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和周弘在廊上慢吞吞走着,除了寒风时不时刮过耳际与拐杖在地上的敲击声,再无其它声色,湘君喉咙里发干,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弘又斜斜拉着唇,长长的眉斜挑起,带着几分兴致瞧着湘君:“丫头,你说这次我醉了没有?”
    湘君垂着脑袋看着地面,暗骂还是让这酒疯子开口说了话,嘴里却依旧道“爷没醉”。
    “醉了~”周弘轻声扭正她的话:“我说醉了就醉了,不许逢迎我没醉。”
    湘君有些发笑,他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又像上次一般非要折腾他醉了!罢了,人家是王爷,顺着点儿就是:“是了,爷醉了。”
    周弘低低一笑:“那爷就问你醉话了!”
    嗯?!湘君一呆,这个混蛋又要耍什么疯?上次醉了,满嘴的抱兔子,这次又要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爷生得好看么?”
    湘君心头嗒地一响,猛地想起了今儿他今儿那句“好看么?好看么?好看送给你。”,又暗自摆了摆头,这事儿理该巧合,含笑答道:“王爷容姿清俊,自是极美。”
    周弘半眯着眼儿,满意哼哼一声:“你这丫头,会见风使舵。”
    湘君暗叫冤屈,他一个大男人撒酒疯问自己长得好看么,她乖乖巧巧地答了,反倒又挨了一句“见风使舵”,嘴里哽了一句:“爷是真美人!”这也算夸上天了吧~
    周弘不答她这话夸得好,只又说了句:“你喜欢狐狸皮么...兔皮?”
    “狐狸皮,狐狸皮比兔皮美。”
    “狐狸皮?”周弘有些不解:“爷还以为是兔皮。”
    湘君顺着周弘:“兔皮也美。”
    周弘鼻腔里“哼”一声,眼中光彩焕然,映着明晃晃的灯盏,咧嘴笑得极为自在:“那你今儿又熏了什么香?”
    这个蠢问题!湘君猛然生出恼火,上次他就捉这个事儿来戏弄她,这次也要么?忍不住心头愤恨,冷硬着嘴皮子:“湘君不熏香,爷若是要熏香该去教坊里找!”
    “教坊的熏香有什么可怜惜的?”一把又哑又沉的嗓子在她的发上落声,她惊得抬头来看,唯见他眼中像是住了只勾人的狐狸,她心神一荡,又垂下头来稳住心神,再不与他说话。
    灯盏明明灭灭,这条长廊似乎太长了......
    第二日寒气依旧,湘君请了安又被赶了回来,她回了屋子就烤炭火,一旦暖起来,饶是早晨,她也忍不住困倦袭来,窝在榻上就睡着了。
    待到湘君幽幽醒来,好家伙,这一睁眼就见周弘坐在桌前翻阅着一本书籍,她张了张嘴,一股浓浓的尴尬从脊背上冒了出来,凝了凝后才开口笑了句:“七爷今儿不去书院么?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弘回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以后不必去了,事儿办完了。”又转过脸看书去。
    湘君瞧着周弘这一脸无所察觉他只是客人的神情,暗自撇了一下嘴儿,抬手理着睡得有些发乱的发髻,一面儿吩咐惜月他们将放在墙角的茶炉子端来,自己个儿要洗手煮茶。
    周弘目不转睛盯着那书看,嘴里悠悠道:“今儿起得晚了,才用过早食,饱着吃不下茶。”
    湘君扶在耳鬓的手指顿了顿,不吃茶过来干什么?
    一些收拾的声音悉悉索索,周弘不声不响地捉了书斜撑手臂倚在在了她才睡过的鸳鸯大枕上,湘君对于身侧忽然这般靠近的气息有一瞬不适应,可总也不能让人家别坐榻吧?想了想也就忍了下来,唤了惜月拿来绣绷,自己在一旁慢吞吞绣花。
    周弘眯了眯眼,将书搭在枕上,瞧她真还娴静地绣起花儿来了,有几分好笑:“绣了什么?”
    “牡丹。”
    周弘伸着脖子一瞧,绣绷子上一片牡丹叶子,模样也看得过去,但绝对说不上好,又看她这慢吞吞的手势,随即摇了摇头,越发觉得好笑,又偏过脸去看书。
    二人一人看书一人绣花,偶尔谈谈书上有趣儿的诗句,既不热闹也不沉闷,这一坐就是半日,湘君这有才命人端来炉子,自己洗手煮茶。
    周弘捡起她放在竹篾里的绣花绷子看。
    “子隆!”
