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傍晚,他在苍江沿岸走了两圈,在扑面而来的浪潮湿气间听着探子的回报。
    探子道:“有消息说,中原人早在三月前就开始造船了,花高价征集懂造船的木匠与铁匠,听说造的都是坚船、大船……”
    帕沙哂笑,将一颗小石子踹入滚滚江水之中。
    待探子退下,一旁的副将走上来,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帕沙:“明白了?”
    副将:“属下明白。北府军这是做给我们看呢。”
    帕沙笑道:“若是真要渡江正面硬撼,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四处宣扬,像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他们会把主力都集中在江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战似的。”
    副将:“那……?”
    “台子搭好了,戏就算再假模假式,也该好好唱上一段。”帕沙道,“我想,北府军定会选一个顺风势的日子,趁夜渡江。若我是那时停云,会将声势做得越大越好,甚至诱导长陵与稻城出兵来援。”
    副将道:“没错。中原狗子就是这般爱玩弄心术。”
    “玩弄心术好啊,就怕他们玩弄不好,反受其累。”帕沙道,“突袭战术,利用内探干扰视听,故布疑云;再辅以侧击战术,不过是想要我等分兵而战。细细论来,这时家的小狗子倒是很有几分小聪明。可他忘了兵家最讲究避实就虚,他玩这样一套实实虚虚,反成自戕。……陆上防御做得如何了?”
    副将:“陆上防御之事请将军放心,属下计算得清清楚楚,北府军此次能调动的人马,最多也只有三万人。我们归宁地处江中地带,有精兵三万;长陵在江之上游,有一万五;稻城居下游,也有两万精兵,哪怕北府军倾巢出动,我们亦是无惧。我们的主要兵力已经秘密向归宁方向前进,所有探子都放出去了,日夜监视,时刻回报。”
    帕沙点一点头。
    副将又说:“属下今次来,是想请教将军,江防要如何布置?”
    “江防绝不可弃。”
    帕沙虽然蔑视中原之人,但也绝不至于自大忘形。
    他斩钉截铁道:“他们既然趁兴而来,我岂能叫他们败兴而归?选二十艘铺好稻草的空船,泼上火油,选三百名懂水性的士兵驾船相迎,鼓噪呐喊,待驶到近旁,等他们避无可避,船上人便点起火来,潜入水底,游回岸上。岸上备好充足的火油,以资火箭之用。”
    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发力扔至江中。
    石头溅起的浪花迅速被江涛吞没。
    帕沙道:“……彼时,我要让整条苍江,变成一条火江。我要那火光,烧得南疆王宫里都看得见。”
    与此同时,在江对岸。
    坐在山崖上的时停云,将口中吃净的酸梅核滤出,扬手抛至江中。
    江面宽阔,浪急风大,尽管他膂力过人,小小的话梅核落入江水中,仍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汹涌的江涛毫无停顿,从时停云和严元衡的脚下滔滔流过。
    二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身后还有两头牛在低头吃草,远远看去,像两个年轻的牧牛人,在山顶闲坐吹风。
    而他们实则在观察前线。
    时停云又拈了一枚酸梅送入口中:“象5进3。”
    严元衡:“马6退7。”
    时停云不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
    严元衡沉吟片刻,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盘我认负。”
    时停云笑:“六比六。总算打平了。”
    他们面对江水,已经你来我往地下了一个下午的盲棋了。
    时停云拿着装酸梅的小瓷罐向他示意,严元衡摆手拒绝。
    在三天前与南疆小股军队的一场交战中,严元衡的左手手背被剑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但还是惹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左手被麻布整个儿包裹起来,直接缠到了指尖。
    时停云闲来无事,索性拿过他的左手涂鸦。
    这是时停云的老习惯。
    他觉得,若是身上有伤,被白布裹着,总觉单调无趣,看着也闹心,因此酷爱在别人和自己包扎的地方作画。
    不少伤兵营的军士身上,都有他留下的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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