尝到酱香的味道,这事儿不能告诉任何人,除非大河自己说出去,咱们得了人家的好处,自己吃了便是,不能给大河惹下祸端。”
    黎氏侧首轻轻点头,心里冷哼一声,方河过的日子她是看在眼里的,自己费了一辈儿的努力,也只不过家里买上了牛车,在镇上有了两间铺子,而今看大河,才一年的时候,家里那房子建得即宽敞又明亮,又做一些挣现钱的生意儿,如今还懂得作酱了,什么好事儿都他占去。
    黎氏转身回了厨房,一边吩咐方莲接着作饭,一边沉思着,大河会作酱,若是把这酱汁送去方万家里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风波。
    “莲儿,你在家里好好做饭,我出去一趟。”黎氏出门时装了两瓶酱放在竹篮子里,上面盖了一些青菜,径直往方万家走去。
    方万四个儿子,大儿子方鸿运生得一表人才被莫家小女看上,成了莫家的上门女婿,如今两口子在镇上守着一个酱料铺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儿。
    黎氏敲了方万的家门,来开门的是方万的媳妇李冬花,家里日子过得好,脸上笑容也多。见是里正媳妇,不知她的来意儿,刚要让人进院子,黎氏打断了她。
    “今个儿我送两瓶酱汁给你家尝鲜。”黎氏拿了两瓶子酱汁递到李冬花手中。
    这是何意?里正媳妇忽然要送酱给她,简直太出人意料,说起来两家可没有什么交情,只有三爷处理村里的事儿。
    “这不太好吧,镇上酱汁四十文一斤,你一下子就送我两瓶,怕也有一斤来重了。”李冬花不好接手,这无缘无故的作甚送她酱汁,而且在这个正是做饭的当口。
    的确有些突兀,可这话儿黎氏不能挑明,就这样含笑看了李冬花一眼,转身走了。
    这人还真是奇怪,可人家是里正媳妇,拿出来的东西也只好接住。
    李冬花把酱汁拿到家中,方万瞧见,问了缘由,李冬花站厨房门口看着方万,等着他做个决定,这是要把酱汁退回去好呢?还是就此收下吃了。
    方万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你这样吧,把酱汁拿回厨房,要用的时候就直接用得了,不管怎么样,都是村里人,送点东西有什么的,反正三爷家里有的是银子。”
    李冬花得了方万的话,心里略宽心些,转身进了厨房。正好家里酱汁不多,李冬花倒了一些准备炒菜。
    说起家里的酱汁,李冬花还是一脸自豪的,村里人有几人吃得起酱料,她家若不是有个大儿子念着家里,时不时偷偷地往家里送酱料,他们也定然吃不上。
    不过今个儿里正媳妇就这样送了一斤酱汁过来,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酱汁溅了些在手背上,李冬花下意识抬手舔了舔,这酱汁怎么这么香?味道也太好些。
    李冬花连忙伸指进碗中沾了一点儿尝了尝,这味道怎么比自家儿子送来的都要好?莫非往日里儿子送的都是差的酱汁,好的酱汁是拿来卖给有钱人的不成?
    李冬花端着酱汁出了厨房,来到正屋,把酱汁送到方万手中让他也尝尝。
    许久方万说道:“这两瓶酱汁你且留着,咱家儿子一向向着家里,怎么可能把差的酱汁送来,再说这次黎氏给的这两瓶酱汁大有深意,不管是什么意思,由得大儿来判断,咱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
    李冬花点头去了,把两瓶酱汁收好,明个儿叫二儿子送镇上去。
    吃完晚饭的方河一家,坐在屋里合计,苏小月把银子全部搬到了桌面上,数了数,有四十两之多。
    “买下整个山头要多少银子?”