    湘君抬头看去,梅若寒一手揭帘子,一手提着把剑站在门口,一种凛冽流露出来。
    她脸上绽开一个笑意,唤道:“梅姐姐来了,快进来,门外冷。”
    梅若寒不搭理湘君,只是目光凌厉逼向周弘:“许久未同你比剑术,今儿天冷,不如比一比!”
    周弘丢下手里的绣绷子,吩咐春草:“去将我屋子里的剑取来。”旋即起身大步而去。
    过了小半会儿,春草进屋子来,湘君瞥了春草一眼,又看着茶具里冒鱼眼珠子的水,问了句:“七爷和梅姐姐在比剑术了?”
    春草睁大眼儿有些好奇:“是要比剑术的,就在院子里,婢子想...”
    湘君哪能不知道春草那点儿猫抓的小心思,又看了眼馋巴巴的惜月,笑指着帘子:“门口看,不许到院子里去,刀剑无眼,省得被伤着。”
    春草与惜月喜不自胜,皆跑到门口将帘子揭开,倚着门伸着脖子朝外望。
    茶水大沸,湘君处置好后,又将茶水取出两盏,顺口问门口俩丫头:“比完了么?”
    惜月拧着眉有些不解:“比完了,像是说些什么。”但院中二人说什么他们确实听不见。
    湘君怕茶凉了,想请他们来喝,拄着杖到门口观望。
    院中二人相对交谈,周弘脸上冷沉沉一片,像是寒冬的雪,美丽而坚决。梅若寒有些激动,手里的剑不住抖动着。
    湘君怕他们还要比,也不敢靠近,也不敢搅扰,就倚在门上看着。
    忽然,梅若寒拔出鞘中剑正指周弘的胸膛,湘君轻轻一抽气,梅若寒疯了不成?
    春草轻轻叫唤起来:“梅姑娘怎么敢?”一脚踩出门去,湘君一把拉住春草的手臂:“屋里去!”
    “可是...”春草急得心慌。
    湘君脸刷地冷下来:“屋里去,别去添乱!”
    春草被湘君冷森森脸色吓了吓,再不敢不听,缩回了踩出的脚,乖乖朝屋子内去。
    湘君目不转睛盯着院子里,周弘对着那长剑不避不让,任由那剑抵在胸口上,冷面对着梅若寒。
    “你会后悔的!”
    梅若寒这句话像是嘶吼出来,撤去长剑,扭身而去......
    周弘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一尊玉捏塑像,又冷又硬,萧瑟之中,他身影越发落寞孤傲,湘君生出一种很复杂的心思好冷的风刮了过去。
    借着茶煮好的口子,湘君抿了抿唇朝周弘唤了句:“七爷,茶好了!”
    周弘这才收回落寞,起步朝这屋子里走来。
    茶水剩下些余热,周弘双手捧着茶盏将茶饮尽,又捉了书倚在鸳鸯绣枕上看着。
    湘君心头也猜出了几分周弘和梅若寒说了些什么,虽是好奇但也不去搅混水询问,又捉了绣绷子绣牡丹花。
    两个婢子忙着抬炉子、洗茶具,春草偶尔看一眼周弘。
    ☆、第33章 打猎送礼
    次日,晋阳侯府的几个年青男子都上山冬狩,说是在元日到来前热闹一番,周弘一走,湘君省了不少事儿,想着自己再过一日就要回长安,心头舍不得老太太,就跑到老太太那儿去呆着。
    宋文容也早到老太太跟前儿晃悠,一看见湘君来了,就和湘君挤在一块儿,抱怨了一大串子,男人们出去打猎不带她,她有多委屈,到末了还说了句:“梅姐姐就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老太太听她嘴里连珠炮,像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捏了宋文容的包子脸一把,笑眯了眼:“你梅姐姐会武。”看了眼湘君又扯开话:“湘君后日就别走了,跟咱们一起过了上元节再走,上元节的洛阳花灯最美!”
    宋文容“咦~”一声,张大眼儿瞧着湘君:“湘君姐姐要回京都么?”
