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入夜之后,派出去的斥候陆续骑快马赶回了大营。兵卒在沈娴的面前飞速说道:“报!大人,斜峪关有异动!敌军在大量集结!”
    甘宁举着火把在前面照亮,荀攸扶着蔡琰跟在后面一同赶来。听到斥候的报告后荀攸后出言询问:“具体情况如何?”
    兵卒想了想回答:“只探查到军队在行动,斜峪关里点了好多火把,但看不出来是要撤退还是进攻。属下先回来报信,其他弟兄在继续打探,一会儿就到。”
    沈娴挥手让士兵去休息:“下去吧,辛苦了。”
    “怎么看?”沈娴问荀攸和蔡琰。
    “不好说。”蔡琰摇摇头:“信息太少了,再等等。”
    荀攸说道:“先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准备行动吧。”
    “行。”甘宁给了沈娴一个安心的眼神,把火把递给荀攸后小跑着去传令了。
    不多时第二个斥候回来了,他远远地看见沈娴就等在门口,于是还未进营地便高声喊道:“大人!斜峪关兵变!吕奉先杀了胡文才,带领三万人掉头向着长安的方向去了!”
    所有听到斥候大喊的己方士兵顿时哗然。
    吕布反了?在这个时候?这消息真是惊天霹雳,炸的沈娴晕头转向,她一把攥住蔡琰的手,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努力稳住心神:“说具体点!”
    斥候翻身下马禀告:“入夜后斜峪关中的敌军忽然异动,大量士兵向着营中大帐的方位集结过去,他们发生了短暂的内斗,后来属下听到有人高喊‘胡文才已伏诛、杀回长安诛董贼’等话语,接着吕奉先就接管了军队,带着斜峪关中的所有人拔营朝着长安的方向连夜奔去。”
    “你确定?”沈娴走到斥候面前,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睛,斥候能够感觉到沈娴似乎在微微发抖:“你确定这不是陷阱?”
    “属下确定!”斥候高声说道:“属下离开时敌军已经撤退完毕,斜峪关中空无一人,为了以防万一属下让两个兄弟远远地跟过去了,一有异动马上回报。”
    “好!”沈娴终于笑了:“兴霸,点三千人骑快马跟我先走,公祺先生带大军和辎重随后赶上,我们先把斜峪关占了再说。”
    蔡琰握住沈娴的手:“商羽,我跟你一起去。”
    沈娴一惊,赶忙拒绝:“昭姬姐姐,你跟公祺先生一起走吧,虽说吕奉先十有八九是反了董老贼了,可是万一呢?你跟着不安全。”
    “我跟着你就是因为那个万一。”蔡琰坚定道:“你总得带上个军师随机应变啊。”
    “可是……”
    沈娴话音未落,就听见荀攸淡淡道:“你跟着公祺先生,我去吧。”
    蔡琰静静地看着荀攸,火光下荀攸的脸忽明忽暗。二人沉默着对视半晌后,蔡琰忽然笑了,她轻声说道:“那你们注意安全。”
    “知道了。”荀攸把火把塞给蔡琰,转身去牵马,他边走边说道:“小姑娘家逞什么能。”
    蔡琰一脸无辜地偏头去看沈娴,沈娴呵呵一笑,觉得自己膝盖有点疼。
    沈娴和甘宁带着三千轻骑向斜峪关快速奔去。
    天色漆黑不见明月,再加上斜谷道的路原本就不好走,大家举着火把夤夜赶路十分危险。但情势紧急,已然顾不上那么多了,所有人只得贴着石壁小心再小心。所幸桃川距离斜峪关不过三十余里,很快就能赶到。
    半路沈娴碰上到最后两个回报的斥候,斥候告诉沈娴,吕布的兵马确实已经彻底离开了斜峪关,按着这个速度,此时估计已经到郿县了。
    沈娴终于松了口气。
    谁也想不明白吕布为什么忽然会反,只能推断大约是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因为当沈娴率先抵达斜峪关后发现,关卡中董军建筑的大部分防御工事都未来得及拆除,可见吕布走得有多急。
    这倒是便宜了沈娴,省的她再费时间和材料建造,现在只需要把吕布留下的建筑加固就行了。
    沈娴让斥候给尚在散关与李傕对峙的马腾送去了吕布叛变的消息,然后派出一千人去接应张鲁的大军,一千人在附近巡逻,剩下的人原地扎营休息,准备一个时辰后与巡逻的人换班。安排好简单的防御后,甘宁跟着巡逻的士兵去检查周围的环境,沈娴则把荀攸叫到了吕布留下的营帐中。