    苏阿吉估摸了一下,“开荒也不是整座山头都能开,所以不能把所有的都算在内,坡边东边的山头,我今个儿放羊的时候特别的留意了一下,能开出来的土地不只四十亩,这四十两银子定然是少了的,买下那片山头,没有一百两银子做不成。”
    “一百两?”苏小月目瞪口呆,她怎么觉得自己四十两银子已经很有钱了,可是结果要买山头的话,还不到一半。
    一家人沉默了,这山泉若是没有旁人发现,他们倒也不急儿,等明年做成了酱出来,再卖了两批羊,加上这一年多的豆芽菜,一百两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这一年多不被人发现,似乎有些难,他们已经给几家送了酱汁,又给张府送了一百来斤去,到时县学里一用,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上次的芽菜就很快被人发现了。
    “怎么办?”苏小月一时间没了主张,她看向方河。
    方河想了想问道:“若是我们只买一半山头,只要把水源纳在里面就成,爹,你觉得怎么样?”
    “这倒也是个法子,可是不买下整坐山头,旁人就能随意的进出,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天水,就算山头是你的,人家要打水喝,你还能拒绝不成?”
    苏阿吉分析道。
    大家都说得有理,一时间没法决断,只能把这个事暂且压下,再拼命赚足钱才是重中之重。
    山坡今年才买上,羊养了才几个月,一时间寻到现钱没那么容易。
    这几日闲一点,方河大清早的起床,天边刚有一点白光,他来到院子里练了一道拳,松了筋骨,转身往屋里望了一眼,想起昨夜苏小月说想吃鱼,方河就动了心思。
    他跳出围墙,迅速的出了村口,他直接上了山头,翻过两座山就是永丰县渡口,隔渡口不远处有农家船停靠,他以前回来时经过看到有人往河床里撒网,出来便是一箩筐大大小小的鱼,那蹦蹦跳跳的鱼使他记忆犹新。
    方河脚程外,天大亮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渡口。渡口早有船支停靠,还有不少苦力工正在搬运,方河在堤岸上站了一会儿,放眼望去,果然见有渔船停在不远处,只是上面没有看到人。
    方河从堤岸上下来,迅速的来到渔船那边,往上望了一眼,喊了一声,“船家。”
    半晌,船舱里出来一位老头,那老头头发胡子都白了,一脸的风霜,他看向方河,不知他叫他作甚。
    “老人家,我是这周围村里人,听说这里有渔船打鱼,我家媳妇有点口馋,不知船上可有鱼呢?”
    那老人家看起来忠厚老实,他摇了摇头,“昨个儿打的卖完了,今个儿没想着出船,便这会儿都没有起。”
    “哦?这是为何不出船呢?”
    “别说了,我就守在这片网鱼,长年累月下来,这方圆几里的鱼都散了,一天下网上十,也没有多少收成,我正想寻着旁的事来做做,可惜我一大把年纪了,干什么都不中用。”
    方河看向浑浊的河水,他在岸上踱了几步,一个跃身上了渔船,“老人家,要不这样,你的船借我去下游下几网子,鱼归我,给你一天的租金如何?”
    “反正今个儿也没有事,有钱赚那是当然好的。”
    谈妥了,方河嫌老人家摇得慢,他亲自上阵,渔船比往日快上一倍的速度往河中央驶,没多久来到河的下游,方河停了船。
    老头站在船板上看着方河撒网。
    “小伙子,你倒是挺懂的。”
    方河曾经站在甲板上远远的看到他们撒过网,似乎也并不难。
    第一网起来,老头瞪直了眼,“今日怎么这么多。”
    然而方河皱了皱眉,全是小鱼,小指那么小,有的更小,这是把鱼孙子都给捞起来了呢。
    下了三网子,结果三网子都是满载而归的鱼,方河把桶里的鱼倒麻袋里,准备打道回府。
    老头不想走了,他也想下几网,方河建议他呆会再来,船得送他先回去,家里媳妇儿还等着呢。
    老头不情不愿的把方河送上岸去,方河给了两文钱,扛着一麻袋子鱼大步流星的上了堤岸。
    翻过两座山于方河来讲是非常简单的事,他很快进了方家村,正是晌午时分。
    苏小月陪着两位老人吃了饭,就守在屋前望着大门,今日大河到底去哪儿了,也不跟她通个信,害得她担心。
    不知不觉站了大半个时辰,忽然院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个麻袋进来,隔老远,苏小月就闻到鱼腥味道,于是上前问道:“这里面装的鱼吗?怎么这么多?你大清早的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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