    湘君点了点头,她在来的时候就定了回去的时日,留着些空余时日回庄子上过年节,以防周仕诚和孙姨娘那边出幺蛾子。
    “让你留下!”老太太捉了湘君的手放在双掌间捂着,越发显出慈爱神色。
    湘君也难舍老太太,将头靠在老太太肩上,语言里也有些娇气:“还是要回去过年节的,我放心不下子扬。”绝口不提她是偷跑出来的,不敢不回去。
    老太太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湘君的手背:“罢了,不留你,下次你来,问问子扬来不来,把他也带来。”
    湘君连连应下,宋文容则问:“和七王爷一道儿回么?”
    怎么什么都能和周弘扯上块儿?湘君正是百般无奈,就听老太太说了句:“你这丫头,七王爷是要过了元日才回去的。”说罢,又“唉?!”一声问湘君:“你同七王爷说你要走的事儿没有?”
    湘君沉默了一下:“没。”
    “没说?”老太太有些惊讶,回过头来看湘君,湘君面上淡淡,老太太就急了:“你跟他闹别扭了?”
    又是闹别扭,湘君心头闷响一声,有些皱眉:“没闹别扭,就是还没说。”
    老太太打量着湘君的神色,有些不信:“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湘君怕老太太继续问这些事儿,就撒娇地抱着老太太的臂膀:“外祖母别问这个了,让湘君今儿多陪陪外祖母。”
    老太太被她这一撒娇,逗得呵呵笑,拍着湘君的肩膀迁就她:“好,不问了,不问了。”
    宋文容偏了偏脑袋,也不再提这些话儿,只让湘君给她讲些志怪故事。
    两个女娃在老太太屋里一呆就是一日来长,又被老太太留着吃了晚食,老太太将湘君塞了个大饱,又送了一盒子首饰,抱着哭了半刻,这才将湘君放回去。
    湘君一回了蓬莱院,就听外面传消息来,说是七王爷先回来了,湘君正思虑着要不要去外院看看,就听院子里进来了人,湘君出了门来看,四个人抬着两只大木筐子过来放在她门口。
    为首的那个朝湘君拱了拱手:“七爷命人送来猎物,还请姑娘察看。”
    周弘送了猎物来?湘君下了台阶来,朝两个大筐子伸脖子看,一个筐子里是灰白的兔子重重叠叠,有死了的,有还在瑟瑟发抖的,另一个筐子里有一只硕大的玄狐与两只赤狐,皆是死透了。
    湘君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多了!
    春草说:“七王爷送了这么多来,这是单送这儿的还是放在这儿待会儿分给其它院子的?”
    那人答道:“单送的。”
    单送送这么多?怎么都是兔子和狐狸?湘君就问:“其它院子里也这样送的?”
    “打了只虎送入侯爷院子,其余的几位送了鹿、羊、貂。”
    湘君啧啧称厉害,饶是她在京都多见达官贵人们打猎,也没见赶上周弘这样猛打的,一旁的人又笑道:“还有几只山鸟、雉鸡,喂了牵着的豹,七王爷又说时候不早了,就先回来了。”
    原来带了豹,果然是富贵之家,大周狩猎行走豪华之风,平凡贵族,如益阳侯府养养猞猁就罢了,但人家晋阳侯府偏就养得起豹,她小小羡慕了一把,又看着这些兔子和狐狸,真觉得自己这儿也太多了!
    几人见湘君没有要问的,就拱手告退,方到院门口正遇上回来的周弘,唤着七爷。
    湘君听着声儿,下意识瞧去,周弘一身藏青窄袖,腰悬金钩,添了好几分傲然。周弘朝那方点了点头,就抬眼朝她挽了一个笑。
    “多谢七爷。”湘君朝他行了礼,抬头看他,这才见他脸上有些隐约倦怠,想必也真是打猎打得累了。
    周弘笑道:“那日问你话,你那嘴里也是一会儿狐狸一会儿兔子,也不知你喜欢哪个,就两种都猎来了。”
    湘君迷惘了一下后猛然回神,她方才也纳闷儿,为什么他全送狐狸和兔子,合着人前儿个借着酒疯问了的,心头却有些拧巴,有些发沉,他这猎物送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进屋子,我饿了!”周弘懒得理她一个人的弯弯绕,抬脚先走。
    湘君忙跟在周弘的屁股后面,还是暗自想着这个事儿。
    惜月到厨子那儿取了饭食来,周弘坐在她桌旁就大口吃起来,她避免正面瞧他,又不能冷待他,目光就落在了珠帘子上,脑子里还想着那些猎物怎么处置才是最好的。
    “七王爷!七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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