    甘宁还好,毕竟是武将,皮实耐打。但荀攸就不行了,这一趟熬夜狂奔折腾得他十分疲惫,等到达目的地后,紧绷的精神一放松,荀攸顿时觉得浑身乏力,现在他正坐在榻上脸色发白,手捧着沈娴递给他的热水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公达,你还好吧?”沈娴看着荀攸的样子觉得有点心疼,让一个谋士跟士兵们一起奔命,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荀攸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歇了半天,荀攸终于缓过来不少,他慢慢道:“今天这事有蹊跷。”
    “应该是贾文和做了什么。”沈娴想了想说道:“如果没有万全的握把,他怎么会让我们再多等一天?”
    “一天这个时间很微妙。”荀攸眯起眼睛:“贾文和那封名义上送给刘州牧的信实际上就是给你的,他笃定张公祺会把信半路截下。可能是因为贾文和得知了刘州牧在葭萌关的布置,再加上攻打长安所用兵马大多数是汉中人,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积攒起来,张公祺总会有不满的一天,而四公子恰巧在这时候回了成都,张公祺想要做点什么,先找的人就是你。”
    现在事情已成定局,荀攸便可寻找蛛丝马迹分析出贾诩的想法来。然而当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时,贾诩竟然能通过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和对人心绝对的把握,把刘焉、张鲁、沈娴、吕布等等人的行为算计得清清楚楚,再加以旁敲侧击的引导,就像是傀儡师牵扯着提线的木偶,让人一步一步迈入他早已构建好的结局当中。
    沉吟片刻,荀攸又说道:“我猜在那封信送到你手上的时候,贾文和还把另一样东西送到了吕奉先的营中,可能是一个消息,也可能是个人。总之他连面都没露,却能挑拨得吕奉先杀了胡文才背叛了董仲颖,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如果这一切的布置全都源于贾文和一人之手,那此人思维之缜密,心思之深沉,当真令我佩服。”
    荀攸长叹一声:“真想跟他好好地对上一局啊……”
    沈娴双手托着下巴,她目放精光地看着荀攸:“我想要他。”
    “啊?”荀攸难得怔住了,他呆呆地盯着沈娴,一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样子。
    “我想要他。”沈娴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眯起眼睛,神色暧昧道:“这种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留给别人可是个大麻烦啊。”
    “是不是,公达?”
    看着沈娴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荀攸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懂沈娴。以前他看着沈娴跟甘宁拌嘴吵架、看着沈娴一脸头疼地跟蔡琰下棋、看着沈娴装模作样地问责张鲁……这些日常琐碎的小事加起来,便歪歪扭扭地拼凑出了一个聪明、大胆、但又有些懒散的小姑娘。
    可刚才沈娴在勾唇微笑时流露出来的气势,却让荀攸无端打了个寒噤。有那么一瞬间,荀攸甚至产生了“如果沈娴得不到贾诩,她会杀掉他”的错觉。
    是错觉吗?荀攸在心里悄悄地问自己。
    沈娴摆出了装逼的姿势,却半天不见荀攸的回应,她有些懊恼地朝着荀攸看过去,却发现荀攸竟然目光发直地死死盯着烛台看。
    “公达?你发什么呆?”沈娴伸手在荀攸眼前晃来晃去:“回神啦,你想什么呢?”
    “抱歉,没什么。”荀攸猛地回过神来,他微微笑了笑:“我有点累了。”
    沈娴赶紧赶着荀攸去睡觉:“那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公祺先生的大军到了再说。”
    就这么一个宝贝军师啊,累坏了可怎么办?
    荀攸告辞离开了。
    沈娴在吕布这个没有床榻也没有被子的破营帐里面对付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沈娴是被帐外喧哗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想抬手揉眼睛,却发现手臂因为长时间枕着而酸麻不堪,动也动不了。哭笑不得的沈娴跟僵尸一样端着胳膊架了好久才慢慢恢复知觉,她拢了拢不知道是谁披在自己肩膀上的外袍,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张鲁的大军已经到了,原本有些空旷的斜峪关中此时遍地都是士兵,有些人在奋力扎营,有些人在修补防御工事,赶了一夜路的大家丝毫不见颓态,反正个个都干的热火朝天,沈娴也是不太懂这些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精力竟然如此旺盛。
    在斜峪关关卡的城楼上,沈娴找到了正指挥士兵们修补城墙的甘宁,而蔡琰和荀攸则并肩站在不远处,似乎在远眺风景。
    “呦,公子,醒了?”甘宁对沈娴举起手打招呼:“睡得怎么样?”
    “难受死了。”沈娴朝甘宁抱怨了两句,转身走到蔡琰身边,把自己肩上的外袍解下来给蔡琰披上,对她说道:“山上风大,当心着凉。昭姬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不去歇一会儿吗?”
    “刚到不久。”蔡琰微微一笑:“路上休息了半宿,所以不是很困。”
    “哦,对了。”沈娴回头问甘宁:“兴霸,营寨都扎在哪里去了?让他们扎路中间,把路堵上,别往山上扎啊。”
    “知道。”甘宁的声音远远传来:“这还用你瞎操心?”
    仨人靠在城墙边看了会儿风景,蔡琰低声问道:“已经到了这里,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前两天贾诩神来一笔横插一杠子,现在沈娴恐怕早就撤军回家了,能走到斜峪关也是出乎了她的预料。但因为现在的进攻计划不是沈娴而是贾诩定制的,所以前路还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比如吕布就这么带着军队朝杀回去了,他能成功叩开长安的大门吗?得知了吕布背叛的董卓又会如何做?这一次的董卓是否会死在吕布的手中呢?
    “我们……先留在这里。”沈娴脱口而出,看似是没有经过思考的、不负责任的话语,但等她说出来后,却觉得自己凝滞了许久的思路陡然变得开朗起来:“就留在这里,等。”
    “等什么?”荀攸饶有兴趣地问道。
    沈娴笑起来:“等李稚然接到吕奉先叛乱的消息,拔军回援啊。”
    “昨晚我已经送信给马寿成了。”沈娴目光微亮,侃侃而谈:“散关距离长安城不远,吕奉先如此大张旗鼓地杀回去,李稚然至多不过四天就能收到消息,他若不想等着吕奉先入主长安城后被清算,就必然会回援董仲颖。然而马寿成还在散关外虎视眈眈,所以李稚然至多只能带走两万兵马,我们就在半路伏击他好了,然后再绕到背后与马寿成里应外合拿下散关。之后的事情……”
    蔡琰接过话头:“之后我们观望就行了,若是吕奉先能拿下长安城,那再追击不迟,若是拿不下,便在散关与斜峪关拒守,也可抵挡董仲颖的大军来袭。”
    沈娴抚掌微笑:“就这么办。”
    打定了主意的几人分头去传令。沈娴找到了刚刚扎营完毕的张鲁,把自己的计划告知于他,张鲁表示没什么异议,一切全听五公子的安排。
    沈娴总觉得张鲁似乎话中有话,她皱眉打量了张鲁一番后忽然明白了。
    “公祺先生,你放心,”沈娴对张鲁诚恳地说道:“等打完董贼回成都后,我会想个办法把清玄夫人和令弟接出来的。”
    张鲁的表情一松,他有些局促地对沈娴道谢。沈娴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举手之劳嘛,大家都是自己人。
    有了张鲁的帮忙最好,现如今天师道的势力遍布荆、益与司隶地区,隐隐有向全国扩展的趋势,想要把张鲁换掉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但至少现在沈娴不用烦恼汉中的问题了。
    告别了张鲁,沈娴有些心不在焉地四处乱转。
    张鲁的请求让沈娴想起了之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刘璋那盯着蔡琰傻笑的猥琐样在沈娴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让她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只要不架空她的权利,沈娴对于谁做益州牧并没有太大的执着。但刘焉呢?一个孱弱无才没有丝毫根基的儿子,和一个权利极大能力很强的女儿之间,他究竟会选择谁?
    “公祺先生说的不错,现在我确实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沈娴轻声呢喃道。
    第30章 【029】不降?拿琴来!
    在前往长安的一路上,吕布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看走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貂蝉。貂蝉裹着一件御寒的披风,她双手稳稳地握着缰绳,一边控马,一边以保护的姿态揽着缩在她怀中昏昏欲睡的吕玲绮。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吕布的目光满是迷茫,即使现在想起来,所有的一切依旧如同做梦一般。
    思绪回到十二个时辰前,那时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吕布带着张辽在斜峪关大营中转了一圈做巡查,照例跟胡轸进行了日常口头上的互相嘲讽,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掀开帐帘的一刹那吕布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死死盯着那个侧坐在床榻边纤柔秀美的身影,那身影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回,每次醒来后都让他觉得心上的疼痛加重一分。但除了不停地想念外,吕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明明是他先遇见她的啊!吕布很想问问貂蝉究竟是不是被逼的,但自从那天董卓喜气洋洋拍着他肩膀说“奉先,爹要成亲了”,并把新娘子介绍给他看过后,吕布就再没见过貂蝉。
    吕布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董卓貂蝉的下落,但每次得到的都只是董卓一枚意味深长的眼神。时间拖得越久,吕布越怀疑貂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可他连查都无从查起。
    “貂……蝉?”吕布张了张嘴,话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你怎么……”
    “嘘。”貂蝉偏头看着吕布,她在自己唇上轻轻一点,另一只手指了指床榻。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吕布这才发现睡在榻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闺女吕玲绮。
    吕布瞬间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先叫来了张辽,吩咐他守好营帐,任何人不得擅入,这才跨入帐门走到貂蝉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你之前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玲绮怎么也在?”
    思绪乱成一锅粥的吕布语无伦次地问出了好多问题,貂蝉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听完,然后才按着吕布的肩膀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下。她柔声说道:“大人,我来此是为了见大人最后一面。”
    面对吕布瞬间变色的脸,貂蝉目光哀伤道:“太师杀了义父,还想杀我,我不怕死……”
    “但我还想见你一面。”
    貂蝉对吕布讲了她来斜峪关的理由,包括王允为了除掉董卓而用她施展的连环计和王允早在董卓迁都的前一夜就被秘密押走、一抵达长安后就处死了。听完这一切后,吕布似乎呆住了,他愣愣地盯着貂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见此情景,貂蝉轻轻叹口气,她对吕布笑了笑:“奉先……大人,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但玲绮是无辜的,董贼对你动了杀心,命令胡文才借机在斜峪关除掉你,派出的来使已经在路上了。玲绮若还留在长安城会有生命危险,我只能带她一起逃出来找你。现在玲绮已经安全了,我也没什么牵挂,就此告辞,望大人保重。”
    貂蝉说完,站起来对着吕布恭恭敬敬地一拜,转身向帐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吕布忽然伸手一把拉住貂蝉:“你等等!”
    貂蝉微微偏过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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